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 · 哀公 · 哀公十六年
【經】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己卯,衛世子蒯聵自戚入於衛,衛侯輒來奔。二月,衛子還成出奔宋。夏四月己丑,孔丘卒。 【傳】十六年春,瞞成、褚師比出奔宋。 衛侯使鄢武子告於周曰:「蒯聵得罪於君父君母,逋竄於晉。晉以王室之故,不棄兄弟,置諸河上。天誘其衷,獲嗣守封焉。使下臣肸敢告執事。」王使單平公對曰:「肸以嘉命來告餘一人。往謂叔父,餘嘉乃成世,復爾祿次。敬之哉!方天之休,弗敬弗休,悔其可追?」 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公誄之曰:「旻天不弔,不憖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哉!尼父。無自律。」子贛曰:「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爲昏,失所爲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一人,非名也。君兩失之。」 六月,衛侯飲孔悝酒於平陽,重酬之,大夫皆有納焉。醉而送之,夜半而遣之。載伯姬於平陽而行,及西門,使貳車反祏於西圃。子伯季子初爲孔氏臣,新登於公,請追之,遇載祏者,殺而乘其車。許公爲反祏,遇之,曰:「與不仁人爭明,無不勝。」必使先射,射三發,皆遠許爲。許爲射之,殪。或以其車從,得祏於囊中。孔悝出奔宋。 楚大子建之遇讒也,自城父奔宋。又闢華氏之亂於鄭,鄭人甚善之。又適晉,與晉人謀襲鄭,乃求復焉。鄭人復之如初。晉人使諜於子木,請行而期焉。子木暴虐於其私邑,邑人訴之。鄭人省之,得晉諜焉。遂殺子木。其子曰勝,在吳。子西欲召之,葉公曰:「吾聞勝也詐而亂,無乃害乎?」子西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爲不利,舍諸邊竟,使衛藩焉。」葉公曰:「周仁之謂信,率義之謂勇。吾聞勝也好復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復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從。召之使處吳竟,爲白公。請伐鄭,子西曰:「楚未節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請,許之。未起師,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勝怒,曰:「鄭人在此,仇不遠矣。」 勝自厲劍,子期之子平見之,曰:「王孫何自厲也?」曰:「勝以直聞,不告女,庸爲直乎?將以殺爾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勝如卵,餘翼而長之。楚國第,我死,令尹、司馬,非勝而誰?」勝聞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悛。勝謂石乞曰:「王與二卿士,皆五百人當之,則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矣。」乃從白公而見之,與之言,說。告之故,辭。承之以劍,不動。勝曰:「不爲利諂,不爲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 吳人伐慎,白公敗之。請以戰備獻,許之。遂作亂。秋七月,殺子西、子期於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終。」抉豫章以殺人而後死。石乞曰:「焚庫弒王,不然不濟。」白公曰:「不可。弒王,不祥,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國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從。葉公在蔡,方城之外皆曰:「可以入矣。」子高曰:「吾聞之,以險僥倖者,其求無饜,偏重必離。」聞其殺齊管修也而後入。 白公欲以子閭爲王,子閭不可,遂劫以兵。子閭曰:「王孫若安靖楚國,匡正王室,而後庇焉,啓之願也,敢不聽從。若將專利以傾王室,不顧楚國,有死不能。」遂殺之,而以王如高府,石乞尹門,圉公陽穴宮,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宮。葉公亦至,及北門,或遇之,曰:「君胡不胄?國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盜賊之矢若傷君,是絕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進。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國人望君如望歲焉,日日以幾。若見君面,是得艾也。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奮心,猶將旌君以徇於國,而反掩面以絕民望,不亦甚乎?」乃免冑而進。遇箴尹固,帥其屬將與白公。子高曰:「微二子者,楚不國矣。棄德從賊,其可保乎?」乃從葉公。使與國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縊,其徒微之。生拘石乞而問白公之死焉,對曰:「餘知其死所,而長者使餘勿言。」曰:「不言將烹。」乞曰:「此事克則爲卿,不克則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孫燕奔黃氏。諸梁兼二事,國寧,乃使寧爲令尹,使寬爲司馬,而老於葉。 