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 · 成公 · 成公十六年
【經】十有六年春王正月,雨,木冰。夏四月辛未,滕子卒。鄭公子喜帥師侵宋。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晉侯使欒□來乞師。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於鄢陵。楚子、鄭師敗績。楚殺其大夫公子側。秋,公會晉侯、齊侯、衛侯、宋華元、邾人於沙隨,不見公。公至自會。公會尹子,晉侯、齊國佐、邾人伐鄭。曹伯歸自京師。九月,晉人執季孫行父,舍之於苕丘。冬十月乙亥,叔孫僑如出奔齊。十有二月乙丑,季孫行父及晉郤犨盟於扈。公至自會。乙酉,刺公子偃。 【傳】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陰之田求成於鄭。鄭叛晉,子駟從楚子盟於武城。 夏四月,滕文公卒。 鄭子罕伐宋,宋將鋤、樂懼敗諸汋陂。退,舍於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獲將鋤、樂懼。宋恃勝也。 衛侯伐鄭,至於鳴雁,爲晉故也。 晉侯將伐鄭,範文子曰:「若逞吾願,諸侯皆叛,晉可以逞。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欒武子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乃興師。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錡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荀罃居守。郤犨如衛,遂如齊,皆乞師焉。欒□來乞師,孟獻子曰:「有勝矣。」戊寅,晉師起。 鄭人聞有晉師,使告於楚,姚句耳與往。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令尹將左,右尹子辛將右。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無不具,各知其極。故《詩》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害,民生敦龐,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其闕。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退罪也。人恤所底,其誰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復見子矣。」姚句耳先歸,子駟問焉,對曰:「其行速,過險而不整。速則失志,不整喪列。志失列喪,將何以戰?楚懼不可用也。」 五月,晉師濟河。聞楚師將至,範文子欲反,曰:「我僞逃楚,可以紓憂。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羣臣輯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晉、楚遇於鄢陵。範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闢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爲外懼乎?」 甲午晦,楚晨壓晉軍而陳。軍吏患之。範□趨進,曰:「塞井夷竈,陳于軍中,而疏行首。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欒書曰:「楚師輕窕,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惡。