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 第十五回 ·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詩曰: 英雄聚會本無期,水滸山涯任指揮。 欲向生辰邀衆寶,特扳三阮協神機。 一時豪俠欺黃屋,七宿光芒動紫微。 衆守梁山同聚義,幾多金帛盡俘歸。 話說當時吳學究道:“我尋思起來,有三個人,義膽包身,武藝出衆,敢赴湯蹈火,同死同生,義氣最重。只除非得這三個人,方纔完得這件事。”晁蓋道:“這三個卻是甚麼樣人?姓甚名誰?何處居住?”吳用道:“這三個人是弟兄三個,在濟州梁山泊邊石碣村住,日常只打魚爲生,亦曾在泊子裏做私商勾當。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個喚做立地太歲阮小二,一個喚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個喚做活閻羅阮小七。這三個是親弟兄,最有義氣。小生舊日在那裏住了數年,與他相交時,他雖是個不通文墨的人,爲見他與人結交,真有義氣,是個好男子,因此和他來往。今已二三年有餘,不曾相見。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晁蓋道:“我也曾聞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會。石碣村離這裏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請他們來商議?”吳用道:“着人去請,他們如何肯來。小生必須自去那裏,憑三寸不爛之舌,說他們入夥。”晁蓋大喜道:“先生高見,幾時可行?”吳用答道:“事不宜遲,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裏。”晁蓋道:“最好。”當時叫莊客且安排酒食來喫。吳用道:“北京到東京也曾行到,只不知生辰綱從那條路來?再煩劉兄休辭生受,連夜去北京路上探聽起程的日期,端的從那條路上來。”劉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吳用道:“且住。他生辰是六月十五日,如今卻是五月初頭,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說了三阮弟兄回來,那時卻叫劉兄去。”晁蓋道:“也是。劉兄弟只在我莊上等候。” 話休絮煩。當日喫了半晌酒食,至三更時分,吳用起來洗漱罷,喫了些早飯,討了些銀兩,藏在身邊,穿上草鞋。晁蓋、劉唐送出莊門。吳用連夜投石碣村來,行到晌午時分,早來到那村中。但見: 青鬱郁山峯疊翠,綠依依桑柘堆雲。四邊流水繞孤村,幾處疏篁沿小徑。茅檐傍澗,古木成林。籬外高懸沽酒旆,柳陰閒纜釣魚船。 吳學究自來認得,不用問人,來到石碣村中,徑投阮小二家來。到得門前看時,只見枯樁上纜着數只小漁船,疏籬外曬着一張破魚網。倚山傍水,約有十數間草房。吳用叫一聲道:“二哥在家麼?”只見一個人從裏面走出來,生得如何?但見: 瞘兜臉兩眉豎起,略綽口四面連拳。胸前一帶蓋膽黃毛,背上兩枝橫生板肋。臂膊有千百斤氣力,眼睛射幾萬道寒光。人稱立地太歲,果然混世魔王。 那阮小二走將出來,頭戴一頂破頭巾,身穿一領舊衣服,赤着雙腳,出來見了是吳用,慌忙聲喏道:“教授何來?甚風吹得到此?”吳用答道:“有些小事,特來相浼二郎。”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說不妨。”吳用道:“小生自離了此間,又早二年。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做門館,他要辦筵席,用着十數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鯉魚。因此特地來相投足下。”阮小二笑了一聲,說道:“小人且和教授喫三杯卻說。”吳用道:“小生的來意,也欲正要和二哥喫三杯。”阮小二道:“隔湖有幾處酒店,我們就在船裏蕩將過去。”吳用道:“最好。也要就與五郎說句話,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們一同去尋他便了。”兩個來到泊岸邊,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隻,便扶這吳用下船坐了。樹根頭拿了一把劃楸,只顧蕩,早蕩將開去,望湖泊裏來。正蕩之間,只見阮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見五郎麼?”吳用看時,只見蘆葦叢中,搖出一隻船來。那漢生的如何?但見: 疙疸臉橫生怪肉,玲瓏眼突出雙睛。腮邊長短淡黃鬚,身上交加烏黑點。渾如生鐵打成,疑是頑銅鑄就。休言岳廟惡司神,果是人間剛直漢。村中喚作活閻羅,世上降生真五道。 