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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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飲馬長城窟行:漢樂府舊題,屬《相和歌·瑟調曲》。長城窟,長城側畔的泉眼;窟,泉窟、泉眼。酈道元《水經注》說“餘至長城,其下有泉窟,可飲馬。” 慎莫:懇請語氣,千萬不要。慎,小心,千萬,這裏是告誡的語氣。 稽留:滯留,阻留,指延長服役期限。 太原:秦郡名,約在今山西省中部地區。這句是役夫們對長城吏說的話。 官作:官府的工程,指築城任務而言。 程:期限。 築:夯類等築土工具。 諧汝聲:喊齊你們打夯的號子。這是長城吏不耐煩地回答太原卒們的話。 寧當:寧願,情願。 格鬥:搏鬥。 怫(fú)鬱:煩悶,憋着氣。 連連:形容長而連綿不斷的樣子。 健少:健壯的年輕人。 內舍:指戍卒的家中。 寡婦:指役夫們的妻子,古時凡獨居守候丈夫的婦人皆可稱爲寡婦。 事:侍奉。 姑嫜(zhāng):婆婆和公公。 故夫子:舊日的丈夫。以上三句是役夫給家中妻子信中所說的話。 報書:回信。 鄙:粗野,淺薄,不通情理。這是役夫的妻子回答役夫的話。 他家子:猶言別人家女子,這裏指自己的妻子。這是戍卒在解釋他讓妻子改嫁的苦衷。 舉:本義指古代給初生嬰兒的洗沐禮,後世一般用爲“撫養”之義。 哺:餵養。 脯:乾肉,臘肉。 撐拄:支架。骸骨相互撐拄,可見死人之多。以上四句是化用秦時民謠:“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支拄。” 結髪:指十五歲,古時女子十五歲開始用笄結髪,表示成年。 行:句中助詞,如同現代漢語的“來”。 慊慊(qiàn):空虛苦悶的樣子,這裏指兩地思念。 關:牽連。 久自全:長久地保全自己。自全,獨自活着。以上四句是說,自從和你結婚以來,我就一直痛苦地關心着你。你在邊地所受的苦楚我是明白的,如果你要死了,我自己又何必再長久地苟活下去呢?這是役夫的妻子回答役夫的話。
簡介
此詩用樂府詩舊題,通過修築長城的士兵和他妻子的書信往返,揭露了無休止的徭役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全詩突出表示了一個“死”字,役夫面對長城下同伴們累累的白骨,面對繁重的無期的徭役,深知擺在自己面前的只有死路,沒有活路,要麼奮起反抗格鬥死,要麼累死,在這悲慘的死亡中死去的不僅是役夫自己,還有發誓爲他殉情的妻子。這不是一個人的不幸,也不是一個家庭的悲哀,這是成千上萬冤魂孤鬼的悲哀,也是一個民族的悲哀。詩人通過對一對夫婦的生存側面敘述,展現了被壓迫者悲慘的生存境遇,從而揭露了統治者的無道與殘暴。 這首詩開頭“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兩句,緣事而發,以水寒象徵性地凸現了邊地艱難的生存環境,這是一個在死亡籠罩下的寒苦境遇,由此引出役夫不能忍受苦役,前去對督工的長城吏請求:“慎莫稽留太原卒!”役夫知道官家還要繼續稽留他們做苦役,誠惶誠恐地找到長城吏請求,從“慎莫”兩字可以看出他們對被再三稽留服役的擔憂害怕。“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長城吏沒有正面回答役夫的問話,打着官腔說:“官家的工程是有期限的,快點舉起夯唱起夯歌幹活吧。”從長城吏愛理不理的語氣中,可以看出官吏對於役夫的不屑。在長城吏的眼裏,官家的工程是最重要的,役夫的悲苦是無關緊要的事,役夫的生命如同草芥,累死、凍死都是無所謂的平常事。役夫面對無情的現實,不再抱有幻想,憤怒地吶喊:“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在這無奈的抗爭中,可以看出役夫生不如死的忍無可忍的悲痛。“格鬥死”是一種含混的吶喊,有兩層含義:一是役夫認爲即使死在沙場上也比做這苦役強;二是你如果繼續把我稽留下,我豁出去跟你拼了,即使死了也比窩囊的活下來做苦役強。從這一官一役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官家與役夫的尖銳矛盾,既然官家不顧人民的死活,那麼如其死在勞役中,不如豁出去拼命,求一條活路。