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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遍 · 睡起畫堂

睡起畫堂,銀蒜押簾,珠幕雲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羅天,正溶溶、養花天氣。一霎暖風回芳草,榮光浮動,卷皺銀塘水。方杏靨勻酥,花須吐繡,園林排比紅翠。見乳燕、捎蝶過繁枝。忽一線、爐香逐遊絲。晝永人閒,獨立斜陽,晚來情味。
便乘興、攜將佳麗。深入芳菲裏。撥胡琴語,輕攏慢撚揔利。看緊約羅裙,急趣檀板,《霓裳》入破驚鴻起。顰月臨眉,醉霞橫臉,歌聲悠揚雲際。任滿頭、紅雨落花飛。漸鳷鵲、樓西玉蟾低。尚徘徊、未盡歡意。君看今古悠悠,浮宦人間世。這些百歲,光陰幾日,三萬六千而已。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
                

詩集

註解

哨遍:詞牌名,一作《稍遍》,《哨編》、《稍編》,王初寮詞,以《北山移文》度曲,因名《〈北山移文〉哨遍》。劉學箕詞,遊松江檃括東坡《赤壁賦》以度曲,因名《松江哨遍》。詞調始見《東坡詞》。其小序雲:「陶淵明賦《歸去來》,有其詞而無其聲。餘既治東坡,築雪堂於上,人人俱笑其陋,獨鄱陽董毅夫過而悅之,有卜鄰之意。乃取《歸去來辭》,稍加檃括,使就聲律,以遺毅夫。使家僮歌之,時相從於東坡,釋耒而和之,扣牛角而爲之節,不亦樂乎?」汲古閣本《東坡詞》於《稍遍》後附小注:「其詞蓋世所謂『般瞻』之《稍遍》也。『般瞻』,龜茲(QiūCí)語也,華言爲五聲,蓋羽聲也,於五音之次爲第五。今世作『般涉』,誤矣。《稍遍》三疊,每疊加促字,當爲『稍』,讀去聲。世作『哨』,或作『涉』,皆非是。」明曼山館本《東坡先生詩餘》注同。元刊《東坡樂府》及《稼軒長短句》則皆作《哨遍》。《康熙詞譜》謂:「其體頗近散文」。正體以東坡《哨遍·爲米折腰》一闋爲準。雙調,二百又三字,三聲叶韻,前闋十七句五仄韻、四叶韻,後闋二十句五葉韻、八仄韻。各家句豆平仄,頗有出入,殆由「每疊加促字」較有伸縮餘地耳。《詞律》雲:「此詞長而多訛。又其體頗近散文,平仄往往不拘。」
題注:傅注本、元延祐本無題。明吳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調名下題作「春詞」。
銀蒜:銀質蒜形簾墜,拴於簾下端,以防風吹。龍榆生箋:「庾開府《夢入堂內》詩:『幔繩金麥穗,簾鉤銀蒜條。』」
珠幕:傅子立注:「《漢武故事》曰:『上起神屋,以真珠爲簾箔,玳瑁押之。』」劉尚榮按:「《藝文類聚·卷六十一·居處部》引《漢武故事》曰:『上起神屋,鑄銅爲柱,黃金塗之;赤玉爲階,椽亦以金;刻玳瑁爲禽獸,以薄其上;椽首皆作龍首,銜鈴,流蘇懸之。鑄銅如竹,以赤白石脂爲泥,椒汁和之;以火齊薄其上,扇屏悉以白琉璃作之。光照洞徹,以白珠爲簾薄,玳瑁壓之,以象牙爲牀;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雜錯天下珍寶爲甲帳,其次爲乙帳。甲以居神,乙上自御之。前庭植玉樹,珊瑚爲枝,以碧玉爲葉,或青或赤,悉以珠玉爲之。子皆空其中,如小鈴,鎗鎗有聲。甍摽作鳳皇,軒翥若飛狀。』今通行本《漢武故事》無此條。傅注『神』原作『押』,今從《類聚》。」
