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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王晉卿畫)

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雲煙。
山耶雲耶遠莫知,煙空雲散山依然。
但見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
縈林絡石隱復見,下赴谷口爲奔川。
川平山開林麓斷,小橋野店依山前。
行人稍度喬木外,漁舟一葉江吞天。
使君何從得此本,點綴毫末分清妍。
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
君不見武昌樊口幽絕處,東坡先生留五年。
春風搖江天漠漠,暮雲卷雨山娟娟。
丹楓翻鴉伴水宿,長松落雪驚醉眠。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豈必皆神仙。
江山清空我塵土,雖有去路尋無緣。
還君此畫三嘆息,山中故人應有招我歸來篇。
                

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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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王定國:即王鞏,字定國,自號清虛先生。長於詩,與蘇軾友善。
王晉卿:即王詵(1037-1093),字晉卿,太原人,居開封,北宋開國功臣王全斌之後(見《宋史·王全斌傳·附傳》)。官附馬都尉,妻爲英宗之女蜀國長公主。雖爲貴戚,卻遠聲色而愛文藝,與詩人畫家蘇軾、黃庭堅、米芾等交好。他建寶繪堂於私宅東面,收藏十分豐富,蘇軾爲之作記。他善詩詞、書法,尤以工山水畫著名。喜好畫江上雲山、幽谷寒林與平遠風景,繪畫時採用李成的皴法,也有金碧設色。也擅長畫墨竹,仿效文同。
“江上”四句:唐代張說《江上愁心賦》:“江上之峻山兮,鬱崎巇而不極。云爲峯兮煙爲色,欻變態兮心不識。”此四句用其語意。
二頃田:語出《史記·蘇秦列傳》。蘇秦雲:“使我有洛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
樊口:在黃州南岸。
留五年:指自己謫居黃州約五年。
“桃花”四句:用晉代陶淵明《桃花源記》典故。
山中故人:無實指,聯繫上文,似指黃州舊友。
歸來篇:《楚辭·招隱士》:“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陶淵明亦有《歸去來兮辭》。

