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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 第一百一十九回 · 魯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錦還鄉

詩曰:
鐵石禪機已點開,錢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內月明夜,三竺山中歸去來。
衲子心空圓寂去,將軍功遂錦衣回。
兩人俱是男兒漢,不忝英雄濟世才。
話說當下方臘殿前啓奏願領兵出洞征戰的,正是東牀駙馬主爵都尉柯引。方臘見奏,不勝之喜。“是今日天幸,得駙馬冒矢石之威,出戰草寇,願逞奇才,復興社稷。”柯駙馬當下同領南兵,帶了雲壁奉尉,披掛上馬出師。方臘將自己金甲錦袍,賜與駙馬。又選一騎好馬,叫他出戰。那駙馬怎生結束?
頭戴鳳翅金盔,身披連環鐵甲,上穿團龍錦袍,腰繫獅蠻束帶,足穿抹綠皁靴,胯懸雕弓鐵箭。使一條穿心透骨點鋼槍,騎一匹能征慣戰青馬。
那柯駙馬與同皇侄方傑,引領洞中護御軍兵一萬人馬,駕前上將二十餘員,出到幫源洞口,列成陣勢。
卻說宋江軍馬,困在洞口,已教將佐分調守護。宋江在陣中,因見手下弟兄,三停內折了二停,方臘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戰,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只聽得前軍報來說:“洞中有軍馬出來交戰。”宋江、盧俊義見報,急令諸將上馬,引軍出戰。擺開陣勢,看南軍陣裏當先是柯駙馬出戰。宋江軍中誰不認得是柴進。宋江便令花榮出馬迎敵。花榮得令,便橫槍躍馬,出到陣前,高聲喝問:“你那廝是甚人,敢助反賊與吾天兵敵對?我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骨肉爲泥。好好下馬受降,免汝一命。”柯駙馬答道:“吾乃山東柯引,誰不聞我大名!量你這廝們是梁山泊一夥強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們手段!我直把你們殺盡,克復城池,是吾之願。”宋江與盧俊義在馬上聽了,尋思:“柴進說的話,語言中必無背逆之心。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進’字改作‘引’字,‘引’即是‘進’也。”吳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時,尚且專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盧俊義道:“且看花榮與他迎敵。”
當下花榮挺槍躍馬,來戰柯引。兩馬相交,二般軍器並舉,兩將鬥到間深裏,絞做一團,扭做一塊。柴進低低道:“兄長可且詐敗,來日議事。”花榮聽了,略戰三合,撥回馬便走。柯引喝道:“敗將,吾不趕你。別有了得的,叫他出來和俺交戰。”花榮跑馬回陣,對宋江、盧俊義說知就裏。吳用道:“再叫關勝出戰交鋒。”當時關勝舞起青龍偃月刀,飛馬出戰,大喝道:“山東小將,敢與吾敵!”那柯駙馬挺槍便來迎敵。兩個交鋒,全無懼怯。二將鬥不到五合,關勝也詐敗佯輸,走回本陣。柯駙馬不趕,只在陣前大喝:“宋兵敢有強將出來與吾對敵?”宋江再叫朱仝出陣,與柴進交鋒,往來廝殺,只瞞衆軍。兩個鬥不過五七合,朱仝詐敗而走。柴進趕來,虛搠一槍,朱仝棄馬跑歸本陣。南軍先搶得這匹好馬。柯駙馬招動南軍,掩殺過來。宋江急令諸將,引軍退去十里下寨。柯駙馬引軍追趕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報知方臘,說道:“柯駙馬如此英雄,戰退宋兵,連勝三將。宋江等又折一陣,殺退十里。”方臘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駙馬卸了戎裝披掛,請入後宮賜坐,親捧金盃,滿勸柯駙馬道:“不想駙馬有此文武雙全!寡人只道賢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傑,不致折許多州郡。煩望駙馬大展奇才,立誅賊將,重興基業,與寡人共享太平無窮之富貴,同樂悠久,興復家邦!”柯引奏道:“主上放心。爲臣子當以盡心報效,同興國祚。明日謹請聖上登山看柯引廝殺,立斬宋江等輩。”方臘見奏,心中大喜。當夜宴至更深,各還宮中去了。次早,方臘設朝,叫洞中敲牛宰馬,令三軍都飽食已了,各自披掛上馬,出到幫源洞口,搖旗發喊,擂鼓搦戰。方臘卻領引近侍內臣,登幫源洞山頂,看柯駙馬廝殺。有詩爲證:
駙馬提兵戰六師,佯輸詐敗信爲之。
勾連方臘親臨陣,一鼓功成計更奇。
