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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 第六十七回 · 宋江賞馬步三 關勝降水火二將

詞曰:
呻噲莊公臂斷截,靈輒車輪亦能折。
專諸魚腸數寸鋒,姬光座上流將血。
路旁手發千鈞錘,秦王副車煙塵飛。
春秋壯士何可比,泰山一死如毛羽。
豫讓酬恩荊軻烈,分屍碎骨如何說。
吳國要離刺慶忌,赤心赴刃亦何醜。
得人小恩施大義,剜心刎頸那回首。
丈夫取義能捨生,豈學兒曹誇大口。
話說當下梁中書、李成、聞達慌速尋得敗殘軍馬,投南便走。正行之間,又撞着兩隊伏兵,前後掩殺。李成當先,聞達在後,護着梁中書,併力死戰,撞透重圍,脫得大難。頭盔不整,衣甲飄零,雖是折了人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西去了。樊瑞引項充、李袞乘勢追趕不上,自與雷橫、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內聽令。
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滅了火。梁中書、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小,殺的殺了,走的走了,也不來追究。便把大名府庫藏打開,應有金銀寶物,段匹綾錦,都裝載上車了。又開倉廒,將糧米俵濟滿城百姓了,餘者亦裝載上車,將回梁山泊倉用。號令衆頭領人馬,都皆完備,把李固、賈氏釘在陷車內,將軍馬摽撥作三隊,回梁山泊來。正是:鞍上將敲金鐙響,步軍齊唱凱歌回。卻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
宋江會集諸將下山迎接,都到忠義堂上。宋江見了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宋江道:“我等衆人,欲請員外上山,同聚大義。不想卻遭此難,幾被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祐,今日再得相見,大慰平生。”盧俊義拜謝道:“上託兄長虎威,深感衆頭領之德,齊心併力,救拔賤體,肝膽塗地,難以報答!”便請蔡慶、蔡福拜見宋江,言說:“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殘生到此!”稱謝不盡。當下宋江要盧員外爲尊。盧俊義拜道:“盧某是何等之人,敢爲山寨之主!若得與兄長執鞭墜鐙,願爲一卒,報答救命之恩,實爲萬幸。”宋江再三拜請,盧俊義那裏肯坐。只見李逵道:“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武松道:“哥哥只管讓來讓去,讓得弟兄們心腸冷了!”宋江大喝道:“汝等省得甚麼!不得多言!”盧俊義慌忙拜道:“若是兄長苦苦相讓,着盧某安身不牢。”李逵叫道:“今朝都沒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盧員外做丞相,我們都做大官,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子,卻不強似在這裏鳥亂!”宋江大怒,喝罵李逵。吳用勸道:“且教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賓客相待。等日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纔喜歡。就叫燕青一處安歇。另撥房屋叫蔡福、蔡慶安頓老小。關勝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
宋江便叫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令大小頭目,並衆嘍囉軍健,各自成團作隊去喫酒。忠義堂上設宴慶賀,大小頭領相謙相讓,飲酒作樂。盧俊義起身道:“淫婦姦夫擒捉在此,聽候發落。”宋江笑道:“我正忘了。叫他兩個過來!”衆軍把陷車打開,拖出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柱上。宋江道:“休問這廝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盧俊義得令,手拿短刀,自下堂來,大罵潑婦賊奴。就將二人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屍首,上堂來拜謝衆人。衆頭領盡皆作賀,稱讚不已。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卻說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小時,十損八九。衆皆嚎哭不已。比及鄰近取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教各自收軍。梁中書的夫人躲得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便教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首將齎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北京,賊寇浩大,難以抵敵。蔡京見了大怒,且教首將退去。