王卒以舊。鄭陳而不整。蠻軍而不陳。陳不違晦,在陳而囂,合而加囂,各顧其後,莫有鬥心。舊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於王后。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于軍中矣!」曰:「合謀也。」「張幕矣。」曰:「虔卜於先君也。」「徹幕矣!」曰:「將發命也。」「甚囂,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竈而爲行也。」「皆乘矣,左右執兵而下矣!」曰:「聽誓也。」「戰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賁皇在晉侯之側,亦以王卒告。皆曰:「國士在,且厚,不可當也。」苗賁皇言於晉侯曰:「楚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請分良以擊其左右,而三軍萃於王卒,必大敗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復》三,曰:『南國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國戚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有淖於前,乃皆左右相違於淖。步毅御晉厲公,欒金鹹爲右。彭名御楚共王,潘黨爲右。石首御鄭成公,唐苟爲右。欒、範以其族夾公行,陷於淖。欒書將載晉侯,金鹹曰:「書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離局,奸也。有三不罪焉,可犯也。」乃掀公以出於淖。 癸巳,潘□之黨與養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憂於戰?」王怒曰:「大辱國。詰朝,爾射,死藝。」呂錡夢射月,中之,退入於泥。佔之,曰:「姬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於泥,亦必死矣。」及戰,射共王,中目。王召養由基,與之兩矢,使射呂錡,中項,伏弢。以一矢覆命。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冑而趨風。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韋之跗注,君子也。識見不穀而趨,無乃傷乎?」郤至見客,免冑承命,曰:「君之外臣至,從寡君之戎事,以君之靈,間蒙甲冑,不敢拜命,敢告不寧君命之辱,爲事之故,敢肅使者。」三肅使者而退。 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乃止。郤至從鄭伯,其右茀翰胡曰:「諜輅之,餘從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傷國君有刑。」亦止。石首曰:「衛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敗於熒。」乃旌於弢中。唐苟謂石首曰:「子在君側,敗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請止。」乃死。 楚師薄於險,叔山冉謂養由基曰:「雖君有命,爲國故,子必射!」乃射。再發,盡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車,折軾。晉師乃止。囚楚公子伐。 