且說宋江當日傳令,分付諸將:“今日廝殺,非比他時,正在要緊之際。汝等軍將,各各用心擒獲賊首方臘,休得殺害。你衆軍士只看南軍陣上柴進回馬引領,就便殺入洞中,併力追捉方臘,不可違誤。”三軍諸將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劍拔槍,都要擄掠洞中金帛,盡要活捉方臘,建功請賞。當時宋江諸將,都到洞前,把軍馬擺開,列成陣勢。只見南兵陣上,柯駙馬立在門旗之下,正待要出戰。只見皇侄方傑,立馬橫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騎,看方某先斬宋兵一將,然後都尉出馬,用兵對敵。”宋兵望見燕青跟在柴進後頭,衆將皆喜道:“今日計必成矣。”各人自行準備。
且說皇侄方傑爭先縱馬搦戰。宋江陣上,關勝出馬,舞起青龍刀,來與方傑對敵。兩將交馬,一往一來,一翻一復。戰不過十數合,宋江又遣花榮出陣,共戰方傑。方傑見兩將來夾攻,全無懼怯,力敵二將。又戰數合,雖然難見輸贏,也只辦得遮攔躲避。宋江隊裏,再差李應、朱仝,驟馬出陣,併力追殺。方傑見四將來夾攻,方纔撥回馬頭,望本陣中便走。柯駙馬卻在門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將關勝、花榮、朱仝、李應四將趕過來。柯駙馬便挺起手中鐵槍,奔來直取方傑。方傑見頭勢不好,急下馬逃命時,措手不及,早被柴進一槍戳着。背後雲奉尉燕青趕上一刀,殺了方傑。南軍衆將,驚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駙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進,宋先鋒部下正將小旋風的便是。隨行雲奉尉即是浪子燕青。今者已知得洞中內外備細,若有人活捉得方臘的,高官任做,細馬揀騎。三軍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抗拒者,斬首全家。”回身引領四將,招起大軍,殺入洞中。方臘領着內侍近臣,在幫源山頂上看見殺了方傑,三軍潰亂,情知事急,一腳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宋江領起大隊軍馬,分開五路,殺入洞來,爭捉方臘。不想已被方臘逃去,止拿得侍從人員。燕青搶入洞中,叫了數個心腹伴當,去那庫裏擄了兩擔金珠細軟出來,就內宮禁苑放起火來。柴進殺入東宮時,那金芝公主自縊身死。柴進見了,就連宮苑燒化。以下細人,放其各自逃生。衆軍將都入正宮,殺盡嬪妃綵女,親軍侍御,皇親國戚,都擄掠了方臘內宮金帛。宋江大縱軍將入宮,搜尋方臘。
卻說阮小七殺入內苑深宮裏面,搜出一箱,卻是方臘僞造的平天冠、袞龍袍、碧玉帶、白玉圭、無憂履。阮小七看見上面都是珍珠異寶,龍鳳錦文,心裏想道:“這是方臘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緊。”便把袞龍袍穿了,繫上碧玉帶,着了無憂履,戴起平天冠,卻把白玉圭插放懷裏,跳上馬,手執鞭,跑出宮前。三軍衆將只道是方臘,一齊鬧動,搶將攏來看時,卻是阮小七,衆皆大笑。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騎着馬東走西走,看那衆將多軍搶擄。正在那裏鬧動,早有童樞密帶來的大將王稟、趙譚入洞助戰,聽得三軍鬧嚷,只說拿得方臘,徑來爭功。卻見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裏嬉笑。王稟、趙譚罵道:“你這廝莫非要學方臘,做這等樣子!”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稟、趙譚道:“你這兩個直得甚鳥!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時,你這兩個驢馬頭,早被方臘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衆將弟兄成了功勞,你們顛倒來欺負!朝廷不知備細,只道是兩員大將來協助成功。”王稟、趙譚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併。當時阮小七奪了小校槍,便奔上來戳王稟。呼延灼看見,急飛馬來隔開。已自有軍校報知宋江,飛馬到來。見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吳用喝下馬來,剝下違禁衣服,丟去一邊。宋江陪話解勸。王稟、趙譚二人雖被宋江並衆將勸和了,只是記恨於心。
當日幫源洞中,殺的屍橫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鑑》所載,斬殺方臘蠻兵二萬餘級。當下宋江傳令,教四下舉火,監臨燒燬宮殿,龍樓鳳閣,內苑深宮,珠軒翠屋,盡皆焚化。但見:
黑煙罩地,紅焰遮天。金釘朱戶灰飛,碧瓦雕檐影倒。三十六宮煨燼火,七十二苑坐飛灰。金殿平空,不見嵯峨氣象;玉階迸裂,全無錦繡花紋。金水河不見丹墀御道,午門前已無臣宰官僚。龍樓移上九重天,鳳閣盡歸南極院。
當時宋江等衆將,監看燒燬了幫源洞中宮殿器皿屋宇樓閣,引軍都來洞口屯駐,下了寨柵。計點生擒人數,只有賊首方臘未曾獲得。傳下將令,教軍將沿山搜捉。告示鄉民,但有人拿得方臘者,奏聞朝廷,高官任做;知而首者,隨即給賞。
卻說方臘從幫源洞山頂落路而走,忙忙似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便望深山曠野,透嶺穿林,脫了赭黃袍,丟去金花幞頭,脫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連夜退過五座山頭,走到一處山凹邊。見一個草菴,嵌在山凹裏。方臘肚中飢餓,卻待正要去茅庵內尋討些飯喫。只見松樹背後,轉出一個胖大和尚來,一禪杖打翻,便取條繩索綁了。那和尚不是別人,是花和尚魯智深。拿了方臘,帶到草菴中,取了些飯喫,正解出山來。卻好迎着搜山的軍健,一同幫住,擒捉方臘,來見宋先鋒。宋江見拿得方臘,大喜,便問道:“吾師,你卻如何正等得這賊首着?”魯智深道:“灑家自從在烏龍嶺上萬松林裏廝殺,追趕夏侯成入深山裏去,被灑家殺了。貪戰賊兵,直趕入亂山深處,迷蹤失徑,迤邐隨路尋去。正到曠野琳琅山內,忽遇一個老僧,引領灑家到此處茅庵中,囑付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間等候。但見個長大漢從松林深處來,你便捉住。’夜來望見山前火起,小僧看了一夜。又不知此間山徑路數是何處。今早正見這賊爬過山來,因此俺一禪杖打翻,就捉來綁了。不想正是方臘。”宋江又問道:“那一個老僧今在何處?”魯智深道:“那個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裏,分付了柴米出來,竟不知投何處去了。”宋江道:“那和尚眼見得是聖僧羅漢,如此顯靈。今吾師成此大功,回京奏聞朝廷,可以還俗爲官,在京師圖個蔭子封妻,光耀祖宗,報答父母劬勞之恩。”魯智深答道:“灑家心已成灰,不願爲官,只圖尋個淨了去處,安身立命足矣。”宋江道:“吾師既不肯還俗,便到京師去住持一個名山大剎,爲一僧首,也光顯宗風,亦報答得父母。”智深聽了,搖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無用。只得個囫圇屍首,便是強了。”宋江聽罷,默上心來,各不喜歡。點本部下將佐,俱已數足。教將方臘陷車盛了,解上東京,面見天子。催起三軍,帶領諸將,離了幫源洞清溪縣,都回睦州。
卻說張招討會集都督劉光世,童樞密,從、耿二參謀,都在睦州聚齊,合兵一處,屯駐軍馬。見說宋江獲了大功,拿住方臘,解來睦州,衆官都來慶賀。宋江等諸將參拜已了張招討、童樞密等衆官,張招討道:“已知將軍邊塞勞苦,損折弟兄。今已全功,實爲萬幸。”宋江再拜泣涕道:“當初小將等一百八人破大遼,還京都不曾損了一個。誰想首先去了公孫勝,京師已留下數人。克復揚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今日宋江雖存,有何面目再見山東父老,故鄉親戚!”張招討道:“先鋒休如此說。自古道:貧富貴賤,宿生所載。壽夭命長,人生分定。常言道:有福人送無福人。何以損折將佐爲羞爲恥!今日功成名顯,朝廷知道,必當重用,封官賜爵,光顯門閭,衣錦還鄉,誰不稱羨!閒事不須掛意,只顧收拾回軍朝覲。”宋江拜謝了總兵等官,自來號令諸將。張招討已傳下軍令,教把生擒到賊徒僞官等衆,除留方臘另行解赴東京,其餘從賊,都就睦州市曹斬首施行。所有未收去處,衢、婺等縣賊役贓官,得知方臘已被擒獲,一半逃散,一半都來睦縣自行投首,拜參張招討並衆官。盡皆準首,復爲良民。就行出榜,去各處招撫,以安百姓。其餘隨從賊徒,不傷人者,亦準其自首投降,復爲鄉民,撥還產業田園。克復州縣已了,各調守禦官軍,護境安民,不在話下。有詩爲證:
柴進勾連用計深,幫源軍馬亂駸駸。
奇功更有花和尚,一杖生擒僭號人。
所有這新克復睦州、歙州,清溪、幫源二處城郭鎮市,民安物阜,鄉村溪島山林,俱各民安復業。
再說張招討衆官都在睦州設太平宴,慶賀衆將官僚,賞勞三軍將校。傳令教先鋒頭目,收拾朝京。軍令傳下,各各準備行裝,陸續登程。
