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一作“爲韓南澗尚書壽,甲辰歲”,一作“壽韓南澗”。
韓南澗: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開封人。辛稼軒居信州,與韓相鄰,往來唱和頻繁。《上饒縣誌·寓賢》:“(南澗)徙居上饒,所居之前有澗水,改號南澗。”《花菴詞選》:“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名家文獻,政事文學爲一代冠冕。”陸心源《宋史翼·卷十四·韓元吉傳》:“韓元吉,字無咎,開封雍丘人,門下侍郎維之元孫。徙居信州之上饒,所居之前有澗水,改號南澗。詞章典麗,議論通明,爲故家翹楚。乾道三年,除江南轉運判官。八年,權吏部侍郎。九年,權禮部尚書、賀金生辰使。凡所以覘敵者,雖駐車乞漿,下馬盥手,遇小兒婦女,皆以語言挑之,往往得其情。淳熙元年,以待制知婺州。明年,移知建安府。旋召赴行在,以朝議大夫試吏部尚書,進正奉大夫,除吏部尚書。五年,乞州郡,除龍圖閣學士,復知婺州。東萊呂祖謙之婿也。元吉少受業於尹和靖之門。與葉夢得、陸游、沈明遠、趙蕃、張浚等唱和。政事文學爲一代冠冕。著有《易繫辭解》、《焦尾集》、《南澗甲乙稿》。”
尚書:官名。始於戰國,到隋唐設門下、中書、尚書三省。宋承唐制。尚書省下設:吏、戶、禮、刑、工等六部,各設尚書,掌管全權。韓南澗曾任吏部尚書。
渡江天馬:原指晉王室南渡,建立東晉,因晉代皇帝姓司馬,故云天馬,此指南宋王朝的建立。《晉書·卷六·元帝紀》:“太安之際,童謠雲:‘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爲龍。’及永嘉中,歲、鎮、熒惑、太白聚鬥、牛之間,識者以爲吳越之地當興王者。是歲,王室淪覆,帝與西陽、汝南、南頓、彭城五王獲濟,而帝竟登大位焉。”宋·張孝祥《滿江紅·於湖懷古》:“渡江天馬龍爲匹。”
經綸:原意爲整理亂絲,引伸爲處理政事,治理國家。《易·屯》:“雲雷屯,君子以經綸。”孔穎達疏:“經謂經緯,綸謂綱綸,言君子法此屯象有爲之時,以經綸天下,約束於物。”
長安父老:《晉書·卷九十八·桓溫傳》:“溫遂統步騎四萬發江陵,水軍自襄陽入均口。至南鄉,步自淅川以徵關中,命梁州刺史司馬勳出子午道。……溫進至霸上,(苻)健以五千人深溝自固,居人皆安堵復業,持牛酒迎溫於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圖今日復見官軍!’”
新亭風景:此指南宋人們對河山廢異的感慨。《世說新語·言語》:“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涕,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邪?’”。
夷甫:西晉宰相王衍的字。他專尚清淡,不論政事,終致亡國。《晉書·卷四十三·王戎傳·從弟衍傳》:“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風姿詳雅。……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爲事。……後拜尚書令、司空、司徒。衍雖居宰輔之重,不以經國爲念,而思自全之計。……及石勒、王彌寇京師,以衍都督征討諸軍事、持節、假黃鉞以距之。……俄而舉軍爲石勒所破,……自說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勸勒稱尊號。勒怒曰:‘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登朝,至於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壞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謂其黨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當可活不?’萇曰:‘彼晉之三公,必不爲我盡力,又何足貴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鋒刃也。’使人夜排牆填殺之。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時年五十六。”
