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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 第五十七回 ·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詩曰:
人生切莫恃英雄,術業精粗自不同。
猛虎尚然逢惡獸,毒蛇猶自怕蜈蚣。
七擒孟獲奇諸葛,兩困雲長羨呂蒙。
珍重宋江真智士,呼延頃刻入囊中。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衆頭領就聚義廳上啓請徐寧教使鉤鐮槍法。衆人看徐寧時,果然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細膀闊。曾有一篇《西江月》,單道着徐寧模樣:
臂健開弓有準,身輕上馬如飛。彎彎兩道臥蠶眉,鳳翥鸞翔子弟。戰鎧細穿柳葉,烏巾斜帶花枝。常隨寶駕侍丹墀,神手徐寧無對。
當下徐寧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槍自使一回。衆人見了喝采。徐寧便教衆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裏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鉤鐮槍,亦最得用。先使八步四撥,盪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鉤、鐮、搠、繳;二十四步,那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鉤鐮槍正法。”就一路路敷演,教衆頭領看。衆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槍,都喜歡。就當日爲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衆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有詩爲證:
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
二十四步那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
破銳摧堅如拉朽,搴旗斬將有神威。
聞風已落高俅膽,此法今無古亦稀。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出哨,決不能勾到山寨邊。梁山泊卻叫凌振製造了諸般火炮,盡皆完備,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槍軍士已都學成本事。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衆位心意否?”吳用道:“願聞其略。”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衆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卻利於山林沮澤。卻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衝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槍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鉤鐮槍的,間着十個撓鉤手。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正如此藏兵捉將。”徐寧道:“鉤鐮槍並撓鉤,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穆弘、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潤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凌振、杜興專放號炮。卻叫徐寧上、湯隆總行招引使鉤鐮槍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槍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凌振、杜興載過風火炮架上高埠去處,豎起炮架,閣上火炮。徐寧、湯隆各執號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吶喊搖旗。
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鎖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烏騅馬,仗着雙鞭,大驅軍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着許多軍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是何處來的?”呼延灼道:“休問他何處軍,只顧把連環馬衝將去。”韓滔引着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只見西南上又有起一隊旗號,招颭吶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兵,都是梁山泊旗號。”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說猶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炮響。呼延灼罵道:“這炮必是凌振從賊,教他施放。”衆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呼延灼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爲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欲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路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的正北上連珠炮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炮週迴接着四十九個子炮,名爲子母炮,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衝將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卷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只聽裏面唿哨響處,鉤鐮槍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鉤鐮槍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炮當頭打將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着。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攧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將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着梁山泊旗號,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拈兩條朴刀,大喝道:“敗將休走!”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雙尾蠍解寶。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呼延灼趕不過半里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槍,着地卷將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着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條路直衝過去。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自回山聽令。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的大敗虧輸,雨零星散。有詩爲證:
十路軍兵振地來,將軍難免剝牀災。
連環鐵騎如煙散,喜得孤身出九垓。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槍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食;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餵養,作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槍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復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着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說他入夥。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義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添助,每日做筵席慶喜。仍舊調撥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着那匹踢雪烏騅馬,把衣甲拴在馬上,於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裏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仇未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飢又渴,見路旁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喫。酒保道:“小人這裏只賣酒。要肉時,村裏卻纔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裏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餵養我這匹馬。今夜只就你這裏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裏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牀帳。”呼延灼道:“我是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鬆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面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喫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喫了,分付道:“我是朝廷軍官,爲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餵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爲踢雪烏騅馬。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強人,爲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着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如常來攪擾村坊。官司累次着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省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夥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餵養這匹馬。”喫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裏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裏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遠遠地望見三四里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裏去了。”有詩爲證:
舟橫瀚海摧殘舵,車入深山壞卻轅。
不日呼延須入夥,降魔殿裏有因緣。
且說呼延灼道:“那裏正是何處?”酒保道:“眼見得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囉偷得去了。”呼延灼喫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裏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地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里告了,差官軍來剿捕,方纔能勾這匹馬。”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早叫酒保挑了衣甲,徑投青州來。