欒金鹹見子重之旌,請曰:「楚人謂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於楚也,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衆整。』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今兩國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謂整。臨事而食言,不可謂暇。請攝飲焉。」公許之。使行人執榼承飲,造於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金鹹御持矛。是以不得犒從者,使某攝飲。」子重曰:「夫子嘗與吾言於楚,必是故也,不亦識乎!」受而飲之。免使者而復鼓。 旦而戰,見星未已。子反命軍吏察夷傷,補卒乘,繕甲兵,展車馬,雞鳴而食,唯命是聽。晉人患之。苗賁皇徇曰:「搜乘補卒,秣馬利兵,修陳固列,蓐食申禱,明日復戰。」乃逸楚囚。王聞之,召子反謀。谷陽豎獻飲於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見。王曰:「天敗楚也夫!餘不可以待。」乃宵遁。晉入楚軍,三日谷。範文子立於戎馬之前,曰:「君幼,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書》曰『唯命不於常』,有德之謂。」 楚師還,及瑕,王使謂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師徒者,君不在。子無以爲過,不穀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賜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實奔,臣之罪也。」子重複謂子反曰:「初隕師徒者,而亦聞之矣!盍圖之?」對曰:「雖微先大夫有之,大夫命側,側敢不義?側亡君師,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戰之日,齊國佐、高無咎至於師。衛侯出於衛,公出於壞隤。宣伯通於穆姜,欲去季、孟,而取其室。將行,穆姜送公,而使逐二子。公以晉難告,曰:「請反而聽命。」姜怒,公子偃、公子鋤趨過,指之曰:「女不可,是皆君也。」公待於壞隤,申宮儆備,設守而後行,是以後。使孟獻子守於公宮。 秋,會於沙隨,謀伐鄭也。宣伯使告郤犨曰:「魯侯待於壞隤以待勝者。」郤犨將新軍,且爲公族大夫,以主東諸侯。取貨於宣伯而訴公於晉侯,晉侯不見公。 曹人請於晉曰:「自我先君宣公即位,國人曰:『若之何憂猶未弭?』而又討我寡君,以亡曹國社稷之鎮公子,是大泯曹也。先君無乃有罪乎?若有罪,則君列諸會矣。君唯不遺德刑,以伯諸侯。豈獨遺諸敝邑?取私布之。」 七月,公會尹武公及諸侯伐鄭。將行,姜又命公如初。公又申守而行。諸侯之師次於鄭西。我師次於督揚,不敢過鄭。子叔聲伯使叔孫豹請逆於晉師。爲食於鄭郊。師逆以至。聲伯四日不食以待之,食使者而後食。 諸侯遷於制田。知武子佐下軍,以諸侯之師侵陳,至於鳴鹿。遂侵蔡。未反,諸侯遷於穎上。戊午,鄭子罕宵軍之,宋、齊、衛皆失軍。 曹人復請於晉,晉侯謂子臧:「反,吾歸而君。」子臧反,曹伯歸。子臧盡致其邑與卿而不出。 宣伯使告郤犨曰:「魯之有季、孟,猶晉之有欒、範也,政令於是乎成。今其謀曰:『晉政多門,不可從也。寧事齊、楚,有亡而已,蔑從晉矣。』若欲得志於魯,請止行父而殺之,我斃蔑也而事晉,蔑有貳矣。魯不貳,小國必睦。不然,歸必叛矣。」 九月,晉人執季文子於苕丘。公還,待於鄆。使子叔聲伯請季孫於晉,郤犨曰:「苟去仲孫蔑而止季孫行父,吾與子國,親於公室。」對曰:「僑如之情,子必聞之矣。若去蔑與行父,是大棄魯國而罪寡君也。若猶不棄,而惠徼周公之福,使寡君得事晉君。則夫二人者,魯國社稷之臣也。若朝亡之,魯必夕亡。