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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花慢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蕩揚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清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會聊追短景,清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
                

詩集

註解

雨中花慢:詞牌名。慢者,「慢曲子」也,唐宋雜曲之體,本指調長拍緩、節奏舒緩之曲。調名本意即以「慢曲子」詠雨中之花。調見《東坡詞》。《詞潛·卷二十六》:「此調有平韻、仄韻兩體。平韻者,始自東坡,仄韻者,始自少遊。耆卿平韻詞,《樂章集》注『林鐘商』。」東坡平韻格,雙調,九十八字,前闋十一句四平韻,後闋十句四平韻;少遊仄韻格,前後闋各十句、四仄韻;耆卿平韻格,雙調,百字,前後闋各十句、四平韻。按:此調爲《雨中花慢》本調,與《望雲間調》之別名《雨中花慢》調不同。凡十三體。
題注:傅注本存調名及題注,東坡詞正文並傅注全佚。今據元延祐本補錄正文,以別本稍加校訂。傅注本調名作「雨中花」,茲從明吳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傅本題注云:「公初到密州,以累年旱蝗,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朵。雨中特爲置酒,遂作此詞。」元延祐本詞引雲「初到密州,以累年旱蝗,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朵。雨中特爲置酒,遂作」,徑以傅注爲詞引。毛本詞引雲「初到密州,以旱蝗,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開,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朵。雨中爲置酒」,亦改傅注爲序。明吳訥鈔本無題。茅維《蘇集》本題作「牡丹菊」。
累年旱蝗:龍榆生箋引《東坡詩集》查注:「《〈水經〉注》:『扶淇之水,出西南常山。』本集《記略》雲:『山不甚高大,而下臨城中,如在山上。歲旱禱雨茲山,未嘗不應。蓋有常德者,故謂之常山。熙寧八年春夏旱,再禱焉,皆應如響,乃新其廟。熙寧九年七月,詔封常山神爲潤民侯。』」
輕颺:明吳訥鈔本作「蕩颺」。《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作「盪漾」。按:《唐人萬首絕句選·卷六》收杜樊川《醉後題僧院》詩:「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颺落花風。」應是蘇詞並傅注所本,則元延祐本作「輕颺」義勝。
柳絮榆錢:龍榆生箋:「杜少陵《送路六侍御入朝》詩:『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於綿。』施希聖《戲詠榆莢》詩:『風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東坡《次韻田國博部夫南京見寄》詩:『深紅落盡東風惡,柳絮榆錢不當春』」
城西、古寺:龍榆生箋:「東坡《玉盤盂》小序:『東武舊俗,每歲四月,大會於南禪、資福兩寺。以芍藥供佛,而今歲最盛。凡七千餘朵,皆重跗累萼,繁麗豐碩。中有白花,正圓如覆盂,其下十餘葉,稍大,承之如盤,姿格絕異,獨出於七千朵之上。雲得之於城北蘇氏園中,周宰相莒公之別業也。』據此知此詞所稱城西古寺,南禪、資福,必居其一。」
甲第:龍榆生箋:「《漢書·高帝紀下》:『爲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賜大第室。』注云:『有甲乙次第,故曰甲第。』」
「國豔帶酒,天香染袂」句:龍榆生箋引唐·李浚《松窗雜錄》:「大和、開成中,有程脩己者,以善畫得進謁。脩己始以孝廉召入籍,故上不甚以畫者流視之。會春暮內殿賞牡丹花,上頗好詩,因問脩己曰:『今京邑傳唱牡丹花詩,誰爲首出?』脩己對曰:『臣嘗聞公卿間多吟賞中書舍人李正封詩曰:「天香夜染衣,國色朝酣酒。」』上聞之,嗟賞移時。楊妃方恃恩寵,上笑謂賢妃曰:『妝鏡臺前宜飲以一紫金盞酒,則正封之詩見矣。』」
清商:龍榆生箋:「魏文帝《燕歌行》:『援琴鳴絃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文選》注引宋玉《笛賦》:『吟清商,追流徵。』」
不假:元延祐本原作「不暇」,據明吳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改。

