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 第六十八回 · 宋公明夜打曾頭市 盧俊義活捉史文恭
詩曰: 恢恢天網實無端,消息盈虛未易觀。 不向公家尊禮度,卻從平地築峯巒。 宋江水滸心初遂,晁蓋泉臺死亦安。 天道好還非謬語,身亡家破不勝嘆。 話說當時段景住跑來,對林沖等說道:“我與楊林、石勇前往北地買馬。小弟到彼,選得壯竄有筋力好毛片駿馬,買了二百餘匹。回至青州地面,被一夥強人,爲頭一個喚做險道神鬱保四,聚集二百餘人,盡數把馬劫奪,解送曾頭市去了。石勇、楊林不知去向。小弟連夜逃來報知,可差人去討馬回山。” 關勝見說,教且回山寨與哥哥相見了,卻商議此事。衆人且過渡來,都到忠義堂上,見了宋江。關勝引單廷圭、魏定國與大小頭領俱各相見了。李逵把下山殺了韓伯龍,遇見焦挺、鮑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說了一遍。宋江聽罷,又添四個好漢,正在歡喜。 段景住備說奪馬一事,宋江聽了,大怒道:“前者奪我馬匹,今又如此無禮!晁天王的冤仇未曾報得,旦夕不樂。若不去報此仇,惹人恥笑!”吳用道:“即目春暖,正好廝殺。前者進兵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宋江道:“此仇深入骨髓,不報得誓不還山!”吳用道:“且教時遷,他會飛檐走壁,可去探聽消息一遭,回來卻作商量。”時遷聽命去了。無三二日,只見楊林、石勇逃得回寨,備說曾頭市史文恭口出大言,要與梁山泊勢不兩立。宋江見說,便要起兵。吳用道:“再待時遷回報,卻去未遲。”宋江怒氣填胸,要報此仇,片時忍耐不住,又使戴宗飛去打聽,立等回報。不過數日,卻是戴宗先回來說:“這曾頭市要與凌州報仇,欲起軍馬。見今曾頭市口紮下大寨,又在法華寺內做中軍帳,五百里遍插旌旗,不知何路可進。”次日,時遷回寨報說:“小弟直到曾頭市裏面,探知備細。見今紮下五個寨柵。曾頭市前面,二千餘人守住村口。總寨內是教師史文恭執掌,北寨是曾塗與副教師蘇定,南寨內是次子曾參,西寨內是三子曾索,東寨內是四子曾魁,中寨內是第五子曾升與父親曾弄守把。這個青州鬱保四,身長一丈,腰闊數圍,綽號險道神,將這奪的許多馬匹都餵養在法華寺內。” 吳用聽罷,便教會集諸將,一同商議,“既然他設五個寨柵,我這裏分調五支軍將,可作五路去打他五個寨柵。”盧俊義便起身道:“盧某得蒙救命上山,未能報效,今願盡命向前,未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道:“員外如肯下山,便爲前部。”吳用諫道:“員外初到山寨,未經戰陣,山嶺崎嶇,乘馬不便,不可爲前部先鋒。別引一支軍馬,前去平川埋伏,只聽中軍炮響,便來接應。”吳用主意只恐盧俊義捉得史文恭,宋江不負晁蓋之遺言,讓位與他,因此不允。宋江大意只要盧俊義建功,乘此機會,教他爲山寨之主,不負晁蓋遺言。吳用不肯,立主叫盧員外帶同燕青,引領五百步軍,平川小路聽號。再分調五路軍馬:曾頭市正南大寨,差馬軍頭領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副將馬麟、鄧飛,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東大寨,差步軍頭領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副將孔明、孔亮,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北大寨,差馬軍頭領青面獸楊志、九紋龍史進,副將楊春、陳