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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調歌頭 · 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爲我新作,窗戶溼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峯。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詩集

註解

水調歌頭:詞牌名。調名來源自《水調》曲。《水調》曲,隋煬帝所制也。唐·劉鼎卿《隋唐嘉話》:「煬帝鑿汴河,自制《水調歌》。」宋·王頤堂《碧雞漫志·卷四·〈水調歌〉》引《脞說》:「《水調》《河傳》,煬帝將幸江都時自制,聲韻悲切,帝喜之。樂工王令言謂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調》《河傳》但有去聲。』」《〈樊川詩集〉注·卷三·〈揚州〉詩》「誰家唱《水調》」句自注亦云:「煬帝鑿汴河成,自造《水調》。」然《水調》究制於開汴河前或汴河開成後,三家說法不一,但爲煬帝自制,則無異辭。逮唐,《水調》已爲傳唱不衰之名曲。盛唐王龍標有《聽流人〈水調子〉》詩:「嶺色千重萬重雨,斷絃收與淚痕深。」唐·段安節《樂府雜錄·歌》:「開元中,內人有許和子者,本吉州永新縣樂家女也,開元末選入宮,即以永新名之,籍於宜春院。既美且慧,善歌,能變新聲。……洎漁陽之亂,六宮星散,永新爲一士人所得。(金吾將軍)韋青避地廣陵,因月夜憑闌於小河之上,忽聞舟中奏《水調》者,曰:『此永新歌也。』乃登舟與永新對泣久之。青始亦晦其事。」可見《水調》爲時人所熟。玄宗本人亦喜聽此曲,奔蜀之前,登樓置酒,令善唱《水調》者登樓而歌,「聞之,潸然出涕」(唐·李朱崖《次柳氏舊聞》,唐·鄭延美《明皇雜錄》)。中唐白樂天有《聽〈水調〉》詩:「不會當時翻曲意,此聲腸斷爲何人?」晚唐羅昭諫亦有《席上歌〈水調〉》:「若使煬皇魂魄在,爲君應合過江來。」至五代北宋,《水調》仍在傳唱。宋·鄭仲賢《南唐近事》載「(元宗)嘗乘醉,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辭》進酒。」南唐馮正中《拋球樂》亦有「《水調》聲長醉裏聽」之句。北宋·張子野《天仙子》之「《水調》數聲持酒聽」更爲人所熟。與子野同時而略晚的劉原甫《公是集》有《揚州聞歌》詩:「淮南舊有《於遮》舞,隋俗今傳《水調》聲。」一曲傳唱四五百年,其魅力可見矣。唐時《水調》有大麴、小曲之分。大麴《水調》歌,「凡十一疊,前五疊爲歌,後六疊爲入破。其歌,第五疊五言調,聲韻怨切。故白樂天詩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調少情多似有因。不會當時翻曲意,此聲腸斷爲何人?』」(《樂府詩集·卷七十九·〈水調〉歌》)按,《樂府詩集》所載十一疊《水調》,第一至第四疊(遍)歌爲七言,第五疊爲五言;入破第一至第五爲七言,第六轍又爲五言。《水調》小曲,爲單曲歌唱(參任半塘《唐聲詩·下編卷十三》)。王龍標所聽《水調子》即是小曲。時《水調》主以笛奏,唐大麴《水調》第二疊歌辭即說「笛倚新翻《水調歌》」,馮正中《採桑子》:「《水調》何人吹笛聲?」「唐又有新《水調》,亦商調曲也。」(《樂府詩集·卷七十九·〈水調〉歌》)《碧雞漫志·卷四·〈水調歌〉》引白樂天《看採菱》詩所言「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採菱歌》」,即指「《水調》中新腔」。唐代《水調》,又指音調名,即一部樂之總名(非一曲之專名)。《唐會要·卷三十三》所載「南昌商,時號『水調』」,即指音調而言。《碧雞漫志·卷四·〈水調歌〉》:「《理道要訣》所載唐樂曲,南呂商時號『水調』。予數見唐人說『水調』,各有不同。予因疑『水調』非曲名,乃俗呼音調之異名,今決矣。……《外史檮杌》雲:『王衍泛舟巡閬中,舟子皆衣錦繡,自制水調《銀漢曲》。』此『水調』中制《銀漢曲》也。」王衍所制《銀漢曲》,屬「水調」樂部中之曲,故《銀漢曲》前冠以「水調」。毛稚黃《填詞名解·卷三》據此亦云:「水調者,一部樂之名也;《水調歌》者,一曲之名也。」《水調歌頭》則是截取大麴《水調》之首章另倚新聲而成。《填詞名解》:「歌頭,又曲之始音,如《六州歌頭》、《氐州第一》之類。《海錄碎事》雲:『煬帝開汴河,自造《水調》,其歌頗多,謂之『歌頭』,首章之一解也。顧從敬《詩餘箋釋》雲:『明皇欲幸蜀時,猶聽唱《水調》,至「唯有年年秋雁飛」,因潸然,嘆嶠真才子!不待曲終。』水調曲頗廣,因歌止首解,故謂之『歌頭』。或雲南唐元宗留心內寵,擊鞫無虛日。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但唱『南朝天子愛風流』一句,如是數四,以爲諷諫。後人廣其意爲詞,以其第一句,故稱『水調歌頭』雲。」《水調歌頭》與唐人《水調》所屬宮調不同:唐《水調》,屬商調曲;宋《水調歌頭》,則爲(中呂調《碧雞漫志·卷四·〈水調歌〉》)。故《詞譜·卷二十三》:「凡大麴歌頭,另倚新聲也。」毛東堂詞名《元會曲》,張芸窗詞名《凱歌》,吳夢窗詞《江南好》,賀方回詞名《臺城遊》,汪相如詞名《水調歌》,姜白石詞名《花犯念奴》,明楊升庵詞名《花犯》。雙調,九十五字,前後闋各四平韻。亦有前後闋兩六言句夾葉仄韻者,有平仄互葉幾於句句用韻者。
「快哉亭作」:元延祐本作「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東坡外集》調名下注雲:「黃州快哉亭,張君夢得謫居時作,子瞻爲之命名,且賦詞。」
水連空:傅子立注:「朱巨川:『水將空合色。』李正己:『白水連天暮。』」劉尚榮按:「朱句出《九日登青山》,見《全唐詩·卷三百〇六》。李句出《宿洞庭》,見《全唐詩·卷二百八十五》。」
窗戶溼青紅:傅子立注:「杜子美詩:『孤城西北起高樓,碧瓦朱甍照城郭。』」劉尚榮按:「句出《越王樓歌》,見《九家集註杜詩·卷十》。」