且說先鋒使宋江,思念亡過衆將,灑然淚下。不想患病在杭州張橫、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視,共是八人在彼。後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楊林、穆春到來,隨軍徵進。想起諸將勞苦,今日太平,當以超度。便就睦州宮觀淨處揚起長幡,修設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羅天大醮,追薦前亡後化列位偏正將佐已了。次日,椎牛宰馬,致備牲醴,與同軍師吳用等衆將,俱到烏龍神廟裏,焚帛享祭烏龍大王,謝祈龍君護祐之恩。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將佐陣亡之人,收得屍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宋江與盧俊義收拾軍馬將校人員,隨張招討回杭州,聽候聖旨,班師回京。衆多將佐功勞,俱各造冊,上了文簿,進呈御前。先寫表章申奏天子。三軍齊備,陸續起程。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將佐,止剩得三十六員回軍。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義宋江、玉麒麟盧俊義、智多星吳用、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雙鞭呼延灼、小李廣花榮、小旋風柴進、撲天雕李應、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風李逵、病關索楊雄、混江龍李俊、活閻羅阮小七、浪子燕青、神機軍師朱武、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混世魔王樊瑞、轟天雷凌振、鐵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蔣敬、鬼臉兒杜興、鐵扇子宋清、獨角龍鄒潤、一枝花蔡慶、錦豹子楊林、小遮攔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鼓上蚤時遷、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
當下宋江因爲征剿方臘,自渡江已過,損折了許多將佐,止剩得正偏將三十六員回京。催促起人馬,俱要到杭州取齊,與張招討約會,聽命朝覲。宋江與同諸將引兵馬離了睦州,前望杭州進發。詩曰:
宋江三十六,回來十八雙。
內中有四個,談笑又還鄉。
正是收軍鑼響千山震,得勝旗開十里紅。馬上將敲金鐙響,三軍齊唱凱歌回。宋先鋒軍馬,於路無話,已回到杭州。因張招討軍馬在城,宋先鋒且屯兵在六和塔駐紮。諸將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鋒使宋江、盧俊義,早晚入城聽令。
且說魯智深自與武松在寺中一處歇馬聽候,看見城外江山秀麗,景物非常,心中歡喜。是夜月白風清,水天同碧。二人正在僧房裏睡,至半夜,忽聽得江上潮聲雷響。魯智深是關西漢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戰鼓響,賊人生髮,跳將起來,摸了禪杖,大喝着便搶出來。衆僧喫了一驚,都來問道:“師父何爲如此,趕出何處去?”魯智深道:“灑家聽得戰鼓響,待要出去廝殺。”衆僧都笑將起來,道:“師父錯聽了,不是戰鼓響,乃是錢塘江潮信響。”魯智深見說,喫了一驚,問道:“師父,怎地喚做潮信響?”寺內衆僧推開窗,指着那潮頭叫魯智深看,說道:“這潮信日夜兩番來,並不違時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當三更子時潮來。因不失信,爲之潮信。”魯智深看了,從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師父智真長老,曾囑付與灑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萬松林裏廝殺,活捉了個夏侯成;‘遇臘而執’,俺生擒方臘。今日正應了:‘聽潮而圓,見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當圓寂。衆和尚,俺家問你,如何喚做圓寂。”寺內衆僧答道:“你是出家人,還不省得?佛門中圓寂便是死。”魯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喚做圓寂,灑家今已必當圓寂。煩與俺燒桶湯來,灑家沐浴。”寺內衆僧,都只道他說耍,又見他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喚道人燒湯來與魯智深洗浴,換了一身御賜的僧衣,便叫部下軍校:“去報宋公明先鋒哥哥,來看灑家。”又問寺內衆僧處,討紙筆寫下一篇頌子。去法堂上,捉把禪椅,當中坐了。焚起一爐好香,放了那張紙在禪牀上,自疊起兩隻腳,左腳搭在右腳,自然天性騰空。比及宋公明見報,急引衆頭領來看時,魯智深已自坐在禪椅上不動了。看其頌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與盧俊義看了偈語,嗟嘆不已。衆多頭領都來看視魯智深,焚香拜禮。城內張招討並童樞密等衆官,亦來拈香拜禮。宋江教把魯智深衣鉢並朝廷賞賜,出來俵散衆僧,做了三晝夜功果,合個硃紅龕子盛了,直去請徑山住持大惠禪師,來與魯智深下火。五山十剎禪師,都來誦經懺悔。迎出龕子,去六和塔後燒化那魯智深。那徑山大惠禪師手執火把,直來龕子前,指着魯智深,道幾句法語,是:
“魯智深,魯智深,起身自綠林。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忽地隨潮歸去,果然無處跟尋。咄!解使滿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
大惠禪師下了火已了,衆僧誦經懺悔,焚化龕子,在六和塔山後,收取骨殖,葬入塔院。所有魯智深隨身多餘衣鉢金銀並各官佈施,盡都納入六和寺裏,常住公用。
當下宋江看視武松,雖然不死,已成廢人。武松對宋江說道:“小弟今已殘疾,不願赴京朝覲,盡將身邊金銀賞賜,都納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閒道人,十分好了。哥哥造冊,休寫小弟進京。”宋江見說:“任從你心。”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後至八十善終,這是後話。
再說先鋒宋江每日去城中聽令,待張招討中軍人馬前進,已將軍兵入城屯紮。半月之間,朝廷天使到來,奉聖旨:令先鋒宋江等班師回京。張招討,童樞密,都督劉光世,從、耿二參謀,大將王稟、趙譚,中軍人馬,陸續先回京師去了。宋江等隨即收拾軍馬回京。比及起程,不想林沖染患風病癱了,楊雄發背瘡而死,時遷又感攪腸沙而死。宋江見了,感傷不已。丹徒縣又申將文書來,報說揚志已死,葬於本縣山園。林沖風癱,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視,後半載而亡。
再說宋江與同諸將,離了杭州,望京師進發。只見浪子燕青私自來勸主人盧俊義道:“小乙自幼隨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難盡。今既大事已畢,欲同主人納還原受官誥,私去隱跡埋名,尋個僻淨去處,以終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盧俊義道:“自從梁山泊歸順宋朝已來,北破遼兵,南征方臘,勤勞不易,邊塞苦楚,弟兄殞折,倖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錦還鄉,圖個封妻廕子,你如何卻尋這等沒結果?”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乙此去,正有結果。只恐主人此去,定無結果。”若燕青,可謂知進退存亡之機矣。有詩爲證:
略地攻城志已酬,陳辭欲伴赤松遊。
時人苦把功名戀,只怕功名不到頭。
盧俊義道:“燕青,我不曾存半點異心,朝廷如何負我?”燕青道:“主人豈不聞韓信立下十大功勞,只落得未央宮前斬首。彭越醢爲肉醬,英布弓弦藥酒。主公,你可尋思,禍到臨頭難走。”盧俊義道:“我聞韓信,三齊擅自稱王,教陳豨造反;彭越殺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謀漢帝江山。以此漢高帝詐遊雲夢,令呂后斬之。我雖不曾受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過。”燕青道:“既然主公不聽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辭宋先鋒,他是個義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辭別主公。”盧俊義道:“你辭我,待要那裏去?”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後。”盧俊義笑道:“原來也只恁地。看你到那裏?”燕青納頭拜了八拜,當夜收拾了一擔金珠寶貝挑着,徑不知投何處去了。
次日早晨,軍人收得字紙一張,來報復宋先鋒。宋江看那一張字紙時,上面寫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懇告先鋒主將麾下:自蒙收錄,多感厚恩。效死幹功,補報難盡。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國家任用,情願退居山野,爲一閒人。本待拜辭,恐主將義氣深重,不肯輕放,連夜潛去。今留口號四句拜辭,望乞主帥恕罪。
情願自將官誥納,不求富貴不求榮。