達,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西大寨,差步軍頭領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副將鄒淵、鄒潤,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中總寨,都頭領宋公明,軍師吳用、公孫勝,隨行副將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戴宗、時遷,領軍五千攻打。合後步軍頭領黑旋風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將項充、李袞,引馬步軍兵五千。其餘頭領各守山寨。怎見得五軍進發?但見: 梁山泊五軍先鋒,馬軍遇水疊橋;水滸寨六丁神將,步卒逢山開路。七星旗帶,飄飄散天上烏雲;八卦陣圖,隱隱動山前虎豹。鞍上將齊披鐵鎧,坐下馬都帶銅鈴。九洞妖魔離海內,十方神將降人間。 當下宋江部領五軍兵將大進,正是槍刀流水急,人馬撮風行。且說曾頭市探事人探知備細,報入寨中。曾長官聽了,便請教師史文恭、蘇定商議軍情重事。史文恭道:“梁山泊軍馬來時,只是多使陷坑,方纔捉得他強兵猛將。這夥草寇,須是這條計,以爲上策。”曾長官便差莊客人等,將了鋤頭、鐵鍬,去村口掘下陷坑數十處,上面虛浮土蓋,四下裏埋伏了軍兵,只等敵軍來到。又去曾頭市北路,也掘下十數處陷坑。比及宋江軍馬起行時,吳用預先暗使時遷又去打聽。數日之間,時遷回來報說:“曾頭市寨南寨北盡都掘下陷坑,不計其數,只等俺軍馬到來。”吳用見說,大笑道:“不足爲奇!”引軍前進,來到曾頭市相近。此時日午時分,前隊望見一騎馬來,項帶銅鈴,尾拴雉尾,馬上一人,青巾白袍,手執短槍。前隊望見,便要追趕,吳用止住。便教軍馬就此下寨,四面掘了濠塹,下了鐵蒺藜。傳令下去,教五軍各自分投下寨,一般掘下濠塹,下了蒺藜。 一住三日,不出交戰。吳用再使時遷扮作伏路小軍,去曾頭市寨中探聽他不出何意;所有陷坑,暗暗地記着有幾處,離寨多少路遠,總有幾處。時遷去了一日,都知備細,暗地使了記號,回報軍師。次日,吳用傳令,教前隊步軍各執鐵鋤,分作兩隊,又把糧車一百有餘,裝載蘆葦乾柴,藏在中軍。當晚傳令與各寨諸軍頭領:來日巳牌,只聽東西兩路步軍先去打寨。再教攻打曾頭市北寨的楊志、史進,把馬軍一字兒擺開。如若那邊擂鼓搖旗,虛張聲勢,切不可進。吳用傳令已了。 再說曾頭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軍馬打寨,便着他陷坑。寨前路狹,待走那裏去!次日巳牌,只聽得寨前炮響。追兵大隊都到南門。次後只見東寨邊來報道:“一個和尚輪着鐵禪杖,一個行者舞起雙戒刀,攻打前後。”史文恭道:“這兩個必是梁山泊魯智深、武松。”猶恐有失,便分人去幫助曾魁。只見西寨邊又來報道:“一個長髯大漢,一個虎面賊人,旗號上寫着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前來攻打甚急。”史文恭聽了,又分撥人去幫助曾索。又聽得寨前炮響,史文恭按兵不動,只要等他入來塌了陷坑,山後伏兵齊起,接應捉人。這裏吳用卻調馬軍,從山背後兩路抄到寨前。前面步軍只顧看寨,又不敢去;兩邊伏兵都擺在寨前,背後吳用軍馬趕來,盡數逼下坑去。史文恭卻待出來,吳用鞭梢一指,軍寨中鑼響,一齊推出百餘輛車子來,盡數把火點着,上面蘆葦、乾柴、硫黃、焰硝一齊着起,煙火迷天。比及史文恭軍馬出來,盡被火車橫攔當住,只得迴避,急待退軍。公孫勝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借起大風,颳得火焰捲入南門,早把敵樓、排柵盡行燒燬。