平山堂:傅子立注:「歐陽文忠公守揚州,於僧舍建平山堂,頗得觀覽之勝。」劉尚榮按:「參見南宋·王儀父《輿地紀勝·卷三十七·揚州景物》,別見北宋·葉石林《避暑錄話·捲上》:『歐陽文忠公在揚州作平山堂,壯麗爲淮南第一。堂據蜀岡,下臨江南,下臨江南數百里,真潤金陵三州,隱隱可見。』」龍榆生箋引《輿地紀勝·卷三十七·揚州景物》:「在大明寺側。負堂而望,江南諸山拱列檐下,故名,爲士女遊觀之所。」
欹枕江南煙雨:龍榆生箋:「韋端己《東湖》詩:『何處最添詩客興,黃昏煙雨亂蛙聲。』」
杳杳沒孤鴻:傅子立注:「羅虯《雁》詩:『影沉江雨暝。』」劉尚榮按:「《全唐詩》羅虯卷不收此詩,當是佚詩。」杳杳,元延祐本作「渺渺」;沒,清鈔本訛作「設」,今據珍重閣本改。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傅子立注:「歐陽文忠公知滁州日,作亭琅琊山,自號醉翁,因以名亭。後守揚州,於僧寺建平山堂,甚得觀覽之勝。堂下手植柳數株。後數年,公在翰林,金華劉原父出守維揚,公出家樂飲餞,親作《朝中措》詞。議者謂非劉之才,不能當公之詞。可謂雙美矣。詞曰:『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龍榆生箋:「宋本《醉翁琴趣外篇·醉偎香詞》:『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醉偎香》毛本作《朝中措》。」認取,元延祐本、明吳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作「認得」。
「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峯」句:傅子立注:「韓退之:『曲江千頃秋波(原作「波秋」,據《昌黎文集》乙正)淨,平鋪紅蕖蓋明鏡。』李太白:『湖闊數千裏,湖光搖碧山。』徐騎省(清鈔本誤作「省騎」,今據珍重閣本乙正)《孺子亭記》雲:『平湖千畝,凝碧乎其下;西山萬疊,倒影乎其中。』」劉尚榮按:「韓句出《奉酬盧給事雲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並呈上錢七兄(徽)閣老張十八助教》,見《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七》,別見《全唐詩·卷三百四十二》。李句出《陪從祖濟南太守泛鵲山湖三首(其二)》,見《李太白詩集·卷二十》。徐記事詳《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十四》引《談苑》,『知制誥日,與餘恕同考試,恕曰:『夙昔師範徐騎省爲文,騎省有《徐孺子亭記》,其警句雲:「平湖千畝,凝碧乎其下;西山萬疊,倒影乎其中。」他皆常語。』」
一葉白頭翁:傅子立注:「鄭都官:『白頭波上白頭翁,一葉舟移蒲蒲風(沈鈔本「蒲」字不重文,珍重閣本誤作「滿蒲風」。今據《才調集》補正)。』」劉尚榮按:「鄭都官《淮上漁者》詩『一葉舟』作『家逐船』,見《才調集·卷五》,別見《全唐詩·卷六百七十五》。」龍榆生箋引《江表傳》:「會有白頭鳥集殿前,孫權問:『此何鳥?』諸葛恪曰:『白頭翁也。』張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戲之,因曰:『欺陛下,未聞鳥名白頭翁者。試使恪復尋白頭母。』恪曰:『鳥名鸚母,未必有對。試使輔吳復求鸚父。』坐中皆笑。」
蘭臺公子:傅子立注:「楚襄王遊於蘭臺之宮,宋玉侍,有風颯然而至者,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夫風與氣殊焉。』因陳大王之雄風、庶人之雌風而賦之。」劉尚榮按:「詳見《文選·卷十三·宋玉〈風賦並序〉》。」龍榆生箋引戰國楚·宋玉《風賦》:「楚襄王遊於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王曰:『夫風,安生始哉?』宋玉對曰:『夫風生於地,起於青蘋之末,……故其清涼雄風,則飄舉升降,乘淩高城,入於深宮。抵花葉而振氣,徘徊於桂椒之間,翱翔於激水之上。將擊芙蓉之精,獵蕙草,離秦蘅,概新夷,被荑楊,迴穴衝陵,蕭條衆芳。然後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躋於羅幢,經於洞房,乃得爲大王之風也。故其風中人,狀直憯憯惏慄,清涼增欷。清清冷冷,愈病析酲,發明耳目,寧體便人。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王曰:『善哉論事!夫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塕然起於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鬱煩冤,衝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渾濁,揚腐餘,邪薄入甕牖,至於室廬。故其風中人,狀直憞混鬱邑,驅溫致溼,中心慘怛,生病造熱。中脣爲胗,得目爲篾,啖齰嗽獲,死生不卒。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
莊生天籟:傅子立注:「『天籟』則《莊子》載子綦之言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劉尚榮按:「《莊子·卷一·〈內篇·齊物論〉》:『(顏成)子游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傅注系節引而致文義不明矣。」
浩然氣:傅子立注:「『浩然氣』,孟子所謂『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劉尚榮按:「語見《孟子·公孫丑上》。」龍榆生箋引《孟子·公孫丑上》:「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爲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