簡介

前闋追述春光中無緣賞花的缺憾。起筆三句寫春天衙齋生活小景,大意是,在今春花開時節,整日深鎖齋院,面對嫋嫋茶煙,衹覺一派寂寥。點明「花時」,不單交代了節候,更暗含着詞人賞花的興致,而實際上整天所面對的卻是「茶煙」,這多麼使人掃興!原來,這年春夏間密州地區旱災蝗災嚴重,身爲州郡長官的蘇東坡齋戒喫素,忙於到常山祭神祈雨,所以壓根兒顧不上賞花,——這是東坡在本篇詞序及《祭常山祝文五首》之一中告訴我們的。在今天看來,東坡的作法未免可笑,但歷史地看,他憂民所憂,關懷民生疾苦的精神還是值得稱道的。在這大好春光中,詞人蹤跡所至,還看到了什麼呢?「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錢」,如此而已。言外自然也以良辰美景「不獲一賞」而感到遺憾。那麼,是否因諸城僻處北國,沒有賞花的去處,或者竟無花可賞呢?不是!以下六句全以「聞道」二字領起,着力寫出賞花的好去處,以及「方春牡丹盛開」,花事之盛。不言而喻,這對於浸泡在比較單調乏味的仕宦生活中的詞人來說,具有多麼巨大的誘惑力。如果說「長」、「古」、「甲」、「名」這些詞語傳出了詞人對春遊熱點嚮往的心態的話,那麼「國豔帶酒,天香染袂」這兩句化用唐詩成句,就花王牡丹的色、香進行渲染,更寫出對「方春牡丹盛開」的情有獨鍾。然而我們的詞人終究誤了佳期,未能如願以償,那麼他內心的惆悵也就可想而知了。
後闋寫秋日賞花的感觸。換頭「清明過了」三句,承上敘事,寫暮春花盡的悲哀。「清明過了」,交代時令,表明「花時」已過。「殘紅無處」,寫出「國豔」、「天香」蕩然無存的可悲現狀。「對此淚灑樽前」,則以重拙之筆直述悲悼之情與沉痛之感。這與前闋「聞道」六句敘寫的內容有因果聯繫,或者說前後內在的脈絡是相通的,因而使我們相信詞人在此抒寫的情感是真實可信的。從一定意義上說,前闋至此全是鋪墊,意在突出秋日牡丹的可貴。「秋向晚」三句,便轉到寫當前秋日牡丹:在這晚秋已近的時節,爲什麼一枝牡丹忽然開放,默默地朝着我,而香豔如故呢?「秋向晚」,與前文的「花時」、「清明過了」相照應,明點詞序中的「九月」這一特定時間。「一枝何事,向我依然」二句,問得無理而有情。本來,作爲自然事物的牡丹花開花落,自有其自身的規律或原因,是與人事無關的,所以說詞人問得無理。而這一問又委實能「曲寫心靈」(王夫之語),即曲折地表現詞人某種微妙的感情:這一枝牡丹彷彿深知詞人「方春牡丹盛開」而「不獲一賞」的苦衷,因而趕在寒冬到來之前又一度開放,以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詞人在心理上的缺憾得以填補後的欣慰,對「千葉一朵」的激賞以至道謝等,都餘味曲包了。秋日牡丹雖是詞人所寫的重點,但詞人並未展開描寫,僅用「依然」二字映帶上文,便收到了以少總多的藝術效果,這是詞人用筆精煉與老到之處。最後五句緊承前三句,着重寫對秋日牡丹的感觸:眼前的盛會姑且抓住這短暫的時光,因爲秋風不會寬容牡丹,使之常葆豔麗的姿色。牡丹啊,你不如多加珍重,留住儘可能多的春容,以待明年爭新鬥豔。詞人沒有陶醉在對秋日牡丹的欣賞之中,憑着他過人的悟性,很快意識到好景不長,意識到自然界的制約因素。「高會聊追短景,清高不假餘妍」兩句,扣住詞序中「置酒」會客一事,表現了對當前美景的極度珍惜,以及對「美人遲暮」的擔憂,富有自然哲理的意味。結穴三句轉爲詞人對秋日牡丹的勸說,語淺情深,出人意表,表露了詞人對名花愛賞的真誠,也寄寓了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從結構上看,「春態」、「明年」與開篇的「花時」、「今歲」遙相呼應,不過後者是寫實,前者僅是懸想罷了。
本篇頗有幾分像寫景詞或詠物詞,其實都不是。這是一首表現生括實感的寫懷之作。詞人爲百姓疾苦而操勞、奔走,而置一春花事於不顧(雖然「花時」是他所由衷喜愛的),確實從一個側面表現出詞人盡瘁民事的可貴精神。我們對此不難體認。但本篇主要的思想意義並不在於此。詞人顯然不屬於一般意義上的才子佳人一流人物,可是他對牡丹花開花謝爲什麼那樣多情善感?看來衹有一個較合理的解釋,這便是詞人熱愛生活,熱愛人生。因爲春日盛開的牡丹是人間美好事物的象徵,秋日牡丹一枝獨放,則可視爲不尋常的年頭偶爾提供的補償,所以詞人倍加關注,實在是熱愛生活、熱愛人生的生動體現。我們認爲,東坡的人生態度具有多重性,主要有三個層面:懷抱理想和熱情,熱心於濟蒼生安社稷的事業,即抱有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這是一個層面;追求超越現實功利的審美人生態度,力求無往而不樂,這是又一個層面;更多地從人性出發,執着於現實人生,隨處表現出對生活和人生的熱愛,這是第三個層面。這第三個層面與東坡詩人的氣質以及坦誠、真率的個性,也都有絕大關係。表現這第三個層面的詩詞作品,儘管有士大夫化的成分(如本篇寫到的置酒清客的方式——「高會」),但由於與實際生活的距離比較接近,還是使人感到真實,感到血肉豐滿,感到人生的美好,因而也更容易爲讀者理解與接受。

佳句

  • 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
  • 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

翻譯

今年百花盛開的時節,整天吹着東風,深院高牆裏面,散發着輕輕的茶煙。衹有綠苔和芳草,柳絮和榆錢。聽說城西,長廊連着古寺,甲第帶着名園。那裏有「醉貴妃」和「御黃袍」這兩種珍稀牡丹,使我留戀。
清明已經過了,殘花無處可歸,對此不禁淚灑懷前。漸近深秋了,爲何這枝牡丹,依然這般紅豔?還是設宴會客,暫且追隨那稍縱即逝的時光吧,這難逢的牡丹秋日花開,肅殺的秋風可不會憐惜。還不如留住這美妙姿色,開在明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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