沉陸:也說陸沉,指中原淪喪。《晉書·卷九十八·桓溫傳》:“溫自江陵北伐,……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寮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平乘樓,指船。
平戎萬里:指平定中原,統一國家。戎,指金兵。
“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句:《荀子·第四卷·儒效》:“彼大儒者,雖隱於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國莫能與之爭勝,笞棰曓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是大儒之徵也。”公知否,一作“君知否”。
山斗:泰山、北斗。《新唐書·韓愈傳》曾說韓的文章“學者仰之如泰山、北斗”。此句讚揚韓元吉的文章。
桐陰:北宋有兩韓氏並盛,一爲相州韓氏,一爲潁川韓氏。潁川韓氏京師第門多植桐樹,故世稱“桐木韓家”,以別於相州韓琦。韓無咎有《桐陰舊話》十卷,記其家世舊事。此句寫其家世、生活。
“當年墮地,而今試看”句:宋·黃庭堅《次韻邢敦夫》詩:“渥窪麒麟兒,墮地誌千里。”又《次韻子瞻送李廌》詩:“驥子墮地追風日,未試千里誰能識。”
風雲奔走:《後漢書·卷十一·劉玄傳》:“劉玄字聖公,光武族兄也。贊曰:‘聖公靡聞,假我風雲,始順歸歷,終然崩分。’”李賢注:“言聖公初無所聞,假我中興風雲之便。”蘇軾《和張昌言喜雨》詩:“百神奔走會風雲。”
綠野:唐宰相裴度退居洛陽,其別墅曰“綠野堂”。《新唐書·卷一百七十三·裴度傳》:“時閹豎擅權,天子擁虛器,縉紳道喪,度不復有經濟意,治第東都集賢裏,沼石林叢,岑繚幽勝。午橋作別墅,具燠館涼臺,號‘綠野堂’,激波其下。度野服蕭散,與自居易、劉禹錫爲文章,把酒窮晝夜相歡。不問人間事。”
平泉:唐宰相李德裕在洛陽的別墅名平泉莊。北宋·王讜《唐語林·卷七》:“平泉莊在洛城三十里,卉木臺榭甚佳。……周圍十餘裏,臺榭百餘所,四方奇花異草與松石,靡不置其後。石上皆刻‘支遁’二字,後爲人取去。其所傳雁翅檜、珠子柏、蓮房玉蕊等,僅有存者。(原注:檜葉婆娑,如鴻雁之翅。柏實皆如珠子,叢生葉上,香聞數十步。蓮房玉蕊,每跗萼之上,花分五朵,而實同其一房也)怪石名品甚衆,各爲洛陽城族有力者取去。有禮星石、獅子石,好事者傳玩之。(原注:禮星石,從廣一丈,厚尺餘,上有斗極之象。獅子石,高三四尺,孔竅千萬,遞相通貫,如獅子,首、尾、眼、鼻皆全)”
東山歌酒:在今浙江省上虞縣。《晉書·卷七十九·謝安傳》:“(謝安)寓居會稽,……雖放情丘壑,然每遊賞,必以妓女從。”
“綠野風塵,平泉草木,東山歌酒。”句:預想韓元吉將來功成身退後的生活。
整頓乾坤事了:杜甫《洗兵馬》:“二三豪俊爲時出,整頓乾坤濟時了。”
《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是宋代南宋豪放派詞人辛稼軒的一首祝壽詞。雖是爲祝壽而作,但因壽翁韓元吉也志在恢復,所以辛稼軒與之英雄相惜,痛感雖爲“經綸手”卻均遭閒置;同時把韓元吉比作歷代名相,期望與之重整乾坤,再度建功立業。在這首詞中,有急切報國的熱情,也有報國無門的悲憤,構成了悲壯蒼涼的風格。
宋孝宗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辛稼軒被彈劾,退隱於上饒之帶湖,曾任吏部尚書的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致仕後亦僑寓此地。由於他們都有抗金雪恥的雄心壯志,所以過從甚密。這時距宋金“隆興和議”的簽訂已整整二十年,南宋朝廷文恬武嬉,並不關心國事。又三年,歲次甲辰(公元1184年)正逢韓元吉六十七歲壽辰,辛稼軒填詞申祝。