簡介

此詩題下原注:“王晉卿畫。”據蘇軾詩注,這首詩另有蘇軾墨跡流傳,其後有“元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子瞻書”十三字。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十二》:“起段以寫爲敘,寫得入妙而筆勢又高,氣又遒,神又王(旺)。”所謂“以寫爲敘”,是指這一段實質上是敘述《煙江疊嶂圖》的內容,但沒有抽象敘述,而是形象描寫。其實,如果既不看詩題,又不看詩的下一段,這首詩就不像是在介紹《煙江疊嶂圖》,而是在描寫自然景物。
前四句,着眼於高處遠處,寫煙江疊嶂的總貌。“江上”,點“千疊山”的位置。“愁心”,融情入景。“浮空積翠”,是“積翠浮空”的倒裝,其主語爲“千疊山”。“積翠”,言翠色之濃。“千疊山”積蓄了無窮翠色,在遠空浮動,像煙,也像雲。而煙消雲散之後,則山形依然。幾句詩,變靜景爲動景,寫遠嶂千疊、翠色浮空之狀如在目前。
次四句,由遠而近,由高而低,先突現蒼蒼兩崖,再從兩崖的絕谷中飛出百道泉水;這百道飛泉,縈林繞石,時隱時現,終於“下赴谷口”,匯爲巨川,奔騰前進。在這裏,詩人以飛泉統衆景,從而運用了以明見暗、以隱見顯的藝術手法。兩崖之間,有無數幽谷,因爲“暗”而不見,無從寫,只寫百泉飛來,這是以明見暗。林木扶疏,奇石磊落,可見可寫;但要一一摹寫,就會多費筆墨,分散重點,於是只寫百泉之“隱”,這是以隱見顯。
後四句,詩人把讀者的視線從百泉的合流出谷引向近景。“川平”、“山開”、“林麓斷”,展現了三個畫面;“林麓斷”處,“小橋”、“野店”、“喬木”、“行人”,歷歷如見。而“漁舟一葉”,又把視線推向開闊的煙江。“吞江天”三字,涵蓋了“煙江疊嶂”的全景,有尺幅萬里之勢。
“使君”以下四句自爲一段。紀昀評價說:“節奏之妙,純乎化境。”方東樹說:“四句正鋒。”“使君何從得此本”一句回到原題,既變真景爲畫景,又點出此畫是王定國所藏;而此畫的巧奪天工,也不言而喻,爲“點綴毫末分清妍”的讚語提供了有力的根據。“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一句,又由畫境想到真境,希望於“人間”尋求如此美好的江山,買田退隱,從而把全篇的佈局,從寫景轉向抒情和議論。
“君不見”以下是最後一段。以“君不見”領起,將讀者引向詩人回憶中的天地。這回憶對於詩人來說,並不那麼愉快。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三月,蘇軾罷徐州知州,改知湖州。四月,到湖州任。何正臣摘引《湖州謝表》中的話,指斥蘇軾“妄自尊大”;舒亶、李定等又就其詩文羅織罪狀。七月二十八日,蘇軾於湖州被捕,投入御史臺獄,這就是“烏臺詩案”。這一年十二月結案,蘇軾被貶爲黃州團練副使,在州中安置、不得籤書公事。蘇軾從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到達貶所,至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四月改任汝州團練副使,共在黃州度過了四年多的辛酸歲月。此時,他因看《煙江疊嶂圖》而有所感觸,喚起了對往事的回憶。“君不見”領起的“武昌樊口幽絕處”,寫貶謫之地的幽深;“東坡先生留五年”,言貶謫時間的漫長。以下四句,吳北江認爲分寫“四時之景”,不算全錯,因爲詩中寫了景;但更確切地說,並非單純寫景,而是借景敘事、因景抒情。這四句,緊承前兩句而來,概括了詩人在那“幽絕處”“留五年”的經歷和感受:春天,閒看“春風搖江天漠漠”;夏季,獨對“暮雲卷雨山娟娟”;秋夜寂寥,“丹楓翻鴉伴水宿”;冬日沉醉,“長松落雪驚醉眠”。年年如此,詩人的貶謫生涯,貶謫心情,都通過四時之景的描繪而得到了形象的表現。
“桃花流水”二句,用“桃花源”的典故而翻新其意。陶淵明所寫的“桃花源”,是苦於暴政的人們所追求的“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的理想社會,後人又附會爲仙境。蘇軾則說:桃花源就“在人世”,那裏的人們也不見得都是“神仙”。這兩句,就是對前面“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的回答。“江山清空我塵土”一句,句中有轉折。“江山清空”,緊承“桃花流水在人世氣”;“我塵土”,遙接“君不見”以下六句,既指黃州的幾年貶謫生活,又包括了當時的處境。惟其“我塵土”,纔想到買田退隱。第一段的畫境,第二段的“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第三段的“桃花流水在人世”,和“江山清空”一線貫串,都指的是可以退隱的地方。而“雖有去路”以下數句,則是這條線的延伸。“尋無緣”的“尋”,正是“尋”退隱之處。因爲欲“尋”而“無緣”,所以“還君此畫三嘆息”。雖“無緣”而仍欲“尋”,故以“山中故人應有招我歸來篇”結束全詩。
這首詩以《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爲題,首先是給藏畫的王定國和作畫的王晉卿看的。詩中的“君”也首先指王定國和王晉卿。王定國即王鞏,因受蘇軾“烏臺詩案”的株連,與蘇軾同時被貶。王晉卿也同樣被捲入“烏臺詩案”,因爲蘇軾的那些“譏諷朝廷、謗訕中外”的詩,有些是王晉卿“鏤刻印行”的,結果被貶到均州。還朝之後,三人相聚,“感嘆之餘,作詩相屬,託物悲慨”(蘇軾《和王晉卿》詩序)。此詩即是“託物悲慨”之作。

佳句

  •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豈必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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