已自得勝,鳴金收軍。四下裏入寨,當晚權歇。史文恭連夜修整寨門,兩下當住。 次日,曾塗對史文恭計議道:“若不先斬賊首,難以追滅。”分付教師史文恭牢守寨柵。曾塗率領軍兵,披掛上馬,出陣搦戰。怎生打扮? 頭戴金盔,身披鐵鎧,腰繫絨絛,坐騎快馬。 彎弓插箭,體掛緋袍,腳踏寶鐙,手拈鋼槍。 當日曾塗上馬,飛出陣來。宋江在中軍聞知曾塗搦戰,帶領呂方、郭盛相隨,出到前軍。門旗影裏看見曾塗,心懷舊恨,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這廝,報往日之仇,消曏者之恨?”小溫侯呂方拍坐下馬,挺手中方天畫戟,直取曾塗。兩馬交鋒,軍器並舉。鬥到三十合已上,郭盛在門旗下,看見兩個中間將及輸了一個。原來呂方本事迭不得曾塗,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敵得住,三十合已後,戟法亂了,只辦得遮架躲閃。郭盛只恐呂方有失,便驟坐下馬,拈手中方天畫戟,飛出陣來,夾攻曾塗。三騎馬在陣前絞做一團。原來兩枝戟上都拴着金錢豹尾,呂方、郭盛要捉曾塗,兩枝戟齊舉。曾塗眼明,便用槍只一撥,卻被兩條豹尾攪住朱纓,奪扯不開。三個各要掣出軍器使用。小李廣花榮在陣中看見,恐怕輸了兩個,便縱馬出來,左手拈起雕弓,右手急取鈚箭,搭上箭,拽滿弓,望着曾塗射來。這曾塗卻好掣出槍來,那兩枝戟兀自攪做一團。說時遲,那時疾,曾塗掣槍,便望呂方項根搠來。花榮箭早先到,正中曾塗左臂,翻身落馬,頭盔倒卓,兩腳蹬空。呂方、郭盛雙戟並施,曾塗死於非命。十數騎馬軍飛奔回來,報知史文恭,轉報中寨。曾長官聽得大哭。有詩爲證: 拍馬橫槍要出尖,當場挑戰勢翩翩。 不知暗中鵰翎箭,一命悠悠赴九泉。 只見旁邊惱犯了一個壯士曾升,武藝絕高,使兩口飛刀,人莫敢近。當時聽了大怒,咬牙切齒,喝教:“備我馬來,要與哥哥報仇!”曾長官攔當不住。全身披掛,綽刀上馬,直奔前寨。史文恭接着勸道:“小將軍不可輕敵。宋江軍中智勇猛將極多,若論史某愚意,只宜堅守五寨,暗地使人前往凌州,便教飛奏朝廷,調兵選將,多撥官軍,分作兩處征剿:一打梁山泊,一保曾頭市。令賊無心戀戰,必欲退兵急奔回山。那時史某不才,與汝弟兄一同追殺,必獲大功。”說言未了,北寨副教師蘇定到來,見說堅守一節,便道:“梁山泊吳用那廝,詭計多謀,不可輕敵,只宜退守。待救兵到來,從長商議。”曾升叫道:“殺我親兄,此冤不報,更待何時!直等養成賊勢,退敵則難。”史文恭、蘇定阻當不住。曾升上馬,帶領數十騎馬軍,飛奔出寨搦戰。 宋江聞知,傳令前軍迎敵。當時秦明得令,舞起狼牙棍,正要出陣鬥這曾升。只見黑旋風李逵手搦板斧,直奔軍前,不問事由,搶出垓心。對陣有人認的,說道:“這個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曾升見了,便叫放箭。原來李逵但是上陣,便要脫膊,全得項充、李袞蠻牌遮護。此時獨自搶來,被曾升一箭,腿上正着,身如泰山倒在地下。曾升背後馬軍齊搶過來。宋江陣上秦明、花榮飛馬向前死救,背後馬麟、鄧飛、呂方、郭盛一齊接應歸陣。曾升見了宋江陣上人多,不敢再戰,以此領兵還寨。宋江也自收軍駐紮。次日,史文恭、蘇定只是主張不要對陣。怎禁得曾升催併道:“要報兄仇。”史文恭無奈,只得披掛上馬。那匹馬便是先前奪的段景住的千里龍駒照夜玉獅子馬。宋江引諸將擺開陣勢迎敵。對陣史文恭出馬。怎生打扮? 頭上金盔耀日光,身披鎧甲賽冰霜。 坐騎千里龍駒馬,生執朱纓丈二槍。 斯時史文恭出馬,橫殺過來。宋江陣上秦明要奪頭功,飛奔坐下馬來迎。二騎相交,軍器並舉。約鬥二十餘合,秦明力怯,望本陣便走。