次日五更,景陽鐘響,待漏院衆集文武羣臣。蔡太師爲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皇帝。天子覽奏大驚,與衆臣曰:“此寇累造大惡,克當何如?”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東關勝領兵征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往往調兵徵發,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此爲上策。”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爲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罪合賜死!”天子曰:“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無宣不得入朝!”當日革了趙鼎官爵,罷爲庶人。當朝誰敢再奏。有詩爲證:
璽書招撫是良謀,趙鼎名言孰與儔。
堪笑蔡京多誤國,反疏忠直快私仇。
天子又問蔡京曰:“似此賊人猖獗,可遣誰人剿捕此寇?”蔡太師奏曰:“臣量這等山野草賊,安用大軍。臣舉凌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廷圭,一人姓魏名定國,見任本州團練使。伏乞陛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枝軍馬,剋日掃清水泊。”天子大喜,隨即降寫敕符,着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衆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官,齎捧聖旨敕符投凌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北京所得的府庫金寶財物,給賞與馬、步、水三軍。連日殺牛宰馬,大排筵宴,慶賀盧員外。雖無炮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衆頭領酒至半酣,吳用對宋江等說道:“今爲盧員外,打破北京,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奔。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幹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征討。”宋江道:“軍師所慮,最爲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北京探聽虛實,我這裏好做準備。”吳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將次回也。”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報說:“北京梁中書果然申奏朝廷,要調兵征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今奏過天子,差人齎捧敕符,往凌州調遣單廷圭、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本州軍馬前來征討。”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用道:“等他來時,一發捉了。”關勝起身對宋江、吳用道:“關某自從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曾出得半分氣力。單廷圭、魏定國,蒲城多曾相會。久知單廷圭那廝,善能用水浸兵之法,人皆稱爲聖水將軍。魏定國這廝,熟精火攻兵法,上陣專能用火器取人,因此呼爲神火將軍。凌州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馬,取此二人爲部下。小弟不才,願借五千軍兵,不等他二將起行,先往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時,帶上山來。若不肯投降,必當擒來奉獻。兄長亦不須用衆頭領張弓挾矢,費力勞神。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叫宣贊、郝思文二將,就跟着一同前去。關勝帶了五千軍馬,來日下山。次早,宋江與衆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關勝三人引兵去了。
衆頭領回到忠義堂上,吳用便對宋江說道:“關勝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差良將隨後監督,就行接應。”宋江道:“吾看關勝義氣凜然,始終如一。軍師不必見疑。”吳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長之心。可再叫林沖、楊志領兵,孫立、黃信爲副將,帶領五千人馬,隨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將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閒便要生病。若不叫我去時,獨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聽我的軍令,割了你頭!”李逵見說,悶悶不已,下堂去了。
不說林沖、楊志領兵下山接應關勝。次日,只見小軍來報:“黑旋風李逵,昨夜二更,拿了兩把板斧,不知那裏去了。”宋江見報,只叫得苦:“是我夜來衝撞了他這幾句言語,多管是投別處去了。”吳用道:“兄長非也!他雖粗鹵,義氣倒重,不到得投別處去。多管是過兩日便來。兄長放心!”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趕,後着時遷、李雲、樂和、王定六四個首將,分四路去尋。有詩爲證:
李逵斗膽人難及,便要隨軍報不平。
只爲宋江軍令肅,手持雙斧夜深行。