這種不願忍受苦役,寧可戰死的憤怒情緒,對統治者來說,是將要造反的危險信號。詩人在這裏揭示了當時尖銳的階級對立矛盾,反映了了被壓迫、被奴役的人民對暴政強烈的不滿情緒。 此詩前半寫役夫與長城吏的對話,後半寫役夫與他妻子的書信往還;中間夾四句,承前啓後,作爲過渡:“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長城延綿漫長,工程浩大無盡,勞役遙遙無期,役夫難有歸期。重複“連連”二字,蟬聯前後句,承接上文。長城既然連綿無盡,修築它,勞動力自然非多不可;壯丁抽得越多,拆散的家庭當然也越多。“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詩中對舉“邊城”與“內舍”、“健少”與“寡婦”,繼續引起彼此書信對答的佈局。 在丈夫的書信中明白交代。邊城健少作書寄給在家的妻子,囑咐她“便嫁莫留住”,趕快趁年紀尚輕去重新嫁人,不必再在家等待他了,要她“善事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好好地侍奉新公婆,能時常想念着自己。勸妻子改嫁,是出於丈夫對妻子的關愛,這是因爲役夫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回家團聚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忍心耽誤妻子的青春,同時他也希望妻子對自己常念不忘。役夫對妻子深切的叮囑,很像是臨死前安排後事,這入微的體貼、深摯的愛撫,給人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感覺,讀來悽楚悲涼。“多情恰似總無情”。“便嫁”與“念我”看似矛盾,其實是愛的統一表現。短短幾句話,寫出了健少在不得已境況下的複雜內心,充滿了悲劇氣氛,同時也展示了役夫的無私與善良,在殘酷的生存掠奪競爭中,往往是樸實善良的人被最先推向死亡。。 內舍覆信報往邊地,說:“君今出言一何鄙”,既責備丈夫不該在來信中胡說什麼“便嫁莫留住”之類粗鄙不堪的話,又表示了對丈夫的“出言”感到委屈,彷彿自己被譏刺,受到了侮辱: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竟對我說這樣的難聽的話!這就突出地表現了她對丈夫的愛是忠貞不渝的。“身在禍難中,何爲稽留他家子。”這裏是妻子引用丈夫信中的話,道出了丈夫的苦衷和不得已。“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是借民歌點醒主題,說自己此番必死於築城苦役無疑。秦築長城時,死者相屬,有民歌雲:“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支柱?”與詩中語僅數字之差異。封建時代,本重男輕女,如今生了男孩倒說不要去養活他,還是生女兒好,生女兒要用乾肉(脯)去餵養她。謠諺一反常情,可見民憤之大。作者在這裏借役夫之口抒發了對繁重徭役的不滿與怨憤。接着是妻子以死明誓:“結髪行事君,慊慊心意關,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意思是說:既然嫁你,就得跟着你走,一旦知道你在邊地死亡,我決不可能再活下去。這一次語氣與前次全然不同,不再是責備了,相反的,她的每一句話,都流露出對丈夫的無限溫情。妻子眼中的丈夫,是生存的唯一依靠,這與上文長城吏眼中役夫不屑的草民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役夫死了,對於官家來說,如同割掉了一根草,緊接又會徵來新的役夫。可是對於一個家庭來說,如同房子的大梁倒了,房子再也撐不起來了,一家子緊跟着都得死。妻子通過丈夫的信,明白丈夫必死無疑,但她不忍說出“死”字來,而只說“苦”,不願把“死”字說出口,是因爲她對丈夫將要發生的死亡事實的預見與恐懼,她怕丈夫死,但是丈夫在做長城的艱苦勞役中必然會死。這裏的“苦”字是指丈夫死的苦。詩人以婉曲得當措詞來表現役夫妻子的善良和對丈夫擔憂與體貼。