「正溶溶、養花天氣」句:謂暮春牡丹花開時。傅子立注:「今樂府《啄木兒曲》,有『洗出養花天氣』之句。」劉尚榮按:「歐陽文忠《鶴沖天》:『養花天氣半晴陰,花好卻愁深。』仲殊《花品序》:『越中牡丹開時……謂之養花天。』《全宋詞》三六六四頁無名氏詞據傅注收此殘句,調名《啄木兒》。雜劇曲調有名《啄木兒》者,見《武林舊事·卷十上》、《御定曲譜·卷九》。古人謂天氣輕雲微雨,半陰半晴之時,宜養花。南唐鄭仲賢《送曹緯、劉鼎二秀才》:『小舟聞笛夜,微雨養花天。』宋邵堯夫《暮春寄李審言龍圖》:『傷酒情懷因小會,養花天氣爲輕陰。』」溶溶,和暖貌。
一霎暖風回:茅維《蘇集》本作「一霎晴風回」。《欽定詞譜》作「一霎時風回」,附註雲:「《詞律》作『一霎晴風回』,汲古閣刻本作『一霎暖風回』,非是」,遂改原詞作「一霎時,風回芳草……」,錄以備考。
卷皺銀塘水:傅子立注:「南國李國主嘗戲其臣曰:『「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幹卿甚事?』蓋其臣趙公所作《謁金門》詞,此爲最警策。」劉尚榮按:「龍箋雲:『此詞見《陽春集》,世傳爲馮正中作,傅注當別有所本。』今按,該詞作者有三說,均與南唐中主責臣『幹卿甚事』有關:一說馮正中作,見馬令《南唐書·卷二十一·〈黨與傳下·馮延已傳〉》;一說成文幼作,見《古今詩話》;一說趙公作,見《本事曲》。傅注蓋取後者。詳見《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九》:『《南唐書》雲:「馮延巳著樂章百餘闋,其《鶴沖天》詞雲:『曉月墜,宿雲披,銀燭錦屏幃。建章鍾動玉繩低,宮漏出花遲。』又《歸國謠》詞雲:『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瀟湘客。蘆花千里霜月白,傷行色,明朝便是關山隔。』見稱於世。元宗樂府辭雲:『小樓吹徹玉笙寒。』延巳有『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之句,皆爲警策。元宗嘗戲延巳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元宗悅。」苕溪漁隱曰:「《古今詩話》雲:『江南成文幼爲大理卿,詞曲妙絕,嘗作《謁金門》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中主聞之,因案獄稽滯,召詰之,且謂曰:「卿職在典刑,『一池春水』,又何干於卿?」文幼頓首。』又《本事曲》雲:『南唐李國主嘗責其臣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蓋趙公所撰《謁金門》辭有此一句,最警策,其臣即對曰:「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若《本事曲》所記,但云趙公,初無其名,所傳必誤。惟《南唐書》與《古今詩話》二說不同,未詳孰是。」』」卷皺,明吳訥鈔本、毛本作「掩皺」。
排比紅翠:《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作「翠紅排比」,茅維《蘇集》本作「紅翠排比」。
杏靨、花須:傅子立注:「杜子美:『野花留寶靨。』又:『隨意數花須。』」劉尚榮按:「詩句分別出自《琴臺》及《陪李金吾花下飲》,分見《九家集註杜詩·卷二十二》及《九家集註杜詩·卷十八》。」
捎蝶:傅子立注:「杜子美詩:『花妥鶯捎蝶。』」劉尚榮按:「句出《重過何氏五首之一》,見《九家集註杜詩·卷十八》。」