簡介

蘇東坡被貶黃州期間,結識同被謫放黃州的張偓佺。元豐六年(西元一〇八三年)十一月,張偓佺在其新居西南筑亭,以觀覽長江勝景,蘇東坡爲其取名爲「快哉亭」,並贈其這首《水調歌頭》。
全詞把寫景、抒情和議論熔爲一爐,表現作者身處逆境卻泰然處之、大氣凜然的精神世界,在藝術構思和結構上,具有波瀾起伏、跌宕多姿、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特點,充分體現了蘇詞雄奇奔放的風格。

佳句

  •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 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峯。
  •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
  • 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
  • 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
  •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 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翻譯

落日中捲起繡簾眺望,亭下江水與碧空相接,遠處的夕陽與亭臺相映,空闊無際。爲了我的來到,你特意在窗戶上塗上了清油的朱漆,色彩猶新。這讓我想起當年在平山堂的時候,靠着枕蓆,欣賞江南的煙雨,遙望遠方天際孤鴻出沒的情景。今天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方體會到歐陽醉翁詞句中所描繪的,山色若隱若現的景緻。
廣闊的水面十分明淨,山峯翠綠的影子倒映其中。忽然江面波濤洶湧,一個漁翁駕着小舟在風浪中掀舞。見此不由得想起了宋玉的《風賦》,像宋玉這樣可笑的人,是不可能理解莊子的風是天籟之說的,硬說什麼風有雄雌。其實,一個人只要具備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就能在任何境遇中都處之泰然,享受到無窮快意的千里雄風。

評價

劉融齋《藝概·詩概》:其精微超曠,真足以開拓心胸,推倒豪傑。
鄭瘦碧評《東坡樂府》:此等句法,使作者稍稍矜才使氣,便流入粗豪一派。妙能寫景中人,用生出無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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