一起兩句,劈空而下,筆力萬鈞。作者蔑視南渡以來的當政者,“幾人”云云,真有杜詩“一洗萬古凡馬空”的氣概。說朝士無才,宋則隱然以有才者推崇韓元吉,並以此自許,亦即“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之意。按辛稼軒曾作《美芹十論》、《九議》向皇帝、宰相獻策;韓元吉亦有《論淮甸札子》、《十月末乞備禦白札子》向朝廷進言。故論治世,經綸之才,韓、辛兩人都當之無愧。另外此處也有感,當政者無才無德不知任用有才之士,承接六句,分爲二層:一則借往昔舊京父老顒望王師之情,和東晉士大夫痛灑新亭之淚,慨嘆今日偏安之局仍未改觀;中原山河仍未收復;二則引用桓溫登平乘樓眺望之言,指責中原淪胥,爲朝臣誤國結果。由於這六句都針對當時世事而發的,故情緒轉爲低沉,筆調也隨之挫落。歇拍四句,謂禦敵靖邊,建功揚名,纔是吾輩儒者應盡的職責。這是抒露自己的豪情壯志,並勖勉韓氏,故筆鋒重新振起。下闋都是向着韓元吉說的。過闋三句,他把韓元吉比作韓愈,是當代文壇上的泰山北斗。詩文詞中慣用同的古人比今人。按韓元吉有《南澗甲乙稿》傳世,黃昇稱他“政事文學爲一代冠冕”(《花菴詞選》)。因此,將韓愈比擬元吉,不爲太過。接三句,謂韓氏呱呱墮地,已自不凡,風雲際會,更露頭角。
上述五句都屬頌揚之詞,故意氣仍然風發,筆調仍然軒朗。再下三句,把韓氏比做裴度、李德裕和謝安。這三位都是前代的賢相。韓氏先世曾任顯職,韓元吉的勳業和位望雖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但同是政治舞臺上失意而退歸林下的境遇,彼此是相彷彿的。“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杜甫《詠懷古蹟·其二》),爲此,筆調再次挫落。最後三句,用瑰辭壯語激勵韓氏投袂而起,完成恢復中原的夙願。上下闋之結尾,筆力氣勢,銖兩悉稱,立意遣辭,前後照應甚密。這是一闋別開生面與衆不同的壽詞。一般壽詞多祝賀語,所謂善頌善禱。此詞一反故常,除下闋略有些頌禱味道外,其他都是借題發揮,因憂傷國事而抒發憤慨。最使作者憤慨不平的,乃是在朝者無才無志,而在野的有膽識、有志節之士,卻無權無位。由於在朝者無才無志,對國事漠不關心,釀成神州陸沉之禍,辜負中原父老喁喁之望,更引得渡江士人新亭之淚,國勢頹衰至此,秉政者難辭其咎。以上是上闋的要領,也是全闋的主旨。
下闋另立機杼,從抒露對國事的憤慨,轉而稱頌韓元吉。這與上闋形成上闋的有機組合。因爲對韓氏的稱頌,一方面因畢竟是祝壽詞不可能一句稱頌的話沒有,另一方面也是說,在朝當政者沒有治國之才,而像韓元吉一樣真正有才之士卻被排擠在外,這更是令人不平的。假如像韓元吉一樣的人,在朝秉政,得行其志,國事尚有可爲,匡復之機,仍然有望。可是現今呢?韓氏和自己都象歷史上三位賢相一般投閒置散,嘯傲煙霞,寄情林莽,雖尤有報國之心,但對國家大事竟無置喙的餘地,於此,作者憤慨之情可以想見。最難得的是,作者於憤慨之餘,對國事仍未失去信念,於是發出“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爲先生壽”的預言,換言之,即國恥未雪,無以稱壽,這與霍去病“匈奴未滅,無以家爲”,堪稱異代同調,又與上闋“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緊密契合。這也正是本祝壽詞不同一般的原因。
本詞除運筆佈局,峯巒起伏,頗具匠心外,引用史乘,比擬古今,也揮灑自如。如上闋連用“五馬渡江”、“長安父老”、“新亭風景”、“神州沉陸”四則東晉典故比擬南宋之事,貼切無倫,由於在中國歷史上,受少數民族侵凌而南渡偏安的只有東晉和南宋兩個朝代,故國情世局多有相似之處。下闋以東晉謝安、唐代裴度、李德裕,韓元吉,不但因爲韓氏當時的處境,與謝、裴、李三人的某一時期相似,而且還涵蘊着更深一層意思:謝安淝水大破苻堅軍,裴度平淮西吳元濟之亂,李德裕平澤潞劉稹之亂,這三位古人,都建立了不世之功勳。而韓元吉呢?雖曾風雲奔走,但仍不得重用。則滿腹才華未及施展便致仕家居,故作者爲之惋惜。以此下接激勵韓氏的“待整頓”三句,便很自然而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