以魯之密邇仇讎,亡而爲仇,治之何及?」郤犨曰:「吾爲子請邑。」對曰:「嬰齊,魯之常隸也,敢介大國以求厚焉!承寡君之命以請,若得所請,吾子之賜多矣。又何求?」範文子謂欒武子曰:「季孫於魯,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可不謂忠乎?信讒慝而棄忠良,若諸侯何?子叔嬰齊奉君命無私,謀國家不貳,圖其身不忘其君。若虛其請,是棄善人也。子其圖之!」乃許魯平,赦季孫。 冬十月,出叔孫僑如而盟之,僑如奔齊。 十二月,季孫及郤犨盟於扈。歸,刺公子偃,召叔孫豹於齊而立之。 齊聲孟子通僑如,使立於高、國之間。僑如曰:「不可以再罪。」奔衛,亦間於卿。 晉侯使郤至獻楚捷於周,與單襄公語,驟稱其伐。單子語諸大夫曰:「溫季其亡乎!位於七人之下,而求掩其上。怨之所聚,亂之本也。多怨而階亂,何以在位?《夏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將慎其細也。今而明之,其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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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春季,楚共王從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陰的土田向鄭國求和。鄭國背叛晉國,子駟跟隨楚子在武城結盟。 夏季,四月,滕文公去世。 鄭國的子罕進攻宋國,宋國將鋤、樂懼在汋陂打敗了他。宋軍退兵,駐紮在夫渠,不加警備。鄭軍伏兵襲擊,在汋陵打敗了他們,俘虜了將鋤、樂懼。這是由宋國仗恃打了勝仗而不加戒備。 衛獻公發兵攻打鄭國,到達鳴雁,這是爲了晉國的緣故。 晉厲公打算討伐鄭國,範文子說:“如果按照我的願望,諸侯都背叛,晉國的危機可以得到緩和。如果只是一個鄭國背叛,晉國的憂患,可能馬上就會來了。”欒武子說:“不能在我們這一輩執政的時候失去諸侯,一定要進攻鄭國。”於是就發兵。欒書率領中軍,士燮作爲輔佐;郤錡率領上軍,荀偃作爲輔佐;韓厥率領下軍,郤至作爲新軍輔佐。荀罃留守。郤犫去到衛國,乘機到齊國,請求兩國出兵。欒黶前來請求出兵,孟獻子說:“晉國可能得勝了。”四月十二日,晉軍出兵。 鄭國人聽說晉國出兵,就派使者報告楚國,姚句耳同行。楚共王救援鄭國。司馬子反率領中軍,令尹子重率領左軍,右尹子辛率領右軍。路過申地,子反進見申叔時,說:“這次出兵會怎麼樣?”申叔時回答說:“德行、刑罰、和順、道義、禮法、信用,這是戰爭的手段。德行用來施予恩惠,刑罰用來糾正邪惡,和順用來事奉神靈,道義用來建立利益,禮法用來適合時宜,信用用來護守事物。人民生活優厚,道德就端正;舉動有利,事情就合於節度,時宜合適,生產就有所成就;這樣就能上下和睦,相處沒有矛盾,有所需求無不具備,各人都知道行動的準則。所以《詩》說:‘安置百姓,沒有不合乎準則。’這樣,神靈就降福於他,四時沒有災害,百姓生活優厚,齊心一致地聽命,沒有不盡力以服從上面命令的,不顧性命來彌補死去的戰士的空缺,這樣就是戰爭所以能夠勝利的原因。現在楚國內部丟棄他的百姓,外部斷絕他的友好,褻瀆神聖的盟約而說話不講信用,違反時令發動戰爭,使百姓疲勞以求快意。人們不知道什麼是信用,進退都是罪過。人們爲他們的結局在擔憂,還有誰肯去送命?您還是盡力做吧!我不會再看到您了。”姚句耳先回來,子駟詢問情況,他回答說:“楚軍行軍迅速,經過險要的地方行列不整齊。動作太快就會考慮不周,軍容不整齊就喪失了行列。考慮不周、行列喪失,怎麼能打仗?楚國恐怕不能依靠了。” 五月,晉軍渡過黃河。他們聽說楚軍將要到達,範文子想要回去,說:“我們假裝逃避楚國,這樣就能夠緩和憂患。會合諸侯,不是我所能做到的,還是遺留給有能力的人吧。