且說李逵是夜提着兩把板斧下山,抄小路徑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尋思道:“這兩個鳥將軍,何消得許多軍馬去徵他!我且搶入城中,一斧一個,都砍殺了,也教哥哥喫一驚,也和他們爭得一口氣。”走了半日,走得肚飢。原來貪慌下山,又不曾帶得盤纏。多時不做這買賣,尋思道:“只得尋個鳥出氣的。”正走之間,看見路旁一個村酒店。李逵便入去裏面坐下,連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喫了,起身便走。酒保攔住討錢。李逵道:“待我前頭去尋得些買賣,卻把來還你。”說罷,便動身。只見外面走入個彪形大漢來,喝道:“你這黑廝好大膽!誰開的酒店,你來白喫不肯還錢!”李逵睜着眼道:“老爺不揀那裏,只是白喫。”韓伯龍道:“我對你說時,驚得你尿流屁滾!老爺是梁山泊好漢韓伯龍的便是,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李逵聽了暗笑:“我山寨裏那裏認的這個鳥人!”原來韓伯龍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要來上梁山泊入夥,卻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貴,要他引見宋江。因是宋公明生髮背瘡在寨中,又調兵遣將,多忙少閒,不曾見得。朱貴權且教他在村中賣酒。當時李逵去腰間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韓伯龍道:“把斧頭爲當。”韓伯龍不知是計,舒手來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門上只一斧,肐地砍着。可憐韓伯龍做了半世強人,死在李逵之手。兩三個火家,只恨爺孃少生了兩隻腳,望深村裏走了。李逵就地下擄掠了盤纏,放火燒了草屋,望凌州去了。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間,官道旁邊只見走過一條大漢,直上直下相李逵。李逵見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廝看老爺怎地?”那漢便答道:“你是誰的老爺?”李逵便搶將入來。那漢子手起一拳,打個搭墩。李逵尋思:“這漢子倒使得好拳!”坐在地下,仰着臉問道:“你這漢子姓甚名誰?”那漢道:“老爺沒姓,要廝打便和你廝打。你敢起來?”李逵大怒,正待跳將起來,被那漢子肋羅裏又只一腳,踢了一跤。李逵叫道:“贏他不得!”扒將起來便走。那漢叫住,問道:“這黑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李逵道:“我說與你,休要喫驚。我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的便是。”那漢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說謊。”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這兩把板斧。”那漢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漢,獨自一個投那裏去?”李逵道:“我和哥哥鱉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那漢道:“我聽得你梁山泊已有軍馬去了。你且說是誰?”李逵道:“先是大刀關勝領兵,隨後便是豹子頭林沖、青面獸楊志領軍策應。”那漢聽了,納頭便拜。李逵道:“你端的姓甚名誰?”那漢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傳三代相撲爲生。卻纔手腳,父子相傳,不教徒弟。平生最無面目,到處投人不着。山東、河北都叫我做沒面目焦挺。近日打聽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爲枯樹山,山上有個強人,平生只好殺人,世人把他比做喪門神,姓鮑名旭。他在那山裏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那裏入夥。”李逵道:“你有這等本事,如何不來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挺道:“我多時要投奔大寨入夥,卻沒條門路。今日得遇兄長,願隨哥哥。”李逵道:“我卻要和宋公明哥哥爭口氣了,下山來,不殺得一個人,空着雙手怎地回去?你和我去枯樹山,說了鮑旭,同去凌州,殺得單、魏二將,便好回山。”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許多軍馬在彼。我和你只兩個,便有十分本事,也不濟事,枉送了性命。不如且去枯樹山,說了鮑旭,都去大寨入夥,此爲上計。”兩個正說之間,背後時遷趕將來,叫道:“哥哥憂得你苦!便請回山。如今分四路去趕你也。”李逵引着焦挺,且教與時遷廝見了。時遷勸李逵回山:“宋公明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定了,先去枯樹山說了鮑旭,方纔回來。”時遷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回山寨,報與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時遷懼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焦挺卻和李逵自投寇州來,望枯樹山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關勝與同宣贊、郝思文,引領五千軍馬接來,相近凌州。且說凌州太守接得東京調兵的敕旨,並蔡太師扎付,便請兵馬團練單廷圭、魏定國商議。二將受了扎付,隨即選點軍兵,關領軍器,拴束鞍馬,整頓糧草,指日起行。忽聞報說:“蒲東大刀關勝,引軍到來,侵犯本州。”