遊絲:傅子立注:「杜子美詩:『爐煙細細駐遊絲。』」劉尚榮按:「句出《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見《九家集註杜詩·卷十九》。」
胡琴:傅子立注:「『胡琴』,琵琶也。杜牧之:『黃金捍撥紫檀槽。』」劉尚榮按:「句出《宮詞》,分別見於張司業《張司業集·卷七》,王仲初《王司馬集·卷八》。又宋洪忠宣撰《鄱陽集·卷一·彥清談琵琶有感詩》首句全同。《唐詩紀事·卷四十四》作王仲初撰《宮詞》,《萬首唐人絕句·卷二十三》及《全唐詩·卷三百八十六》作張司業《宮詞》。傅注誤標作者。」
輕攏慢撚(niǎn):傅子立注:「白樂天《琵琶行》:『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爲《霓裳》後《六幺》。』」劉尚榮按:「《白氏長慶集·卷十二》題作《琵琶引》。」
揔(zǒng)利:元延祐本同傅注本。《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欽定詞譜》、龍本作「總伶俐」,朱本作作「總利」。按朱彊村注:「《醉翁琴趣外篇·減字木蘭花》有『撥頭總利,怨日愁花無恨意。』此詞元本『總利』二字似不誤,但上句按譜當五字耳。」錄以備考。
檀板:龍榆生箋:「《太真外傳》:『李龜年以歌擅一時,手捧檀板,押衆藥而前。』」
《霓裳》入破:傅子立注:「今樂府『拍』謂之『樂句』,故舞者取此以爲應。諸大麴<扌頑>遍之後,謂之『入破』,故舞者每以此爲入舞之節。則《霓裳羽衣》之曲,亦莫不然。」劉尚榮按:「詳見《碧雞漫志》。」龍榆生箋引《碧雞漫志·卷三·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說者多異。予斷之曰:西涼創作,明皇潤色,又爲易美名。其他飾以神怪者,皆不足信也。唐史雲:河西節度使楊敬忠獻,凡十二遍。」
驚鴻起:傅子立注:「『驚鴻起』,謝偃《舞賦》雲:『紆修袂而將舉,似驚鴻之慾翔。』」劉尚榮按:「《文苑英華·卷七十九》、《全唐文·卷一百五十六》題作《觀舞賦》。」
悠揚雲際:傅子立注:「秦青之歌,響遏行雲。戚夫人之歌,聲入雲霄。」劉尚榮按:「秦青歌,事見《列子·卷五·〈湯問·薛譚學謳〉》;戚夫人歌見於《漢書·卷九十七上·外戚傳》。」
紅雨:傅子立注:「李長吉詩:『桃紅亂落如紅雨。』」劉尚榮按:「句出《將進酒》,見《昌谷集·卷四》,別見《全唐詩·卷三百九十三》。」
落花飛:《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作「落花墜」。
鳷(zhī)鵲:傅子立注:「『鳷鵲』,漢殿名。謝玄暉詩:『金波麗鳷鵲。』」劉尚榮按:「見《文選·卷二十六·謝玄暉〈暫使下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李善注引張楫《〈漢書〉注》雲:『鳷鵲觀在雲陽甘泉宮外。』」
浮宦:《蘇長公二妙集》本、茅維《蘇集》本、毛本作「浮幻」。
三萬六千:傅子立注:「李太白:『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劉尚榮按:「句出《襄陽歌》,見《李太白詩集·卷一》。」
醉鄉:傅子立注:「唐王無功作《醉鄉記》。」劉尚榮按:「《新唐書·卷一百九十六·〈隱逸列傳·王績傳〉》:『王績字無功,……著《醉鄉記》以次劉伶《酒德頌》。』沈鈔本誤作『元功』,茲從清鈔本、珍重閣本。又,《醉鄉記》文見《東皋子集·卷下》、《唐文粹·卷七十一》。」
但人生:明吳訥鈔本、茅維《蘇集》本作「人生但」,連下句讀,亦通。《東坡外集》作「且人生」。