史文恭奮勇趕來,神槍到處,秦明後腿股上早着,倒攧下馬來。呂方、郭盛、馬麟、鄧飛四將齊出,死命來救。雖然救得秦明,軍兵折了一陣。收回敗軍,離寨十里駐紮。宋江叫把車子載了秦明,一面使人送回山寨將息,再與吳用商量。教取大刀關勝、金槍手徐寧,並要單廷圭、魏定國四位下出,同來協助。 宋江自己焚香祈禱,占卜一課。吳用看了卦象,便道:“雖然此處可破,今夜必主有賊兵入寨。”宋江道:“可以早作準備。”吳用道:“請兄長放心,只顧傳下號令。”先去報與三寨頭領,今夜起,東西二寨,便教解珍在左,解寶在右。其餘軍馬,各於四下裏埋伏已定。是夜,天晴月白,風靜雲閒。史文恭在寨中對曾升道:“賊兵今日輸了兩將,必然懼怯,乘虛正好劫寨。”曾升見說,便教請北寨蘇定,南寨曾參,西寨曾索,引兵前來,一同劫寨。二更左側,潛地出哨,馬摘鸞鈴,人披軟戰,直到宋江中軍寨內。見四下無人,劫着空寨,急叫中計,轉身便走。左手下撞出兩頭蛇解珍,右手下撞出雙尾蠍解寶,後面便是小李廣花榮,一發趕上。曾索在黑地裏被解珍一鋼叉搠於馬下。放起火來,後寨發喊,東西兩邊,進兵攻打寨柵,混戰了半夜。史文恭奪路得回。 曾長官又見折了曾索,煩惱倍增。次日,請史文恭寫書投降。史文恭也有八分懼怯,隨即寫書,速差一人齎擎,直到宋江大寨。小校報知曾頭市有人下書。宋江傳令,教喚入來。小校將書呈上。宋江拆開看時,寫道: “曾頭市主曾弄頓首再拜宋公明統軍頭領麾下:日昨小男倚仗一時之勇,誤有冒犯虎威。向日天王率衆到來,理合就當歸附。奈何無端部卒施放冷箭,更兼奪馬之罪,雖百口何辭。原之實非本意。今頑犬已亡,遣使講和。如蒙罷戰休兵,將原奪馬匹盡數納還,更齎金帛犒勞三軍。此非虛情,免致兩傷。謹此奉書,伏乞照察。” 宋江看罷來書,心中大怒,扯書罵道:“殺我兄長,焉肯幹休!只待洗盪村坊,是我本願。”下書人俯伏在地,凜顫不已。雖用慌忙勸道:“兄長差矣!我等相爭,皆爲氣耳。既是曾家差人下書講和,豈爲一時之忿,以失大義。”隨即便寫回書,取銀十兩賞了來使。回還本寨,將書呈上。曾長官與史文恭拆開看時,上面寫道: “梁山泊主將宋江手書回覆曾頭市主曾弄帳前:國以信而治天下,將以勇而鎮外邦。人無禮而何爲,財非義而不取。梁山泊與曾頭市自來無仇,各守邊界。奈緣爾將行一時之惡,惹數載之冤。若要講和,便須發還二次原奪馬匹,並要奪馬兇徒鬱保四,犒勞軍士金帛。忠誠既篤,禮數休輕。如或更變,別有定奪。草草具陳,情照不宣。” 曾長官與史文恭看了,俱各驚擾。次日,曾長官又使人到來言說:“若肯講和,各請一人質當。”宋江不肯。吳用便道:“無傷!”隨即便差時遷、李逵、樊瑞、項充、李袞五人前去爲信。臨行時,吳用叫過時遷,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休得有誤。”不說五人去了,卻說關勝、徐寧、單廷圭、魏定國到了,當時見了衆人,就在中軍扎駐。 且說時遷引四個好漢來見曾長官。時遷向前說道:“奉哥哥將令,差時遷引李逵等四人前來講和。”史文恭道:“吳用差遣五個人來,必然有謀。”李逵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曾長官慌忙勸住。時遷道:“李逵雖然粗鹵,卻是俺宋公明哥哥心腹之人,特使他來,休得疑惑。”曾長官中心只要講和,不聽史文恭之言,便叫置酒相待,請去法華寺寨中安歇,撥五百軍人前後圍住,卻使曾升帶同鬱保四來宋江大寨講和。二人到中軍相見了,隨後將原奪二次馬匹並金帛一車送到大寨。宋江看罷道:“這馬都是後次奪的,正有先前段景住送來那匹千里白龍駒照夜玉獅子馬,如何不見將來?”曾升道:“是師父史文恭乘坐着,以此不曾將來。”宋江道:“你疾忙快寫書去,教早早牽那匹馬來還我!”