這阮小七頭戴一頂遮日黑箬笠,身上穿個棋子布背心,腰繫着一條生布裙,把那船隻蕩着,問道:“二哥,你尋五哥做甚麼?”吳用叫一聲:“七郎,小生特來相央你們說話。”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幾時不曾相見。”吳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喫杯酒。”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喫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見面。” 兩隻船廝跟着在湖泊裏,不多時,劃到一個去處,團團都是水,高埠上有不七八間草房。阮小二叫道:“老孃,五哥在麼?”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錢,輸得沒了分文,卻纔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阮小二笑了一聲,便把船劃開。阮小七便在背後船上說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賭錢只是輸,卻不晦氣。莫說哥哥不贏,我也輸得赤條條地。”吳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計。” 兩隻船廝並着,投石碣村鎮上來。劃了半個時辰,只見獨木橋邊一個漢子,把着兩串銅錢,下來解船。阮小二道:“五郎來了。”吳用看時,但見: 一雙手渾如鐵棒,兩隻眼有似銅鈴。麪皮上常有些笑容,心窩裏深藏着鴆毒。能生橫禍,善降非災。拳打來獅子心寒,腳踢處蚖蛇喪膽。何處覓行瘟使者,只此是短命二郎。 那阮小五斜戴着一頂破頭巾,鬢邊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鬱郁一個豹子來;裏面匾扎起褲子,上面圍着一條間道棋子布手巾。吳用叫一聲道:“五郎得采麼?”阮小五道:“原來卻是教授,好兩年不曾見面。我在橋上望你們半日了。”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尋你,老孃說道:‘出鎮上賭錢去了。’因此同來這裏尋你。且來和教授去水閣上喫三杯。”阮小五慌忙去橋邊,解小了船,跳在艙裏,捉了劃楫,只一劃,三隻船廝並着。劃了一歇,早到那個水閣酒店前。看時,但見: 前臨湖泊,後映波心。數十株槐柳綠如煙,一兩蕩荷花紅照水。涼亭上四面明窗,水閣中數般清致。當壚美女,紅裙掩映翠紗衫;滌器山翁,白髮偏宜麻布襖。休言三醉岳陽樓,只此便爲蓬島客。 當下三隻船撐到水亭下荷花蕩中,三隻船都纜了。扶吳學究上了岸,入酒店裏來,都到水閣內揀一副紅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個弟兄粗俗,請教授上坐。”吳用道:“卻使不得。”阮小七道:“哥哥只顧坐主位,請教授坐客席,我兄弟兩個便先坐了。”吳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個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來。店小二把四隻大盞子擺開,鋪下四雙箸,放下四般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麼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頭黃牛,花糕也相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塊切十斤來。”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話,沒甚孝順。”吳用道:“倒來相擾,多激惱你們。”阮小二道:“休恁地說。”催促小二哥只顧篩酒,早把牛肉切做兩盤,將來放在桌上。阮家三兄弟讓吳用喫了幾塊,便喫不得了。那三個狼餐虎食,喫了一回。 阮小五動問道:“教授到此貴幹?”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做門館教學。今來要對付十數尾金色鯉魚,要重十四五斤的,特來尋我們。”阮小七道:“若是每常,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說十數個,再要多些,我弟兄們也包辦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難得。”阮小五道:“教授遠來,我們也對付十來個重五六斤的相送。”吳用道:“小生多有銀兩在此,隨算價錢。只是不用小的,須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阮小七道:“教授,卻沒討處。便是五哥許五六斤的,也不能勾,須是等得幾日才得。