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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遇樂 · 戲賦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調

烈日秋霜,忠肝義膽,千載家譜。得姓何年,細參辛字,一笑君聽取。艱辛做就,悲辛滋味,總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搗殘堪吐。
世間應有,芳甘濃美,不到吾家門戶。比著兒曹,累累卻有,金印光垂組。付君此事,從今直上,休憶對牀風雨。但贏得,鞾紋縐面,記餘戲語。
                

詩集

註解

永遇樂(lè):詞牌名。南宋·周草窗《天基節樂次》:「樂奏夾鍾宮,第五盞,觱篥(bì lì)起《永遇樂慢》。」此調有平韻、仄韻兩體。仄韻者始自北宋,《樂章集》注「林鐘商」。晁無咎詞名《消息》,自注「越調」。清·毛稚黃《填詞名解》雲:「《永遇樂》,歇拍調也。唐杜祕書工小詞,鄰家有小女名酥香,凡才人歌曲悉能吟諷,尤喜杜詞,遂成逾牆之好。後爲僕所訴,杜竟流河朔。臨行,述《永遇樂》詞決別,女持紙三唱而死。第未知此調,創自杜與否。」所引故事不可考;大抵創自唐之中葉。明末清初·萬紅友《詞律》引晁無咎《消息》注云:「自過腔,即越調《永遇樂》。」是此詞又爲越調也。茲以蘇、辛詞爲準。一百四字,前後闋各四仄韻。平韻者始自南宋,陳允平創爲之。
「戲賦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調」句:四卷本丁集作「戲賦辛字,送十二弟赴都」。
烈日秋霜:喻爲人剛毅正直。《新唐書·卷一百五十三·〈段秀實顏真卿傳·贊〉》:「嗚呼,雖千五百歲,其英烈言言,如嚴霜烈日,可畏而仰哉!」宋·蘇東坡《王元之畫像贊》:「然公猶不容於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於三黜以死。」
家譜:此指辛氏家譜。
細參:仔細品味。
椒桂搗殘:曾布有《從駕》詩二首,其一押「辛」字韻,東坡曾次韻以和;後又成《再和》二首,恐曾之厭其煩數,故於首篇結語云:「最後數篇君莫厭,搗殘椒桂有餘辛。」南宋初,蔡絛撰《西清詩話》乃雲:「曾子開賦《扈蹕》詩,押『辛』韻,韻窘束而往返絡繹不已,東坡厭之,復和雲:『讀罷君詩何所似,搗殘薑桂有餘辛。』顧問客曰:『解此否?謂唱首有辣氣故耳。』」不唯顛倒事實,且至改竄原詩,則誣妄爲甚矣。椒桂,胡椒、肉桂;搗殘,搗碎。
「累累卻有,金印光垂組」句:《漢書·卷九十三·〈佞幸傳·石顯傳〉》:「石顯字君房,濟南人。……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爲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言其兼官據勢也。」累累,連續成串;組,古代佩印用的綬。
對牀風雨:謂手足情深摯。唐·韋蘇州《示全真元常》詩:「寧知風雪夜,復此對牀眠。」宋·蘇潁濱《逍遙堂會宿》詩序:「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壯,將遊宦四方,讀韋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復此對牀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爲閒居之樂。故子瞻始爲鳳翔幕府,留詩爲別曰:『夜雨何時聽蕭瑟。』其後子瞻通守餘杭,復移守膠西,而轍滯留於淮陽、濟南,不見者七年。熙寧十年二月,始復會於澶濮之間,相從來徐,留百餘日。時宿於逍遙堂,追感前約,爲二小詩記之。」
靴紋縐面:宋·歐陽文忠《歸田錄·卷二》:「京師諸司庫務,皆由三司舉官監當。而權貴之家子弟親戚,因緣請託,不可勝數,爲三司使者常以爲患。田元均爲人寬厚長者,其在三司,深厭於請者,雖不能從,然不欲峻拒之,每溫顏強笑以遣之。嘗謂人曰:『作三司使數年,強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聞者傳以爲笑,然皆服其德量也。」此喻面容褶皺似靴紋。靴紋,四卷本丁集作「靴紋」。