簡介

《哨遍·睡起畫堂》是北宋文學家蘇東坡所作的一首詞。上闋主要寫白日在園內觀賞春景,以描繪自然景觀爲主;下闋寫攜妓入花叢及佳人的歌舞之態。這首詞從景入情,抒發了人生浮幻,要及時行樂的思想感情。全詞層次清晰,一絲不紊,筆致紆徐。

佳句

暫無內容

翻譯

醒來在畫堂中用銀蒜將簾子押上,用珠裝飾的帷幕如雲般落在地上。雨剛下又停歇下來,洗出一個碧羅明淨的天色,正是暖洋洋的花卉生長的天氣。一瞬間暖風吹春天回來,芳草又生,祥和的天氣在浮動,風還吹皺起銀色的池塘水。正是杏花醉成酒窩,還在臉上勻勻地搽上酥一類細嫩乳品,花蕊如繡般綻開,紅紅綠綠前後排列。只見稚嫩的燕子,喫掉蝴蝶而飛過了密林。忽然出現一條線,那是爐子香菸逐繞着蟲絲。白晝長了人也閒了,獨自一人站在斜陽下,體會着夜即將到來的情味。
自然地乘着遊興,帶領美女們,進入到香花芳草園裏。彈撥胡琴使之發聲,輕輕地「攏」,慢慢地「攢」,都很靈巧高妙。把羅裙系得緊緊的,急速趨使按照檀板節奏而舞,《霓裳羽衣曲》音響進入到急速的樂章時如受驚的雁飛聲。暗淡的月光降到眉間,如喝酒紅臉的霞光布了一臉,歌聲悠揚悅耳地飛入雲際。隨它落雨般的紅花飛滿頭,高樓西邊的天空的月亮漸漸地往下落去。人們還在徘徊不回,只因遊人的歡樂情意未得到滿足,還想行樂下去。君不見今古悠悠往事,都成爲浮幻空虛的人間世事。這一百年,有幾多時間,三萬六千日罷了。醉生夢死的回鄉路,不妨走一遭,但人們的一生要痛快地盡情地行樂,人生多短暫啊!

評價

明·卓蕊淵《古今詞統·卷十七》:此詞情采密麗,氣質香婉,乃是以殘唐諸公小令筆意用之於長調,在宋一代中固不多,在眉山一身中尤其少。
清·丁杏舲《聽秋聲館詞話·卷十一》:《東坡集》載《哨遍》二闋,以巢栝歸去來詞,一賦春宴雲慨雉(詞略)。雖兩詞平仄句讀均有出入,而字數則同。《詞綜》於「顰月」句上落「正」字,「一霎」句「時」字作「晴」,均誤。汲古閣本「時」字作「暖」,換頭匍作「便乘興攜將佳麗」,「花飛」下多「墜」字,「紅翠」作「翠紅」。「悠飈」作「悠揚」,亦非。「飈」字應讀去聲。此調宋以後作者絕少。
清·許蒿廬《詞綜偶評》:先言景,後言情,先言晝,後言夜,層次一絲不紊。樓敬思雲:「詞到工處,未有不靜細者,此亦靜細之一端也。」(「銀蒜押簾」二句)先從室中說起。」(評「初雨歇」六句)次言景象。(「方杏靨勻酥」五句)次言物類。(「獨立斜陽」二句)勒住。(「便攜將佳麗」二句)接入行樂。(「撥胡琴語」二句)嗚弦。(「看緊約羅裙」三句)看舞。(「顰月臨眉」三句)徵歌。(「君看今古悠悠」至末)總收。
清·陳廷焯《詞則·卷一》:(上闋)筆致紆徐,蓄勢在後。(下闋「君看今古悠悠」至篇末)縱筆揮灑,如天風海雨,咄咄逼人。
清·張採珊《詞徵·卷一》:詞有與風詩意義相近者,自唐迄宋,前人鉅制,多寓微旨。如李太白「漢家陵闕」,《兔爰》傷時也……蘇子瞻「睡起畫堂」,《山樞》勸飲食也;晁無咎「陂塘楊柳」,《伐檀》力稼穡也;嶽忠武「收拾山河」。《無衣》修矛戟也……其他觸物牽緒,抽恩人冥,漢魏齊梁,託體而成,揆諸樂章,喁於勰聲,信悽心而咽魄,固難得而遍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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