我的船裏有一桶小活魚,就把來喫酒。”阮小七便去船內取將一桶小魚上來。約有五七斤,自去竈上安排,盛做三盤,把來放在桌上。阮小七道:“教授,胡亂喫些個。” 四個又喫了一回。看看天色漸晚,吳用尋思道:“這酒店裏須難說話。今夜必是他家權宿,到那裏卻又理會。”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請教授權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卻再計較。”吳用道:“小生來這裏走一遭,千難萬難,幸得你們弟兄今日做一處,眼見得這席酒不肯要小生還錢。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須銀子在此,相煩就此店中沽一甕酒,買些肉,村中尋一對雞,夜間同一醉如何?”阮小二道:“那裏要教授壞錢,我們弟兄自去整理,不煩惱沒對付處。”吳用道:“徑來要請你們三位。若還不依小生時,只此告退。”阮小七道:“既是教授這般說時,且順情喫了,卻再理會。”吳用道:“還是七郎性直爽快。”吳用取出一兩銀子,付與阮小七,就問主人家沽了一甕酒,借個大甕盛了,買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對大雞。阮小二道:“我的酒錢一發還你。”店主人道:“最好,最好。” 四人離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艙裏,解了纜索,徑劃將開去,一直投阮小二家來。到得門前,上了岸,把船仍舊纜在樁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齊都到後面坐地。便叫點起燈燭。原來阮家弟兄三個,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四個人都在阮小二家後面水亭上坐定。阮小七宰了雞,叫阿嫂同討的小猴子在廚下安排。約有一更相次,酒肉都搬來擺在桌上。 吳用勸他弟兄們喫了幾杯,又提起買魚事來,說道:“你這裏偌大一個去處,卻怎地沒了這等大魚?”阮小二道:“實不瞞教授說,這般大魚只除梁山泊裏便有。我這石碣湖中狹小,存不得這等大魚。”吳用道:“這裏和梁山泊一望不遠,相通一派之水,如何不去打些?”阮小二嘆了一口氣道:“休說。”吳用又問道:“二哥如何嘆氣?”阮小五接了說道:“教授不知,在先這梁山泊是我弟兄們的衣飯碗,如今絕不敢去。”吳用道:“偌大去處,終不成官司禁打魚鮮?”阮小五道:“甚麼官司敢來禁打魚鮮,便是活閻王也禁治不得!”吳用道:“既沒官司禁治,如何絕不敢去?”阮小五道:“原來教授不知來歷,且和教授說知。”吳用道:“小生卻不理會得。”阮小七接着便道:“這個梁山泊去處,難說難言!如今泊子裏新有一夥強人佔了,不容打魚。”吳用道:“小生卻不知,原來如今有強人,我那裏並不曾聞得說。”阮小二道:“那夥強人,爲頭的是個秀才,落科舉子,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叫做摸着天杜遷;第三個叫做雲裏金剛宋萬;以下有個旱地忽律朱貴,見在李家道口開酒店,專一探聽事情,也不打緊。如今新來一個好漢,是東京禁軍教頭,甚麼豹子頭林沖,十分好武藝。這夥人好生了得,都是有本事的。這幾個賊男女聚集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搶擄來往客人。我們有一年多不去那裏打魚。如今泊子裏把住了,絕了我們的衣飯,因此一言難盡!”吳用道:“小生實是不知有這段事。如何官司不來捉他們?”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撣便害百姓。但一聲下鄉村來,倒先把好百姓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喫了,又要盤纏打發他。如今也好,教這夥人奈何。那捕盜官司的人,那裏敢下鄉村來。若是那上司官員差他們緝捕人來,都嚇得尿屎齊流,怎敢正眼兒看他。”阮小二道:“我雖然不打得大魚,也省了若干科差。”吳用道:“恁地時,那廝們倒快活。”阮小五道:“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錦,成甕喫酒,大塊喫肉,如何不快活!我們弟兄三個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學得他們。”吳用聽了,暗暗地歡喜道:“正好用計了。” 阮小七又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們只管打魚營生,學得他們過一日也好。”吳用道:“這等人學他做甚麼!他做的勾當,不是笞杖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下。