簡介

這首詞寓莊於諧,語句妙趣橫生而又意味深長,着重於本門家世和個人感受的表白。上闋正面而說,起筆八字,總括辛氏忠烈家風,並貫穿全篇。詩詞向以「同字相犯」爲大戒,這首詞卻連用了五個辛字,就「辛」字內涵和外延巧做文章,既自然貼切扣了題,又淋漓盡致地渲染了詞情。下闋對比而談,別家的「芳甘濃美」、「累累」、「金印」反襯自家的清白儉樸、仕途坎坷。通篇詼諧風趣,實則語重心長。
這首《永遇樂》是送茂嘉赴調。起頭句擲地有聲,彷彿一個家族精神的宣言。根據宋代的有關規定,地方官吏任期屆滿,都要進京聽候調遣,如果沒有特殊原因,另予調遣時,都會升官使用。所以這是一件喜事,是一次愉快的分別。因爲這是送同族兄弟出去做官,稼軒頗有感觸,便說起他們辛家門的「千載家譜」。「烈日秋霜,忠肝義膽,千載家譜」,詞的一開頭就掮出家譜,說辛家門先輩們都是具有忠肝義膽的人物,而且他們都稟性剛直嚴肅,如「烈日秋霜」,令人可畏而又可敬。「烈日秋霜」,比喻風節剛直,如《新唐書·段秀實傳贊》:「雖千五百歲,其英烈言言,如嚴霜烈日,可畏而仰哉。」
詞的開頭三句「自報家門」,倒不是虛誇,而是有史爲證的。辛氏是一個古老家族,傳說夏啓封支子於莘,莘、辛聲相近,後爲辛氏。商有辛甲,一代名臣,屢諫紂王,直言無畏。辛家世代剛烈正直,忠誠不阿,如酷暑烈日、寒秋嚴霜,烈日、嚴霜與「辛」之間的共通點觸發了下文。「戲賦辛字」,從自己姓辛這一點大發感慨與議論,以妙趣橫生的戲語出之,而又意味深長。辛氏的家族史被詞人以「一笑君聽取」後的三句話來概括,句句不離「辛」字。辛家人的功業都是艱辛創立的。其間飽嘗悲苦,命運總是艱苦辛酸。在概括的基礎上,稼軒又對「辛」字所包含的辛辣之意加以發揮,椒桂的辛辣讓一般人不堪忍受,就像個性辛辣之人讓人避而遠之。這裏,與其說是對辛氏家族成員個性的一般概括,不如說是詞人的夫子自道。他才大氣高、剛直不阿,容易與世齟齬,不爲人所容,正是這樣的個性導致了仕途坎坷、屢遭彈劾。
後句對家族歷史命運的回顧自然引出下闋與其他家族的比較,由其他家族的顯赫引出官運、仕途的話題,進而回到詞作送弟赴官的主題上。「芳甘濃美」因上闋的「辛辣」而發,這一層表面的口感比較暗示了家族命運之迥異。看看別人世代顯要、門第生輝,而這樣的美事總輪不到辛家,自己就是一個仕途多舛的例證,所以希望就寄託在即將遠行赴任的族弟身上了。唐人韋蘇州《示全真元常》詩云:「寧知風雨夜,復此對牀眠。」東坡、潁濱兄弟讀此詩很有感觸。他們憧憬風雨夜兄弟對牀而眠的生活,相約早日退隱,共享閒居之樂。作者用「對牀」之典一方面流露出依依惜別的兄弟情誼,而另一方面卻以一個堅決的「休憶」否定了對退隱、閒居的嚮往。光宗耀祖、改變家族命運的事業要靠遠行之人來完成。他必須勇往直前,不能回顧流連。稼軒其他的送別之作多勉勵人建功立業,匡救國家,而這一次至少從字面看是爲光耀門楣。
「鞾紋縐面」,典出歐陽文忠《歸田錄》:北宋田元均任三司使,請託人情者不絕於門,他深爲厭惡,卻又只好強裝笑臉,虛與應酬。曾對人說:「作三司使數年,強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茂嘉赴調,稼軒祝賀他高升,自是送別詞中應有之意。而用「鞾紋縐面」之事,於祝辭裏卻有諷勸。實際上是說:官場有官場的一套,做大官就得扭曲辛家的剛直性格,那種逢人陪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呢。到頭來也會後悔的。
全詞就像在寫兄弟二人在聊家常,氣氛親切、坦誠,語言風趣優美,從開頭到結尾都在圍繞姓氏談天說地,把「辛」這一普通姓氏解說得淋漓盡致,寓化於諧,明顯地表現出作者通過填詞來抒發感情,發表議論的這一進步傾向,這對於傳統的詞作來說,有點格格不入。但無論從思想內容還是藝術表現手法,都不失爲值得肯定的嘗試。

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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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

家先輩們都是具有忠肝義膽的人物,而且他們都稟性剛直嚴肅,如「烈日秋霜」,令人可畏而又可敬。我們祖上從何年獲得這個姓氏?又是怎樣纔得到這樣的姓呢?我來細細參詳,認真品味,以博取你聽後一笑吧。我們辛家這個「辛」字,是由「艱辛」做成,含着「悲辛」滋味,而且總是與「辛酸、辛苦」的命運結成不解之緣啊!辛者,辣也,這是我們辛家人的傳統個性,而有些人不堪其辛辣,就像喫到搗碎的胡椒肉桂,卻欲嘔吐。
如芳香甜美的榮華富貴,世間縱然有,但從來不到我們辛氏家門。比不得人家子弟們,腰間掛着一串串金光燦爛的金印,何等趾高氣揚!謀取高官顯爵、光宗耀祖之事,就交給你了。從今往後,你青雲直上的時候,不必回想今天咱們兄弟之間的這場對牀夜語;不過,官場有官場的一套,做大官就得扭曲辛家的剛直性格,那種逢人陪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呢。希望你能夠記起今天我說的這些玩笑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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