我們如果羣臣和睦以奉事國君,這就夠了。”欒武子說:“不可以。” 六月,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範文子不想作戰。郤至說:“韓地這一戰,惠公失敗歸來;箕地這一役,先軫不能回國覆命;邲地這一仗,荀伯又失敗,這都是晉國的恥辱。您也瞭解先君時代的情況了。現在我們逃避楚國,這又是增加恥辱。”範文子說:“我們先君的屢次作戰,是有原因的。秦國、狄人、齊國、楚國都很強大,如果我們不盡自己的力量,子孫將會被削弱。現在三強已經順服,敵人僅楚國而已。只有聖人才能夠外部內部都沒有禍患。如果不是聖人,外部安定,內部必然還有憂患,何不放掉楚國把它作爲外部的戒懼呢?” 二十九日(陰曆月終),楚軍在清早逼近晉軍而擺開陣勢。晉國的軍吏擔心這種情況。範匄快步向前,說:“填井平竈,就在軍營擺開陣勢,把行列間的距離放寬。晉、楚兩國都是上天的賜予,有什麼可擔心的?”範文子拿起戈來驅逐他,說:“國家的存亡,這是天意,小孩子知道什麼?”欒書說:“楚軍輕佻,加固營壘而等待他們,三天一定退軍。乘他們退走而加以追擊,一定可以得勝。”郤至說:“楚國有六個空子,我們不可失掉時機:楚國的兩個卿不和;楚共王的親兵們從舊家中選拔,都已衰老;鄭國雖然擺開陣勢卻不整齊;蠻人雖有軍隊卻沒有陣容;楚軍擺陣不避諱月底;士兵在陣中就喧鬧,各陣式相聯合後就更加喧鬧,各軍彼此觀望依賴,沒有戰鬥意志。舊家子弟的士兵不一定是強兵,所以這些都觸犯了天意和兵家大忌。我們一定能戰勝他們。” 楚共王登上樓車瞭望晉軍。子重讓大宰伯州犁侍立在楚共王身後。楚共王說:“車子向左右馳騁,幹什麼?”伯州犁說:“這是召集軍官們。”楚共王說:“那些人都集合在中軍了。”伯州犁說:“這是一起謀議。”楚共王說:“帳幕張開了。”伯州犁說:“這是在先君的神主前占卜。”楚共王說:“帳幕撤除了。”伯州犁說:“這是將要發佈命令了。”楚共王說:“喧鬧得厲害。而且塵土飛揚起來了。”伯州犁說:“這是準備填井平竈擺開陣勢。”楚共王說:“都登上戰車了,將帥和車右都拿着武器下車了。”伯州犁說:“這是宣佈號令。”楚共王說:“他們要作戰嗎?”伯州犁說:“還不能知道。”楚共王說:“晉軍上了戰車,將帥和車右又下來了。”伯州犁說:“這是戰前的祈禱。”伯州犁把晉厲公親兵的情況向楚共王報告。苗賁皇在晉厲公的旁邊,也把楚共王親兵的情況向晉厲公報告。晉厲公左右的將士們都說:“有國家中傑出的人物在那裏,而且軍陣厚實,不能抵擋。”苗賁皇對晉厲公說:“楚國的精兵在於他們中軍的王族而已。請求把我們的精兵分開去攻擊他們的左右軍,再集中三軍攻打楚王的親兵,一定可以把他們打得大敗。”晉厲公讓太史占筮。太史說:“吉利。得到《復》。卦辭說:‘南方的國家侷促,射它的國王,箭頭中目。’國家侷促,國王受傷,不失敗,還等待什麼?”晉厲公聽從了。晉軍營前頭有泥沼,於是晉軍都或左或右地避開泥沼而行。步毅駕御晉厲公的戰車,欒鍼作爲車右。彭名駕御楚共王的戰車,潘黨作爲車右。石首駕御鄭成公的戰車,唐苟作爲車右。欒、範領着他們私族部隊左右護衛着晉厲公前進。戰車陷在泥沼裏。欒書打算將晉厲公裝載在自己車上。他兒子欒鍼說:“書退下去!國家有大事,你哪能一人攬了?而且侵犯別人的職權,這是冒犯;丟棄自己的職責,這是怠慢;離開自己的部下,這是擾亂。有三件罪名,不能違犯啊。”於是就掀起晉厲公的戰車離開泥沼。 六月二十八日,潘尫的兒子黨和養由基把皮甲重疊而射它,穿透了七層。拿去給楚共王看,說:“君王有這樣兩個臣下在這裏,還有什麼可怕的?”楚共王發怒說:“真丟人!明早作戰,你們射箭,將會死在這武藝上。”呂錡夢見自己射月亮,射中,自己卻退進了泥塘裏。占卜,說:“姬姓,是太陽;異姓,是月亮,這一定是楚共王了。射中了他,自己又退進泥裏,就一定會戰死。”等到作戰時,呂錡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楚王召喚養由基,給他兩支箭,讓他射呂錡。