單廷圭、魏定國聽得大怒,便收拾軍馬出城迎敵。兩軍相近,旗鼓相望。門旗下關勝出馬。那邊陣內鼓聲響處,聖水將軍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渾鐵打就四方鐵帽,頂上撒一顆鬥來大小黑纓,披一副熊皮砌就嵌縫沿邊烏油鎧甲,穿一領皁羅繡就點翠團花禿袖徵袍,着一雙斜皮踢鐙嵌線雲跟靴,系一條碧鞓釘就疊勝獅蠻帶,一張弓,一壺箭,騎一匹深烏馬,使一條黑杆槍。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北方皁纛旗,上書七個銀字:“聖水將軍單廷圭”。又見這邊鸞鈴響處,轉出這員神火將軍魏定國來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硃紅綴嵌點金束髮盔,頂上撒一把掃帚長短赤纓,披一副擺連環吞獸面猊鎧,穿一領繡雲霞飛怪獸絳紅袍,着一雙刺麒麟間翡翠雲縫錦跟靴,帶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懸一壺鳳翎鑿山狼牙箭,騎坐一匹胭脂馬,手使一口熟銅刀。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旗,上書七個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見了,在馬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圭、魏定國大笑,指着關勝罵道:“無才關勝,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軍到來,有何理說?”關勝答道:“你二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仇不談。兄長宋公明仁德施恩,替天行道。特令關某等到來,招請二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歸山寨。”單、魏二將聽得大怒,聚馬齊出。一個似北方一朵烏雲,一個如南方一團烈火,飛出陣前。關勝卻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奔出郝思文,兩對兒在陣前廝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槍對槍,起一天殺氣。關勝遙見神火將越鬥越精神,聖水將無半點懼色。正鬥之間,兩將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郝思文、宣贊隨即追趕,衝入陣中。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圭轉過右邊。隨後宣贊趕着魏定國,郝思文追住單廷圭。且說宣贊正趕之間,只見四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一字兒圍裹將來,撓鉤齊下,套索飛來,和人連馬活捉去了。再說郝思文追趕單廷圭到右邊,只見五百來步軍,盡是黑旗黑甲,一字兒裹轉來。腦後衆軍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可憐二將英雄,到此翻成畫餅。一面把人解入凌州,各領五百精兵,殺出陣門,卻似烏雲卷地,猶如烈火飛來。衆軍卷殺過對陣。關勝舉手無措,大敗輸虧,望後便退。隨即單廷圭、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見前面衝出二將。關勝看時,左有林沖,右有楊志,從兩肋羅裏撞將出來,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部殘兵,與林沖、楊志相見,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見了。權且下寨。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回到城中。張太守接着,置酒作賀。一面教人做造陷車,裝了二人,差一員偏將,帶領三百步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
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臨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邐前行,來到一個去處,只見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個,手搦雙斧,聲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隨即後面帶着這個好漢。端的是誰?正是:
相撲叢中人盡伏,拽拳飛腳如刀毒。
劣性發時似山倒,焦挺從來沒面目。
李逵、焦挺兩個好漢,引着小嘍囉攔住去路,也不打話,便搶陷車。偏將急待要走,背後又撞出一個好漢。正是:
猙獰鬼臉如鍋底,雙睛疊暴露狼脣。
放火殺人提闊劍,鮑旭名映喪門神。
這個好漢正是喪門神鮑旭,向前把偏將手起劍落,砍下馬來。其餘人等,撇下陷車盡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時,卻是宣贊、郝思文,便問了備細來由。宣贊見李逵,亦問:“你怎生在此?”李逵說道:“爲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獨自一個走下山來。先殺了韓伯龍,後撞見焦挺,引我在此。鮑旭一見如故,便和親兄弟一般接待。卻纔商議,正欲去打凌州,只見小嘍囉山頭上望見這夥人馬,監押陷車到來。只道是官兵捕盜,不想卻是你二位。”鮑旭邀請到寨內,殺羊置酒相待。郝思文道:“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夥,不若將引本部人馬,就同去凌州,併力攻打,此爲上策。”鮑旭道:“小可與李兄正如此商議。足下之言,說的最是。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馬。”帶領五七百小嘍囉,五籌好漢,一齊來打凌州。