曾升便寫書,叫從人還寨討這匹馬來。史文恭聽得,回道:“別的馬將去不吝,這匹馬卻不與他!”從人往復走了幾遭,宋江定死要這匹馬。史文恭使人來說道:“若還定要我這匹馬時,着他即便退軍,我便送來還他。” 宋江聽得這話,便與吳用商議。尚然未決,忽有人來報道:“青州、凌州兩路有軍馬到來。”宋江道:“那廝們知得,必然變卦!”暗傳下號令,就差關勝、單廷圭、魏定國去迎青州軍馬,花榮、馬麟、鄧飛去迎凌州軍馬。暗地叫出鬱保四來,用好言撫卹他,十分恩義相待,說道:“你若肯建這場功勞,山寨裏也教你做個頭領。奪馬之仇,折箭爲誓,一齊都罷。你若不從,曾頭市破在旦夕。任從你心。”鬱保四聽言,情願投拜,從命帳下。吳用授計與鬱保四道:“你只做私逃還寨,與史文恭說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講和,打聽得真實了。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賺這匹千里馬,實無心講和。若還與了他,必然翻變。如今聽得青州、凌州兩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正好乘勢用計,不可有誤。’他若信從了,我自有處置。”鬱保四領了言語,直到史文恭寨裏,把前事具說一遍。史文恭引了鬱保四來見曾長官,備說宋江無心講和,可以乘勢劫他寨柵。曾長官道:“我那曾升當在那裏,若不翻變,必然被他殺害。”史文恭道:“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傳令與各寨,盡數都起,先劫宋江大寨。如斷去蛇首,衆賊無用。回來卻殺李逵等五人未遲。”曾長官道:“教師可以善用良計。”當下傳令與北寨蘇定、東寨曾魁、南寨曾參,一同劫寨。鬱保四卻閃來法華寺大寨內,看了李逵等五人,暗與時遷走透這個消息。 再說宋江同吳用說道:“未知此計若何?”吳用道:“如是鬱保四不回,便是中俺之計。他若今晚來劫我寨,我等退伏兩邊,卻教魯智深、武松引步軍殺入他東寨,朱仝、雷橫引步軍殺入他西寨,卻令楊志、史進引馬軍截殺北寨。此名番犬伏窩之計,百發百中。” 當晚卻說史文恭帶了蘇定、曾參、曾魁,盡數起發。是夜,月色朦朧,星辰昏暗。史文恭、蘇定當先,曾參、曾魁押後,馬摘鸞鈴,人披軟戰,盡都來到宋江總寨。只見寨門不關,寨內並無一人,又不見些動靜。情知中計,即便回身。急望本寨去時,只見曾頭市裏鑼鳴炮響,卻是時遷爬去法華寺鐘樓上撞起鍾來。聲響爲號,東西兩門火炮齊響,喊聲大舉,正不知多少軍馬殺將入來。卻說法華寺中李逵、樊瑞、項充、李袞一齊發作,殺將出來。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時,尋路不見。曾長官見寨中大鬧,又聽得梁山泊大軍兩路殺將入來,就在寨裏自縊而死。曾參徑奔西寨,被朱仝一朴刀搠死。曾魁要奔東寨時,亂軍中馬踏爲泥。蘇定死命奔出北門,卻有無數陷坑,背後魯智深、武松趕殺將來,前逢楊志、史進,亂箭射死蘇定。後頭撞來的人馬都攧入陷坑中去,重重疊疊,陷死不知其數。宋江衆將得勝,在曾頭市卷殺八面殘兵,擄掠財物。有詩爲證: 可怪曾家事不諧,投降特地貢書來。 宋江要雪天王恨,半夜驅兵卷殺來。 且說史文恭得這千里馬行得快,殺出西門,落荒而走。此時黑霧遮天,不分南北。約行了二十餘里,不知何處,只聽得樹林背後一聲鑼響,撞出四五百軍來。當先一將,手提杆棒,望馬腳便打。那匹馬是千里龍駒,見棒來時,從頭上跳過去了。史文恭正走之間,只見陰雲冉冉,冷氣颼颼,黑霧漫漫,狂風颯颯,虛空中一人當住去路。史文恭疑是神兵,勒馬便回。東西南北四邊,都是晁蓋陰魂纏住。