身邊自有君王赦,淡飯黃齏過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的書並四句口號,心中鬱悒不樂。當時盡收拾損折將佐的官誥牌面,送回京師,繳納還官。
宋兵人馬,迤邐前進。比及行至蘇州城外,只見混江龍李俊詐中風疾,倒在牀上,手下軍人來報宋先鋒。宋江見報,親自領醫人來看治李俊。李俊道:“哥哥休誤了回軍的程限,朝廷見責,亦恐張招討先回日久。哥哥憐憫李俊時,可留下童威、童猛看視兄弟,待病體痊可,隨後趕來朝覲。哥哥軍馬,請自赴京。”宋江見說,心雖不然,倒不疑慮,只得引軍前進。又被張招討行文催趲,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諸將上馬赴京去了。
且說李俊三人竟來尋見費保四個,不負前約。七人都在榆柳莊上商議定了,盡將傢俬打造船隻,從太倉港乘駕出海,自投化外國去了。後來爲暹羅國之主。童威、費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職,自取其樂,另霸海濱。這是李俊的後話。
再說宋江等諸將一行軍馬,在路無話。復過常州、潤州相戰去處,宋江無不傷感。軍馬渡江,十存二三,過揚州,進淮安,望京師不遠了。宋江傳令,叫衆將各各準備朝覲。三軍人馬,九月二十後回到東京。張招討中軍人馬,先進城去。宋江等軍馬,只就城外屯住,紮營於舊時陳橋驛,聽候聖旨。宋江叫裴宣寫錄見在朝京大小正偏將佐數目,共計二十七員。正將一十二員:宋江、盧俊義、吳用、關勝、呼延灼、花榮、柴進、李應、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偏將一十五員:朱武、黃信、孫立、樊瑞、凌振、裴宣、蔣敬、杜興、宋清、鄒潤、蔡慶、楊林、穆春、孫新、顧大嫂。是日,宋江將大小諸將見在者,歿於王事者,錄其名數,寫成謝恩表章。仍令正偏將佐,俱各準備幞頭公服,伺候朝見天子。三日之後,上皇設朝,近臣奏聞。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見。正是: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宣召邊庭征戰士,九重深處見天顏。
當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進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內朝見。此日東方漸明,宋江、盧俊義等二十七員將佐承旨,即忙上馬入城。東京百姓看了時,此是第三番朝見。想這宋江等初受招安時,卻奉聖旨,都穿御賜的紅綠錦襖子,懸掛金銀牌面,入城朝見。破大遼之後回京師時,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掛甲,戎裝入城朝見。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卻是幞頭公服,入城朝覲。東京百姓看了只剩得這幾個回來,衆皆嗟嘆不已。
宋江等二十七人,來到正陽門下,齊齊下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階之下,宋江、盧俊義爲首,上前八拜,退後八拜,進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揚塵舞蹈,山呼萬歲,君臣禮足。徽宗天子看見宋江等只剩得這些人員,心中嗟念。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盧俊義引領衆將,都上金階,齊跪在珠簾之下。上皇命賜衆將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簾捲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衆將,收剿江南,多負勞苦。卿之弟兄,損折大半,朕聞不勝傷悼。”宋江垂淚不起,仍自再拜奏曰:“以臣鹵鈍薄才,肝腦塗地,亦不能報國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義兵一百八人,登五臺發願。誰想今日十損其八!謹錄人數,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賜聖鑑。”上皇曰:“卿等部下歿於王事者,朕命各墳加封,不沒其功。”宋江再拜,進上表文一通。表曰:
“平南都總管正先鋒使臣宋江等謹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豈能酬,粉骨碎身何足報。股肱竭力,離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登五臺而發願。全忠秉義,護國保民。幽州城鏖戰遼兵,清溪洞力擒方臘。雖則微功上達,奈緣良將下沉。臣江日夕懷憂,旦暮悲愴。伏望天恩,俯賜聖鑑,使已歿者皆蒙恩澤,見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歸田野,願作農民。實陛下仁育之賜,遂微臣退休之心。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臣江等不勝戰悚之至!謹錄存歿人數,隨表上進以聞。
陣亡正偏將佐五十九員:
正將一十四員:
秦明、徐寧、董平、張清、劉唐、史進、索超、張順、雷橫、石秀、解珍、解寶、阮小二、阮小五
偏將四十五員:
宋萬、焦挺、陶宗旺、韓滔、彭玘、曹正、宣贊、孔亮、鄭天壽、施恩、鄧飛、周通、龔旺、鮑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項充、李袞、單廷圭、呂方、燕順、馬麟、郭盛、歐鵬、鬱保四、陳達、楊春、李忠、薛永、李雲、丁得孫、石勇、杜遷、鄒淵、李立、湯隆、王定六、蔡福、張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國、孫二孃
於路病故正偏將佐一十員:
正將五員:林沖、楊志、張橫、穆弘、楊雄
偏將五員:孔明、朱貴、朱富、白勝、時遷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將一員:魯智深
折臂不願恩賜,六和寺出家正將一員:武松
舊在京,回還薊州出家正將一員:公孫勝
不願恩賜,於路辭去正偏將四員:
正將二員:燕青、李俊
偏將二員:童威、童猛
舊留在京師,並取回醫士,見在京偏將五員: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堅、蕭讓、樂和
見在朝覲正偏將佐二十七員:
正將一十二員:
宋江、盧俊義、吳用、關勝、花榮、柴進、李應、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將一十五員:
朱武、黃信、孫立、樊瑞、凌振、裴宣、蔣敬、杜興、宋清、鄒潤、蔡慶、楊林、穆春、孫新、顧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鋒使臣宋江,副先鋒臣盧俊義等謹上表。”
上皇覽表,嗟嘆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應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見存,又辭去了四個,真乃十去其八矣!”隨降聖旨,將這已歿於王事者,正將偏將,各授名爵。正將封爲忠武郎,偏將封爲義節郎。如有子孫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襲官爵;如無子孫者,敕賜立廟,所在享祭。惟有張順顯靈有功,敕封金華將軍。僧人魯智深擒獲方臘有功,善終坐化於大剎,加封義烈昭暨禪師。武松對敵有功,傷殘折臂,見於六和寺出家,封贈清忠祖師,賜錢十萬貫,以終天年。已故女將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陽郡夫人,孫二孃加封旌德郡君。見在朝覲,除先鋒使另封外,正將十員,各授武節將軍,諸州統制;偏將十五員,各授武奕郎,諸路都統領。管軍管民,省院聽調。女將一員顧大嫂,封授東源縣君。
先鋒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
副先鋒盧俊義,加授武功大夫、廬州安撫使、兼兵馬副總管。
軍師吳用,授武勝軍承宣使。
關勝授大名府正兵馬總管。
呼延灼授御營兵馬指揮使。
花榮授應天府兵馬都統制。
柴進授橫海軍滄州都統制。
李應授中山府鄆州都統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統制。
戴宗授兗州府都統制。
李逵授鎮江潤州都統制。
阮小七授蓋天軍都統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將佐,封官授職,謝恩聽命,給付賞賜。偏將一十五員,各賜金銀三百兩,採段五表裏。正將一十員,各賜金銀五百兩,採段八表裏。先鋒使宋江、盧俊義,各賜金銀一千兩,錦段十表裏,御花袍一套,名馬一匹。宋江等謝恩畢。又奏睦州烏龍大王,二次顯靈,護國保民,救護軍將,以全德勝。上皇准奏,聖敕加封忠靖靈德普祐孚惠龍王。御筆改睦州爲嚴州,歙州爲徽州,因是方臘造反之地,各帶反文字體。清溪縣改爲淳安縣,幫源洞鑿開爲山島。敕委本州官庫內支錢起建烏龍大王廟,御賜牌額,至今古蹟尚存。江南但是方臘殘破去處,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當日宋江等,各各謝恩已了。天子命設太平筵宴,慶賀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見:
屏開孔雀,褥繡芙蓉。黃金殿上開筵,白玉階前設宴。硃紅臺上,擺列着百味珍羞;龍鳳桌圍,設放着金銀器皿。玻璃碗內,供獻上熊掌駝蹄;琥珀杯中,滿斟下瑤池玉液。珊瑚碟四時異果,瑪瑙盤鳳髓龍肝。教坊司搬演新文雜劇,承應院擺列舞女歌姬。光祿寺進呈御酒,帝王開顏;鴻臚寺報名賞宴,臣宰歡忭。大官署宰馬敲牛,供筵賜飯;珍羞署推裝果品,美味時新。往來進酒,無非是紫衣陪臣;上下傳杯,盡都是錦衣內侍。太平設宴,顯皇上不負功臣;得勝回朝,是武將赤心報國。畫鼓振敲歡宴美,教坊齊賀太平歌。
上皇設宴,慶賀太平,御筵已畢,衆將謝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軍卒亡過大半。尚有願還家者,乞陛下聖恩優恤。”天子准奏,降敕:如願爲軍者,賜錢一百貫,絹十匹,於龍猛、虎威二營收操,月支俸糧養贍。如不願者,賜錢二百貫,絹十匹,各令回鄉,爲民當差。宋江又奏:“臣生居鄆城縣,獲罪以來,自不敢還鄉。乞聖上寬恩,給假回鄉,拜掃省視親族,卻還楚州之任。未敢擅便,乞請聖旨。”上皇聞奏大喜,再賜錢十萬貫,作還鄉之資。當日飲宴席終,謝恩已罷,辭駕出朝。次日,中書省作太平筵宴,管待衆將。第三日,樞密院又設宴慶賀太平。其張招討,劉都督,童樞密,從、耿二參謀,王、趙二大將,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話內。太乙院題本,奏請聖旨,將方臘於東京市曹上凌遲處死,剮了三日示衆。有詩爲證:
宋江重賞升官日,方臘當刑受剮時。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再說宋江奏請了聖旨,給假回鄉省親。當部下軍將,願爲軍者,報名送發龍猛、虎威二營收操,關給賞賜,馬軍守備。願爲民者,關請銀兩,各各還鄉,爲民當差。部下偏將,亦各請受恩賜,聽除管軍管民,護境爲官,關領誥命,各人赴任,與國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與衆暫別,自引兄弟宋清,帶領隨行軍健一二百人,挑擔御物行李衣裝賞賜,離了東京,望山東進發。宋江、宋清在馬上衣錦還鄉,迴歸故里。離了京師,於路無話。自來到山東鄆城縣宋家村,鄉中故舊,父老親戚,都來迎接。宋江回到莊上,不期宋太公已死,靈柩尚存。宋江、宋清痛哭傷感,不勝哀慼。家眷莊客,都來拜見宋江。莊院田產傢俬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齊備,亦如舊時。宋江在莊上修設好事,請僧命道,修建功果,薦拔亡過父母宗親。州縣官僚,探望不絕。擇日選時,親扶太公靈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員,親鄰父老,賓朋眷屬,盡來送葬已了,不在話下。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願心未酬,將錢五萬貫,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廟宇,兩廊山門,妝飾聖像,彩畫兩廡,俱已完備。不覺在鄉日久,誠恐上皇見責,選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幾日道場。次後設一大會,請當村鄉尊父老,飲宴酌杯,以敘間別之情。次日,親戚亦皆置筵慶賀,以會故舊之心。不在話下。宋江將莊院交割與次弟,宋清雖受官爵,只在鄉中務農,奉祀宗親香火。將多餘錢帛,散惠下民。把閒話都打疊起。有詩爲證:
衣錦還鄉實可誇,承恩又復入京華。
戴宗指點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說宋江在鄉中住了數月,辭別鄉老故舊,再回東京來,與衆弟兄相見。衆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亦有夫主兄弟歿於王事的,朝廷已自頒降恩賜金帛,令歸向裏,優恤其家。宋江自到東京,每日給散三軍。諸將已亡過者,家眷老小,發遣回鄉,都已完足。朝前聽命,辭別省院諸官,收拾赴任。
只見神行太保戴宗,來相探宋江,坐間說出一席話來,有分教:宋公明生爲鄆城縣英雄,死作蓼兒窪土地。只教名標史記幾千年,事載丹書百萬載。正是:凜凜清風生廟宇,堂堂遺像在凌煙。畢竟戴宗對宋江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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