結果射中呂錡的脖子,伏在弓套上死了。養由基拿了剩下的一支向楚共王覆命。 郤至三次碰到楚共王的士兵,見到楚共王時,一定下車,脫下頭盔,快步向前而走。楚共王派工尹襄送上一張弓去問候,說:“正當戰事激烈的時候,有一位身穿淺紅色牛皮軍服的人,是君了啊!剛纔見到我而快走,恐怕是受傷了吧!”郤至見到客人,脫下頭盔接受命令,說:“貴國君王的外臣郤至跟隨寡君作戰,託君王的福,參與了披甲的行列,不敢拜謝命令。謹向君王報告沒有受傷,感謝君王惠賜給我的命令。由於戰事的緣故,謹向使者敬禮。”於是,三次向使者肅拜以後才退走。 晉國的韓厥追趕鄭成公,他的車伕杜溷羅說:“是否趕快追上去?他們的御者屢屢回頭看,注意力不在馬上,可以趕上。”韓厥說:“不能再次羞辱國君。”於是就停止追趕。郤至追趕鄭成公,他的車右茀翰胡說:“另外派輕車從小道迎擊,我追上他的戰車而把他俘虜下來。”郤至說:“傷害國君要受到刑罰。”也停止了追趕。石首說:“從前衛懿公由於不去掉他的旗子,所以纔在熒地戰敗。”於是就把旗子放進弓袋裏。唐苟對石首說:“您在國君旁邊,戰敗者應該一心保護國君。我不如您,您帶着國君逃走,我請求留下。”於是唐苟就戰死了。 楚軍被逼在險阻的地帶,叔山冉對養由基說:“雖然國君有命令,爲了國家的緣故,您一定要射箭。”養由基就射晉軍,再射,被射的人都被射死。叔山冉舉起晉國人投擲過去,擲中戰車,折斷了車前的橫木。晉軍於是停下來。囚禁了楚國的公子茷。 欒鍼見到子重的旌旗,請求說:“楚國人說那面旌旗是子重的旗號,他恐怕就是子重吧。當初下臣出使到楚國,子重問起晉國的勇武表現在哪裏,下臣回答說:‘喜好整齊,按部就班。’子重說:‘還有什麼?’下臣回答說:‘喜好從容不迫。’現在兩國興兵,不派遣使者,不能說是按部就班;臨到事情而不講信用,不能說是從容不迫。請君王派人替我給子重進酒。”晉厲公答應了,派遣使者拿着酒器奉酒,到了子重那裏,說:“寡君缺乏使者,讓欒鍼執矛侍立在他左右,因此不能犒賞您的從者,派我前來代他送酒。”子重說:“他老人家曾經跟我在楚國說過一番話,送酒來一定是這個原因。他的記憶力不也是很強嗎?”受酒而飲,不留難使者而重新擊鼓。 早晨開始作戰,直到黃昏還沒有結束戰爭。子反命令軍官視察傷情,補充步兵車兵,修理盔甲武器,陳列戰車馬匹,雞叫的時候喫飯,唯主帥的命令是聽。晉國因此擔心。苗賁皇通告全軍說:“檢閱戰車、補充士卒,喂好馬匹,磨快武器,整頓軍陣、鞏固行列,飽喫一頓、再次禱告,明天再戰!”就故意放鬆楚國的俘虜讓他們逃走。楚共王聽到這些情況,召子反一起商量。穀陽豎獻酒給子反,子反喝醉了不能進見。楚共王說:“這是上天要讓楚國失敗啊!我不能等待了。”於是就夜裏逃走了。晉軍進入楚國軍營,喫了三天楚軍留下的糧食。範文子站在兵馬前面,說:“君王年幼,下臣們不才,怎麼能得到這個地步?君王還是要警惕啊!《周書》說,‘天命不能常在不變’,說的是有德的人就可以享有天命。” 楚軍回去,到達瑕地,楚共王派人對子反說:“先大夫讓軍隊覆沒,當時國君不在軍中。現在您沒有過錯,這是我的罪過。”子反再拜叩頭說:“君王賜下臣去死,死而不朽。下臣的士兵的確敗逃了,這是下臣的罪過。”子重也派人對子反說:“當初讓軍隊覆沒的人,他的結果你也聽到過了。何不自己打算一下!”子反回答說:“即使沒有先大夫自殺謝罪的事,大夫命令側死去,側豈敢貪生而陷於不義?側使國君的軍隊敗亡,豈敢忘記一死?”楚共王派人阻止他,沒來得及,子反就自殺了。 作戰的第二天,齊國國佐、高無咎到達軍中,衛獻公從衛國出來,魯成公從壞隤出來。宣伯和穆姜私通,想要去掉季、孟兩人而佔取他們的家財。成公將要出行,穆姜送他,讓他驅逐這兩個人。成公把晉國的危難告訴她,說:“請等我回來再聽取您的命令。”穆姜生氣,公子偃、公子鋤快步走過,穆姜指着他們說:“你要不同意,他們都可以是國君!”魯成公在壞隤等待,防護宮室、加強戒備、設置守衛,然後出行,所以去晚了。讓孟獻子在公宮留守。 秋季,魯成公和晉厲公、齊靈公、衛獻公、宋國華元、邾國人在沙隨會見,商量進攻鄭國。