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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東陽馬生序

餘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餘,餘因得遍觀羣書。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又患無碩師名人與遊,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餘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忻悅,則又請焉。故餘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餘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肢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餘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餘之勤且艱若此。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餘者乎?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爲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餘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餘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餘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餘,撰長書以爲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辨,言和而色夷。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餘故道爲學之難以告之。謂餘勉鄉人以學者,餘之志也;詆我誇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予者哉!
                

詩集

註解

碩(shuò)師:學問淵博的老師。
遊:交往。
嘗:曾。
趨:奔赴。
鄉之先達:當地在道德學問上有名望的前輩。這裏指浦江的柳貫、義烏的黃溍等古文家。
執經叩問:攜帶經書去請教。
稍降辭色:把言辭放委婉些,把臉色放溫和些。辭色,言辭和臉色。
援疑質理:提出疑難,詢問道理。
叱咄(chìduō):訓斥、呵責。
俟(sì):等待。
忻(xīn):同“欣”。
卒:終於。
篋(qiè):箱子。
曳屣(yèxǐ):拖着鞋子。
窮冬:隆冬。
皸(jūn)裂:皮膚因寒冷乾燥而開裂。
僵勁:僵硬。
媵人:陪嫁的女子。這裏指女僕。
持湯沃灌:指拿熱水喝或拿熱水浸洗。湯,熱水;沃灌,澆水洗。
衾(qīn):被子。
逆旅主人:旅店主人。
日再食:每日兩餐。
被(pī)綺繡:穿着華麗的綢緞衣服。被,同“披”;綺,有花紋的絲織品。
朱纓寶飾:紅穗子上穿有珠子等裝飾品。
腰白玉之環:腰間佩戴着白玉圈。
容臭:香袋子。
臭(xiù):氣味,這裏指香氣。
燁(yè)然:光采照人的樣子。
縕(yùn)袍:粗麻絮製作的袍子。
敝衣:破衣。
耄(mào)老:年老。八九十歲的人稱耄。宋濂此時已六十九歲。
幸預:有幸參與。君子指有道德學問的讀書人。
綴:這裏意爲“跟隨”。
謬稱:不恰當地讚許。這是作者的謙詞。
諸生:指太學生。
太學:明代中央政府設立的教育士人的學校,稱作太學或國子監。
縣官:這裏指朝廷。
廩(lǐn)稍:當時政府免費供給的俸糧稱“廩”或“稍”。
裘(qiú):皮衣。
葛:夏布衣服。
遺(wèi):贈,這裏指接濟。
司業、博士:分別爲太學的次長官和教授。
非天質之卑:不是天資太低下。
流輩:同輩。
朝:舊時臣下朝見君主。宋濂寫此文時,正值他從家鄉到京城應天(南京)見朱元璋。
以鄉人子:以同鄉之子的身份。
謁(yè):拜見。
撰(zhuàn):同“撰”,寫。
長書:長信。
贄(zhì):古時初次拜見時所贈的禮物。
夷:平易。
“謂餘勉鄉人以學者,餘之志也”句:認爲我是在勉勵同鄉人努力學習,這是說到了我的本意。
詆:毀謗。
際遇之盛:遭遇的得意,指得到皇帝的賞識重用。
驕鄉人:對同鄉驕傲。
歸見:回家探望。
予者:一作“餘者”。

簡介

《送東陽馬生序》是明初宋濂送給他的同鄉浙江東陽縣青年馬君則的文章。在這篇贈言裏,作者敘述個人早年虛心求教和勤苦學習的經歷,勉勵青年人珍惜良好的讀書環境,專心治學。文中生動而具體地描述了自己借書求師之難,飢寒奔走之苦,並與太學生優越的條件加以對比,有力地說明學業能否有所成就,主要在於主觀努力,不在天資的高下和條件的優劣,這種認識在今天仍有借鑑意義。

佳句

  • 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 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餘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 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翻譯

我年幼時就愛學習。因爲家中貧窮,無法得到書來看,常向藏書的人家求借,親手抄錄,約定日期送還。天氣酷寒時,硯池中的水凍成了堅冰,手指不能屈伸,我仍不放鬆讀書。抄寫完後,趕快送還人家,不敢稍稍超過約定的期限。因此人們大多肯將書借給我,我因而能夠看各種各樣的書。已經成年之後,更加仰慕聖賢的學說,又苦於不能與學識淵博的老師和名人交往,曾快步走(跑)到百里之外,手拿着經書向同鄉前輩求教。前輩德高望重,門人學生擠滿了他的房間,他的言辭和態度從未稍有委婉。我站着陪侍在他左右,提出疑難,詢問道理,低身側耳向他請教;有時遭到他的訓斥,表情更爲恭敬,禮貌更爲周到,不敢答覆一句話;等到他高興時,就又向他請教。所以我雖然愚鈍,最終還是得到不少教益。
當我尋師時,揹着書箱,把鞋後幫踩在腳後跟下,行走在深山大谷之中,嚴冬寒風凜冽,大雪深達幾尺,腳和皮膚受凍裂開都不知道。到學舍後,四肢僵硬不能動彈,僕人給我灌下熱水,用被子圍蓋身上,過了很久才暖和過來。住在旅館,主人每天只提供兩頓飯,沒有新鮮肥嫩的美味享受。同學舍的求學者都穿着錦繡衣服,戴着有紅色帽帶、飾有珍寶的帽子,腰間掛着白玉環,左邊佩戴着刀,右邊備有香囊,光彩鮮明,如同神人;我卻穿着舊棉袍、破衣服處於他們之間,毫無羨慕的意思。因爲心中有足以使自己高興的事,並不覺得喫穿的享受不如人家。我的勤勞和艱辛大概就是這樣。
如今我雖已年老,沒有什麼成就,但所幸還得以置身於君子的行列中,承受着天子的恩寵榮耀,追隨在公卿之後,每天陪侍着皇上,聽候詢問,天底下也不適當地稱頌自己的姓名,更何況才能超過我的人呢?
如今的學生們在太學中學習,朝廷每天供給膳食,父母每年都贈給冬天的皮衣和夏天的葛衣,沒有凍餓的憂慮了;坐在大廈之下誦讀經書,沒有奔走的勞苦了;有司業和博士當他們的老師,沒有詢問而不告訴,求教而無所收穫的了;凡是所應該具備的書籍,都集中在這裏,不必再像我這樣用手抄錄,從別人處借來然後才能看到了。他們中如果學業有所不精通,品德有所未養成的,不是天賦、資質低下,而是用心不如我這樣專一,難道可以說是別人的過錯嗎!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中已學習二年了,同輩人很稱讚他的德行。我到京師朝見皇帝時,馬生以同鄉晚輩的身份拜見我,寫了一封長信作爲禮物,文辭很順暢通達,同他論辯,言語溫和而態度謙恭。他自己說少年時對於學習很用心、刻苦,這可以稱作善於學習者吧!他將要回家拜見父母雙親,我特地將自己治學的艱難告訴他。如果說我勉勵同鄉努力學習,則是我的志意;如果詆譭我誇耀自己遭遇之好而在同鄉前驕傲,難道是瞭解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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