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阮小二道:“如今該管官司沒甚分曉,一片糊突,千萬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沒事。我弟兄們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帶挈我們的,也去了罷!”阮小五道:“我也常常這般思量:我弟兄三個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別人,誰是識我們的。”吳用道:“假如便有識你們的,你們便如何肯去?”阮小七道:“若是有識我們的,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若能勾受用得一日,便死了開眉展眼。”吳用暗地想道:“這三個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誘他。”吳用又勸他三個喫了兩巡酒。正是: 只爲奸邪屈有才,天教惡曜下凡來。 試看小阮三兄弟,劫取生辰不義財。 吳用又說道:“你們三個敢上梁山泊捉這夥賊麼?”阮小七道:“便捉的他們,那裏去請賞,也喫江湖上好漢們笑話。”吳用道:“小生短見,假如你們怨恨打魚不得,也去那裏撞籌卻不是好。”阮小二道:“先生你不知,我弟兄們幾遍商量,要去入夥。聽得那白衣秀才王倫的手下人,都說道他心地窄狹,安不得人。前番那個東京林沖上山,嘔盡他的氣。王倫那廝不肯胡亂着人。因此我弟兄們看了這般樣,一齊都心懶了。”阮小七道:“他們若似老兄這等慷慨,愛我弟兄們便好。”阮小五道:“那王倫若得似教授這般情分時,我們也去了多時,不到今日。我弟兄三個便替他死也甘心!”吳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東、河北多少英雄豪傑的好漢。”阮小二道:“好漢們盡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吳用道:“只此間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你們曾認得他麼?”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蓋麼?”吳用道:“正是此人。”阮小七道:“雖然與我們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緣分淺薄,聞名不曾相會。”吳用道:“這等一個仗義疏財的好男子,如何不與他相見。”阮小二道:“我弟兄們無事,也不曾到那裏,因此不能勾與他相見。”吳用道:“小生這幾年也只在晁保正莊上左近教些村學。如今打聽得他有一套富貴待取,特地來和你們商議,我等就那半路里攔住取了,如何?”阮小五道:“這個卻使不得。他既是仗義疏財的好男子,我們卻去壞他的道路,須喫江湖上好漢們知時笑話。”吳用道:“我只道你們弟兄心志不堅,原來真個惜客好義。我對你們實說,果有協助之心,我教你們知此一事。我如今見在晁保正莊上住,保正聞知你三個大名,特地教我來請你們說話。”阮小二道:“我弟兄三個,真真實實地並沒半點兒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買賣,有心要帶挈我們,以定是煩老兄來。若還端的有這事,我三個若捨不得性命相幫他時,殘酒爲誓,教我們都遭橫事,惡病臨身,死於非命。”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項道:“這腔熱血,只要賣與識貨的!”吳用道:“你們三位弟兄在這裏,不是我壞心術來誘你們。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當。目今朝內蔡太師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即目起解十萬貫金珠寶貝與他丈人慶生辰。今有一個好漢姓劉名唐,特來報知。如今欲要請你們去商議,聚幾個好漢,向山凹僻靜去處,取此一套富貴,不義之財,大家圖個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買魚,來請你們三個計較,成此一事。不知你們心意如何?”阮小五聽了道:“罷,罷!”叫道:“七哥,我和你說甚麼來?”阮小跳起來道:“一世的指望,今日還了願心,正是搔着我癢處。我們幾時去?”吳用道:“請三位即便去來。明日起個五更,一齊都去晁天王莊上去。”阮家三弟兄大喜。有詩爲證: 壯志淹留未得伸,今逢學究啓其心。 大家齊入梁山泊,邀取生辰寶共金。 當夜過了一宿。次早起來,喫了早飯,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跟着吳學究,四個人離了石碣村,拽開腳步,取路投東溪村來。行了一日,早望見晁家莊,只見遠遠地綠槐樹下晁蓋和劉唐在那裏等。望見吳用引着阮家三兄弟,直到槐樹前,兩下都廝見了。