到城裏時,天色已晚了,不敢見官,且在客店裏歇了一夜。次日天曉,徑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卻收伏二龍山、白虎山,未爲晚矣。一發剿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仇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復仇,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裏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御賜馬,又來稟覆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傳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鬃馬。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掛上馬,帶領軍兵前來報仇,徑往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將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騅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當日有伏路小嘍囉報道:“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身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小嘍囉,綽槍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軍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當先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將小嘍囉一字擺開,便挺槍出馬。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身着團花宮錦服,手持走水綠沉槍。
面闊體強身似虎,盡道周通小霸王。
當下呼延灼見了周通,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鬥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札住寨柵,等候再戰。
卻說周通回寨裏,見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只得且退山上。倘或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麼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嘍囉去那裏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托他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裏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他那時又打了你,又得了我們許多金銀酒器去,如何倒有見怪之心?他是個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應。”周通道:“哥哥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後山踅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裏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裏大殿上坐着三個頭領:爲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着四個小頭領:一個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爲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着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夥。一個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收奪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夥。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孃,這是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饅頭的,亦來投奔入夥。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去殿上稟覆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便道:“灑家當初離五臺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鳥一頓。李忠那廝卻來,認得灑家,卻請去上山喫了一日酒,結識灑家爲兄,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捲了若干金銀器撒開他。如今來求救,且看他說甚麼。放那小嘍囉上關來。”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小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徵進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裏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仇。俺的頭領今欲啓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灑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得了桃花山便小覷了灑家這裏。可留下張青、孫二孃、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下山徑往桃花山來。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引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持。怎見李忠模樣?有詩爲證:
頭尖骨臉似蛇形,槍棒林中獨擅名。
打虎將軍心膽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槍棒爲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李忠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裏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只見官軍迭頭吶喊。呼延灼便問道:“爲何吶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裏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一匹白馬。那人是誰?正是:
自從落髮鬧禪林,萬里曾將壯士尋。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禪杖冷森森。不看經卷花和尚,酒肉沙門魯智深。
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那個是梁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裏唬嚇人?”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禿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輪動鐵禪杖,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吶喊,鬥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采道:“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呼延灼少停,再縱馬出陣,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贏,見個勝敗!”魯智深卻待正要出馬,側首惱犯了這個英雄,叫道:“大哥少歇,看灑家去捉這廝。”那人舞刀出馬。來戰呼延灼的是誰?正是:
曾向京師爲制使,花石綱累受艱難。虹霓氣逼鬥牛寒。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塵寰。虎體狼腰猿臂健,跨龍駒穩坐雕鞍。英雄聲價滿梁山。人稱青面獸,楊志是軍班。
當時楊志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鬥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呼延灼見楊志手段高強,尋思道:“怎地那裏走出這兩個來?好生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里,明時卻再來廝殺。”帶領小嘍囉,自過附近山崗下寨去了。
卻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內想道:“指望到此勢如劈竹,便拿了這夥草寇,怎知卻又逢着這般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佈處,只見慕容知府使人來喚道:“叫將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人孔明、孔亮,引人馬來青州借糧,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將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魯智深與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嘍囉搖旗吶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喫了一驚。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位頭領上到山寨裏,殺牛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消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卻見了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爲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財主爭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佔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爲青州城裏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裏。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嘍囉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孔賓。正迎着呼延灼軍馬,兩邊撞着,敵住廝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府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挺槍出馬。怎生模樣?有詩爲證:
白虎山中間氣生,學成武藝敢相爭。
性剛智勇身形異,綽號毛頭是孔明。
當時孔明便挺槍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鬥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要在知府面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不精,只辦得  架隔遮攔,鬥到間深裏,被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嘍囉便走。慕容知府在敵樓上指着,叫呼延灼引軍去趕。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裏,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甕中捉鱉,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兩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次落髮爲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也如此武藝高強。這三個佔住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抵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來卻是楊制使和魯提轄,名不虛傳。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見他們本事了,只在早晚,一個個活捉瞭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已了,且請客房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領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裏樹林中撞出一彪軍馬,當先一籌好漢。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爲證:
直裰冷披黑霧,戒箍光射秋霜。額前剪髮拂眉長,腦後護頭齊項。頂骨數珠燦白,雜絨絛結微黃。鋼刀兩口迸寒光,行者武松形像。
孔亮見了是武松,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禮,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佔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見在二龍山聚義。今爲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引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廝並了他一日,呼延灼夜間去了。山寨中留我弟兄三個筵宴,把這匹御賜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爲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灑家也是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
那主辦者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摩拳擦掌。直教同聲相應歸山寨,一氣相隨聚水濱。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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