宣伯派人告訴郤犫說:“魯侯在壞隤等着,以等待勝利者。”郤犫率領新軍,同時做公族大夫,主持東方諸侯的事務。他從宣伯那裏拿了財物,而在晉厲公那裏毀謗魯成公。晉厲公就不和魯成公見面。 曹國人向晉國請求說:“自從我先君宣公去世,國內的人們說:‘怎麼辦?憂患還沒有消除。’而貴國又討伐我寡君,因而使鎮撫曹國國家的公子子臧逃亡,這是在大舉滅曹,莫非由於先君有罪吧!可是如果有罪,那麼君王又使他參加會盟。君王不丟失德行和刑罰,所以才能稱霸諸侯,豈獨丟棄敝邑?謹在私下向貴國表達真情。” 七月,魯成公會合尹武公和諸侯進攻鄭國。成公將要出行,穆姜又像以前一樣命令成公。成公又在宮中設了防備以後纔出行。諸侯的軍隊駐紮在鄭國西部,我國的軍隊駐紮在督揚,不敢經過鄭國。子叔聲伯派叔孫豹請求晉軍前來迎接我軍,又在鄭國郊外爲晉軍準備飯食。晉軍爲迎接我軍而來到。聲伯四天沒有喫飯等着他們,直到讓晉國的使者喫了飯以後自己才喫。 諸侯遷移到制田,知武子作爲下軍副帥,率領諸侯的軍隊入侵陳國,到達鳴鹿,因此入侵蔡國。還沒有回來,諸侯又遷移到潁上。七月二十四日,鄭國的子罕發動夜襲,宋國、齊國、衛國都潰不成軍。 曹國人再次向晉國請求。晉厲公對子臧說:“你回去,我送回你們國君。”子臧回國,曹成公也回來了,子臧把他的封邑和卿的職位全部交出去而不再做官。 叔孫僑如派人告訴郤犫說:“魯國有季氏、孟氏,就好像晉國有欒氏、範氏,政令就是在那裏制訂的。現在他們商量說:‘晉國的政令出於不同的家族,不能統一,這是不能服從的。寧可事奉齊國和楚國,哪怕亡國,也不要跟從晉國了。’晉國如果要在魯國行使自己的意志,請留下行父而殺了他,我把蔑殺死,事奉晉國,就沒有二心了。魯國沒有二心,其他小國一定服從晉國。不這樣,行父回國就必然背叛晉國。” 九月,晉國人在苕丘逮捕了季孫行父。成公回來。在鄆地等待,派子叔聲伯向晉國請求放回季孫。郤犫說:“如果去掉仲孫蔑而留下季孫行父,我給您魯國的政權,對待您比對公室還親。”聲伯回答說:“僑如的情況,您一定聽到了。如果去掉蔑和行父,這是大大地丟棄魯國而加罪寡君。如果還不丟棄魯國,而承您向周公求福,讓寡君能夠事奉晉國國君,那麼這兩個人,是魯國的社稷之臣。如果早晨去掉他們,魯國必然晚上滅亡。魯國靠近晉國的仇敵,滅亡了以後就會變成仇敵,還來得及補救嗎?”郤犫說:“我爲您請求封邑。”聲伯回答說:“嬰齊,是魯國的小臣,豈敢仗恃大國以求取豐厚的官祿?我奉了寡君的命令前來請求,如果得到所請求的,您的恩賜就很多了,還有什麼請求?”範文子對欒武子說:“季孫在魯國,輔助過兩個國君。妾不穿絲綢,馬不喫糧食,難道他不是忠誠嗎?相信奸邪而丟棄忠良,怎麼對付諸侯?子叔嬰齊接受國君的命令沒有私心,爲國家謀劃也沒有二心,爲自己打算而不忘國君。如果拒絕他的請求,這是丟棄善人啊!您還是考慮一下吧!”於是允許魯國講和,赦免了季孫行父。 冬季,十月,放逐叔孫僑如並且和大夫們結盟。僑如逃亡到齊國。 十二月,季孫和郤犫在扈地結盟。回國,暗殺了公子偃,把叔孫豹從齊國召回而立了他。 齊國的聲孟子和僑如私通,讓他位於高氏、國氏之間。僑如說:“不能再犯罪了。”便逃亡到衛國,也位於各卿之間。 晉厲公派遣郤至到成周去獻對楚國作戰的戰利品,郤至和單襄公說話,屢次誇耀自己的功勞。單襄公對大夫們說:“郤至恐怕要被殺吧!他的地位在七個人之下,而想要蓋過他的上級。聚集怨恨,這是禍亂的根本。多招怨恨,是自造禍亂的階梯,怎麼還能據有官位?《夏書》說:‘怨恨難道只是在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倒是應該考慮。’這是說在細微之處也要謹慎。現在郤至把看不到的怨恨都變得明顯了,這樣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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