晁蓋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虛傳。且請到莊裏說話。”六人卻從莊外入來,到得後堂,分賓主坐定。吳用把前話說了。晁蓋大喜,便叫莊客宰殺豬羊,安排燒紙。阮家三弟兄見晁蓋人物軒昂,語言灑落,三個說道:“我們最愛結識好漢,原來只在此間。今日不得吳教授相引,如何得會!”三個弟兄好生歡喜。當晚且喫了些飯,說了半夜話。次日天曉,去後堂前面,列了金錢紙馬,擺了夜來煮的豬羊、燒紙。三阮見晁蓋如此志誠,排列香花燈燭面前,個個說誓道:“梁中書在北京害民,詐得錢物,卻把去東京與蔡太師慶生辰,此一等正是不義之財。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地誅滅,神明鑑察。”六人都說誓了,燒化錢紙。 六籌好漢正在後堂散福飲酒,只見一個莊客報說:“門前有個先生要見保正化齋糧。”晁蓋:“你好不曉事!見我管待客人在此喫酒,你便與他三五升米便了,何須直來問我。”莊客道:“小人把米與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見保正。”晁蓋道:“以定是嫌少,你便再與他三二斗米去。你說與他,保正今日在莊上請人喫酒,沒工夫相見。”莊客去了多時,只見又來說道:“那先生與了他三鬥米,又不肯去。自稱是一清道人。不爲錢米而來,只要求見保正一面。”晁蓋道:“你這廝不會答應。便說今日委實沒工夫,教他改日卻來相見拜茶。”莊客道:“小人也是這般說。那個先生說道:‘我不爲錢米齋糧,聞知保正是個義士,特求一見。’”晁蓋道:“你也這般纏,全不替我分憂。他若再嫌少時,可與他三四鬥米去,何必又來說。我若不和客人們飲時,便去廝見一面,打甚麼緊。你去發付他罷,再休要來說。”莊客去了沒半個時,只聽得莊門外熱鬧。又見一個莊客飛也似來報道:“那先生髮怒,把十來個莊客都打倒了。”晁蓋聽得,喫了一驚,慌忙起身道:“衆位弟兄少坐,晁蓋自去看一看。”便從後堂出來,到莊門前看時,只見那個先生,身長八尺,道貌堂堂,威風凜凜,生得古怪。正在莊門外綠槐樹下,打那衆莊客。晁蓋看那先生時,但見: 頭綰兩枚鬅鬆雙丫髻,身穿一領巴山短褐袍,腰繫雜色彩絲絛,背上松紋古銅劍。白肉腳襯着多耳麻鞋,錦囊手拿着鱉殼扇子。八字眉一雙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鬍。 那先生一頭打莊客,一頭口裏說道:“不識好人!”晁蓋見了叫道:“先生息怒。你來尋晁保正,無非是投齋化緣。他已與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貧道不爲酒食錢米而來。我覷得十萬貫如同等閒,特地來尋保正有句話說。叵耐村夫無禮,毀罵貧道,因此性發。”晁蓋道:“你曾認得晁保正麼?”那先生道:“只聞其名,不曾會面。”晁蓋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話說?”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貧道稽首。”晁蓋道:“先生少請到莊裏拜茶如何?”那先生道:“多感。”兩人入莊裏來。吳用見那先生入來,自和劉唐、三阮一處躲過。 且說晁蓋請那先生到後堂喫茶已罷。那先生道:“這裏不是說話處,別有甚麼去處可坐?”晁蓋見說,便邀那先生又到一處小小閣兒內,分賓坐定。晁蓋道:“不敢拜問先生高姓?貴鄉何處?”那先生答道:“貧道複姓公孫,單諱一個勝字,道號一清先生。小道是薊州人氏,自幼鄉中好習槍棒,學成武藝多般,人但呼爲公孫勝大郎。因爲學得一家道術。亦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江湖上都稱貧道做入雲龍。貧道久聞鄆城縣東溪村保正大名,無緣不曾拜識。今有十萬貫金珠寶貝,專送與保正作進見之禮,未知義士肯納否?”晁蓋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綱麼?”那先生大驚道:“保正何以知之?”晁蓋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公孫勝道:“此一套富貴,不可錯過!古人有云:當取不取,過後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人從閣子外搶將入來,劈胸揪住公孫勝,說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靈,你如何商量這等的勾當?我聽得多時也。”嚇得這公孫勝面如土色。正是:機謀未就,爭奈窗外人聽;計策才施,又早簫牆禍起。直教七籌好漢當時聚,萬貫資財指日空。畢竟搶來揪住公孫勝的卻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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