史文恭再回舊路,卻撞着浪子燕青,又轉過玉麒麟盧俊義來,喝一聲:“強賊待走那裏去!”腿股上只一朴刀,搠下馬來,便把繩索綁了,解投曾頭市來。燕青牽了那匹千里龍駒,徑到大寨。宋江看了大喜。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心中一喜一怒:喜者得盧員外見功;怒者恨史文恭射殺晁天王,冤仇未曾報得。先把曾升就本處斬首,曾家一門老少,盡數不留。抄擄到金銀財寶,米麥糧食,盡行裝載上車,回梁山泊給散各部頭領,犒賞三軍。 且說關勝領軍殺退青州軍馬,花榮領兵殺散凌州軍馬,都回來了。大小頭領不缺一個,又得了這匹千里龍駒照夜玉獅子馬,其餘物件盡不必說。陷車內囚了史文恭。便收拾軍馬,回梁山泊來。所過州縣村坊,並無侵擾。 回到山寨忠義堂上,都來參見晁蓋之靈。宋江傳令,教聖手書生蕭讓作了祭文。令大小頭領人人掛孝,個個舉哀。將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蓋已罷。宋江就忠義堂上與衆弟兄商議立梁山泊之主。吳用便道:“兄長爲尊,盧員外爲次,其餘衆弟兄各依舊位。”宋江道:“曏者晁天王遺言:‘但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揀是誰,便爲梁山泊之主。’今日盧員外生擒此賊,赴山祭獻晁兄,報仇雪恨,正當爲尊,不必多說。”盧俊義道:“小弟德薄才疏,怎敢承當此位!若得居末,尚自過分。”宋江道:“非宋某多謙,有三件不如員外處。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貌拙才疏;員外堂堂一表,凜凜一軀,有貴人之相。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衆弟兄不棄,暫居尊位;員外出身豪傑之子,又無至惡之名,雖然有些兇險,累蒙天祐,以免此禍。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附衆,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箭之功;員外力敵萬人,通今博古,天下誰不望風而降。尊兄有如此才德,正當爲山寨之主。他時歸順朝廷,建功立業,官爵升遷,能使弟兄們盡生光彩。宋江主張已定,休得推託。”盧俊義恭謙拜於地下,說道:“兄長枉自多談。盧某寧死,實難從命。”吳用勸道:“兄長爲尊,盧員外爲次,人皆所伏。兄長若如是再三推讓,恐冷了衆人之心。”原來吳用已把眼視衆人,故出此語。只見黑旋風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捨身拚命,跟將你來,衆人都饒讓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讓來讓去做甚鳥!我便殺將起來,各自散火!”武松見吳用以目示人,也發作叫道:“哥哥手下許多軍官,受朝廷誥命的,也只是讓哥哥,他如何肯從別人?”劉唐便道:“我們起初七個上山,那時便有讓哥哥爲尊之意。今日卻要讓別人?”魯智深大叫道:“若還兄長推讓別人,灑家們名自都散!”宋江道:“你衆人不必多說,我自有個道理,盡天意看是如何,方纔可定。”吳用道:“有何高見,便請一言。”宋江道:“有兩件事。”正是:教梁山泊內重添兩個英雄,東平府中又惹一場災禍。直教天罡盡數投忠義,地煞齊臨水滸來。畢竟宋江說出那兩件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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