末句把深藏在內心的念頭向丈夫透露了:你既然難以存活,我也不活了,妻子的死不光是貞烈的殉情,更是一家人無法活下去的絕望的悲劇。役夫死了,役夫的妻子也死了,役夫的父母也就沒有活頭了。一個役夫的家庭破敗消亡了,千千萬萬個役夫的命運可想而知。既然是共同的處境,共同的命運,悲哀的結局也就大同小略了。役夫妻子的心意是決絕的,說出來卻仍是委婉的,這樣就更加強了全詩的悲劇氣氛。 此詩全篇採用了對話的形式表現主人公的神態和心情,簡潔生動。士卒和官吏的對話表現了戰士們長期服役邊地的辛苦,以及他們渴望回家的迫切心情;士卒和妻子的書信表現了古代勞動婦女和從軍役卒忍辱負重、互相關心、生死不渝的偉大情操。那種“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的悲憤情緒,曾使多少讀者爲之下淚。杜甫在《兵車行》中,就曾用“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的詩句,來表達他對唐代天寶年間進行的不義戰爭的詛咒。究其淵源,顯然是受了陳琳這首樂府詩的影響。
佳句
-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 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
-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翻譯
放馬飲水長城窟,泉水寒冷傷馬骨。 找到長城的官吏對他說,“千萬別再留滯太原的勞役卒!” (當官的說:)“官家的工程有期限,快打夯土齊聲喊!” (太原差役說:)“男兒自當格鬥死,怎能抑鬱造長城?” 長城綿綿無邊際,綿延不斷三千里。 邊城無數服役的青壯年,家鄉無數的妻子孤獨居。 捎書帶信與妻子:“快快重嫁不要等! 嫁後好好伺侯新公婆,時時記住不要忘了我這個舊男人。” 妻子回書到邊地,(妻子信中質問:)“你如今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太原差役信中說:)“身陷禍難回不去,爲什麼還留住人家女兒不放呢? 生下男孩千萬不要養,生下女孩用肉來哺。 你難道沒有看見長城下,死人的骸骨相交叉?” (妻子信中說:)“嫁你就該隨着你,想來不夠牽記你。 明明知道邊地苦,我怎能長久活着求自保?”
評價
鍾惺、譚元春《古詩歸》鍾惺評:“慎莫稽留太原卒”,老杜歌行似此。“何能怫鬱築長城”,怨甚。“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使民憤至此,何以爲國。又云:全是長短歌行,然徑入唐人集中不得,中有妙理。 陸時雍《古詩鏡》:輕剽矯捷,似不類建安體裁。剖衷瀝血,剜骨椎心,遂作中唐鼻祖。 朱嘉徵《樂府廣序》:《飲馬長城窟》,築城怨曲也。記曰:亂國之音怨以怒。又曰:按一曲章分四節,一節言邊地苦寒,二節言築城之役,三四節言寡人之妻,獨人之父,所謂室家不完,老幼失養而天下亂矣。寡婦孤男,或分敘,或合敘,章法錯綜。中間作書、報書,寫得咄咄逼人。 王夫之《古詩評選》:意幾盡矣,而其安頓之浹洽生動,洗濯之亭泓蕭放,遂與伯喈一詞星月交清。 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孔璋《飲馬》一篇,可與漢人競爽,辭氣俊爽,如孤鶴唳空,翮堪凌霄,聲聞於天。又云:邊事倥傯狀,言之悲切。“舉築諧汝聲”,句中有用力之態,如聞《邪許》歌,後段淋漓曲至,漢人樂府也。“身在”至“撐拄”,又轉一意,與上下不蒙,或是重述來書中意。“生男”四句,用古歌辭。末語得性情之正。 王士禎《古詩選》:曹子桓《燕歌行》、陳孔璋《飲馬長城窟行》,皆唐作者之所本也。 沈德潛《古詩源》:無問答之痕,而神理井然,可與漢樂府競爽矣。 方東樹《昭昧詹言續錄·卷十三·補遺》:藉口敘事,作者意在言外。此亦《三百篇》遺旨,《東山》、《采薇》是也。起八句,敘、議、寫三法爲一。“長城何連連”句,縱。至此“報書往邊地”句,更縱。“生男慎勿舉”四句,停蓄頓挫,切也。收句竟止,作者自已無言。 劉熙載《藝概·詩概》:陳孔璋《飲馬長城窟》,機軸開鮑明遠。惟陳純乎質,而鮑濟以妍。所以涉其流者,忘其發源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