卻說逃難軍士奔回來報與張太守說道:“半路里有強人奪了陷車,殺了首將。”單廷圭、魏定國聽得大怒,便道:“這番拿着,便在這裏施刑。”只聽得城外關勝引兵搦戰。單廷圭爭先出馬,開城門放下吊橋,引一千軍馬出城迎敵。門旗中飛出五百玄甲軍來,到於陣前,走出一員大將,爭先出馬,乃是聖水將軍。端的好表人物。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鳳目臥蠶眉,虯髯黑麪皮。
錦袍籠獬豸,寶甲嵌狻猊。
馬跨東洋獸,人擎北斗旗。
凌州聖水將,英雄單廷圭。
當下單廷圭出馬,大罵關勝道:“辱國敗將,何不就死!”關勝聽了,舞刀拍馬。兩個鬥不到二十餘合,關勝勒轉馬頭,慌忙便走。單廷圭隨即趕將來,約趕十餘里,關勝回頭喝道:“你這廝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單廷圭挺槍直取關勝後心。關勝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聲:“下去!”單廷圭落馬。關勝下馬、向前扶起,叫道:“將軍恕罪。”單廷圭惶恐伏禮,乞命受降。關勝道:“某與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舉你。特來相招二位將軍,同聚大義。”單廷圭答道:“不才願施犬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兩個說罷,並馬而行出來。林沖接見二人並馬而行,便問其故。關勝不說輸贏,答道:“山僻之內,訴舊論新,招請歸降。”林沖等衆皆大喜。單廷圭回至陣前,大叫一聲,五百玄甲軍兵一鬨過來。其餘人馬,奔入城中去了。連忙報知太守。
魏定國聽了大怒。次日,領起軍馬出城交戰。單廷圭與同關勝、林沖,直臨陣前。只見門旗開處,神火將軍出馬。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朗朗明星露雙目,團團虎面如紫玉。
錦袍花繡荔枝紅,襯襖雲鋪鸚鵡綠。
行來好似火千團,部領絳衣軍一簇。
世間人號神火將,此是凌州魏定國。
當時魏定國出馬,見了單廷圭順了關勝,大罵:“忘恩背主負義匹夫!”關勝大怒,拍馬向前迎敵。二馬相交,軍器並舉。兩將鬥不到十合,魏定國望本陣便走。關勝卻欲要追,單廷圭大叫道:“將軍不可去趕!”關勝連忙勒住戰馬。說猶未了,凌州陣內早飛出五百火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有五十輛火車,車上都滿裝蘆葦引火之物。軍人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黃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着,飛搶出來。人近人倒,馬遇馬傷。關勝軍兵四散奔走,退四十餘里扎住。
魏定國收轉軍馬回城,看見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煙生。原來卻是黑旋風李逵與同焦挺、鮑旭,帶領枯樹山人馬,都去凌州背後,打破北門,殺入城中,放起火來,劫擄倉庫錢糧。魏定國知了,不敢入城,慌速回軍。被關勝隨後趕上追殺,首尾不能相顧。凌州已失,魏定國只得退走,奔中陵縣屯駐。關勝引軍,把縣四下圍住。便令諸將調兵攻打。魏定國閉門不出。
單廷圭便對關勝、林沖等衆位說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擊得緊,他寧死而不辱。事寬即完,急難成效。小弟願往縣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撫此人,束手來降,免動干戈。”關勝見說大喜,隨即叫單廷圭單人匹馬到縣。小校報知,魏定國出來相見了,邀請上廳而坐。單廷圭用好言說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亂,天子昏昧,奸臣弄權。我等歸順宋公明,且歸水泊。久後奸臣退位,那時臨朝,去邪歸正,未爲晚矣。”魏定國聽罷,沉吟半晌,說道:“若是要我歸順,須是關勝親自來請,我便投降。他若是不來,我寧死而不辱。”單廷圭即便上馬回來,報與關勝。關勝見說,便道:“大丈夫作事,何故疑惑。”便與單廷圭匹馬單刀而去。林沖諫道:“兄長,人心難忖,三思而行。”關勝道:“好漢作事無妨。”直到縣衙。魏定國接着,大喜,願拜投降。同敘舊情,設宴管待。當日帶領五百火兵,都來大寨,與林沖、楊志並衆頭領俱各相見已了,即便收軍回梁山泊來。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對李逵說道:“只爲你偷走下山,空教衆兄弟趕了許多路。如今時遷、樂和、李雲、王定六四個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報知哥哥,免至懸望。”
不說戴宗爭先去了。且說關勝等軍馬回到金沙灘邊,水軍頭領棹船接濟軍馬,陸續過渡。只見一個人氣急敗壞跑將來。衆人看時,卻是金毛犬段景住。林沖便問道:“你和楊林、石勇去北地裏買馬,如何這等慌速跑來?”
段景住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調撥軍兵,來打這個去處。重報舊仇,再雪前恨。正是:情知語是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畢竟段景住對林沖等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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