衛侯占夢,嬖人求酒於大叔僖子,不得,與卜人比而告公曰:「君有大臣在西南隅,弗去,懼害。」乃逐大叔遺。遺奔晉。衛侯謂渾良夫曰:「吾繼先君而不得其器,若之何?良夫代執火者而言,曰:「疾與亡君,皆君之子也。召之而擇材焉可也,若不材,器可得也。」豎告大子。大子使五人輿豭從己,劫公而強盟之,且請殺良夫。公曰:「其盟免三死。」曰:「請三之後,有罪殺之。」公曰:「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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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春季,瞞成、褚師比逃亡到宋國。 衛莊公派鄢武子向周室報告,說:“蒯聵得罪了君父、君母,逃竄到晉國。晉國由於王室的緣故,不拋棄兄弟,把蒯聵安置在黃河邊上。上天開恩,得繼承保有封地,派下臣肸謹向執事報告。”周敬王派單平公回答說:“肸把消息帶來告訴我,回去對叔父說:我讚許你繼承先世,恢復你的祿位。要恭敬啊!這樣才能得到上天賜福。不恭敬上天就不能賜福,後悔哪裏來得及?” 夏季,四月十一日,孔丘死了,哀公致悼辭說:“上天不善,不肯留下這一位國老,讓他捍衛我一人居於君位,使我孤零零地憂愁成病。嗚呼哀哉!尼父,我失去了律己的榜樣。”子贛說:“國君恐怕不能在魯國善終吧!他老人家的話說:“禮儀喪失就要昏暗,名分喪失就有過錯。’失去意志就是昏暗,失去身份是過錯。活着不能任用,死了又致悼辭,這不合於禮儀,自稱‘一人’,這不合於名分。國君把禮與名兩樣都喪失了。” 六月,衛莊公在平陽招待孔悝喝酒,重重酬謝他,對大夫都有所贈送。喝醉了送走他,半夜把他打發走。孔悝用車子裝上伯姬動身離平陽,到達西門,派副車回到西圃宗廟中去取神主盒子。子伯季子當初是孔氏的家臣,近來晉升爲衛莊公的大夫,請求追趕孔悝,路上碰到載神主盒子的人,就殺了他而坐上他的車子。許公爲回去迎接神主盒子,遇到子伯季子,許公爲說:“和不仁的人爭強,沒有不勝的。”就一定要讓子伯季子先射,射了三箭,箭都落到離許公爲很遠的地方。許公爲射他,只一箭就把他射死了。有人坐着子伯季子的車子跟上去,在袋子裏得到了神主盒子。孔悝逃亡到宋國。 楚國太子建遭到誣陷的時候,從城父逃亡到宋國,又去鄭國躲避宋國華氏之亂。鄭國人待他很好。又到晉國,和晉國人策劃襲擊鄭國,爲此就要求再回到鄭國去。鄭國人待他像以前一樣。晉國人派間諜和太子建聯繫,事情完了準備回晉國,同時約定入襲鄭國的日期。太子建在他的封邑里大肆暴虐,封邑的人告發他。鄭國人來查問,發現了晉國間諜,於是就殺死了太子建。太子建的兒子名勝,在吳國,子西想找他來。葉公說:“我聽說勝這個人狡詐而好作亂,不是一個禍害吧!”子西說:“我聽說勝這個人誠實而勇敢,不做沒有利的事情。把他安置在邊境上,讓他保衛邊疆。”葉公說:“符合仁愛叫做誠信,遵循道義叫做勇敢。我聽說勝這個人務求實踐諾言,而又遍求不怕死的人,大概是有私心吧?不管什麼話都要實踐,這不是誠信,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怕死,這不是勇敢。您一定會後悔的。”子西不聽,把勝召回來,讓他住在和吳國邊境的地方,號爲白公。勝請求進攻鄭國,子西說:“楚國一切政事還沒納入正常軌道。不是這樣,我是不會忘記的。”過了些時候,勝又請求,子西同意了。還沒有出兵,晉國攻打鄭國,楚國卻救援鄭國,並和鄭國結盟。白公勝發怒,說:“鄭國人在這裏,仇人不在遠處了。” 白公勝親自磨劍,子期的兒子平見到,說:“您爲什麼親自磨劍呢?”他說:“勝是以爽直著稱的,不告訴您,哪裏能算得上直爽呢?我要殺死你父親。”平把這些話報告子西。子西說:“勝就像鳥蛋,我覆翼而使他長大。在楚國,只要我死了,令尹、司馬,不歸於勝還歸於誰?”勝聽了子西的話,說:“令尹真狂妄啊!他要得到好死,我就不是我。”子西還是沒有覺察。勝對石乞說:“君王和兩位卿士,一共用五百個人對付,就行了。”石乞說“這五百個人是找不到的。”又說:“市場的南邊有個叫熊宜僚的,如果找到他,可以抵五百個人。”石乞就跟着白公勝去見宜僚,和他談話,很高興。石乞就把要辦的事告訴宜僚,宜僚拒絕。把劍架在宜僚脖子上,他一動不動。白公勝說:“這是不爲利誘、不怕威脅、不泄漏別人的話去討好的人,離開這裏吧。” 吳國人進攻慎地,白公勝打敗了他們。白公勝請求不解除軍隊武裝奉獻戰利品,楚惠王同意了,白公勝就乘機發動叛亂。秋季,七月,在朝廷上殺了子西、子期,並且劫持楚惠王。子西用袖子遮着臉而死去。子期說:“過去我用勇力事奉君王,不能有始無終。”拔起一株樟樹打死了敵人然後死去。石乞說:“焚燒府庫,殺死君王。不這樣,事情不能成功。”白公勝說:“不行,殺死君王不吉祥,燒掉府庫沒有積蓄,將要用什麼來保有楚國?”石乞說:“有了楚國而治理百姓,用恭敬來事奉神靈,就能得到吉祥,而且還有物資,怕什麼?”白公勝不肯聽從。 葉公住在蔡地,方城山外邊的人都說:“可以進兵國都了。”葉公說:“我聽說,用冒險而僥倖成功的,他的慾望不會滿足,辦事不公平,百姓必然不依附。”聽到白公勝殺了齊國的管修,然後才進入郢都。 白公勝想要讓子閭做楚王,子閭不答應,就用武力劫持他。子閭說:“您如果安定楚國,整頓王室,然後對啓加以庇護,這是啓的願望,豈敢不聽從?如果要專謀私利來顛覆王室,置國家於不顧,那麼啓寧死不從。”白公勝就殺了子閭,帶着惠王到高府。石乞守門,圉公陽在宮牆上打開一個洞,背上惠王到了昭夫人的宮中。 葉公也在這時候來到,到達北門,有人遇到他,說:“您爲什麼不戴上頭盔?國內的人們盼望您好像盼望慈愛的父母,盜賊的箭如果射傷您,這就斷絕了百姓的盼望。爲什麼不戴上頭盔?”葉公就戴上頭盔前進,又遇到一個人說:“您爲什麼戴上頭盔?國內的人們盼望您好像盼望豐收一樣,天天盼望,如果見到您的面,就能安心了。百姓知道不至於再有生命危險,人人有奮戰之心,還要把您的名字寫在旗幟上在都城裏巡行,但是您又把臉遮起來以斷絕百姓的盼望,不也太過分了嗎?”葉公就脫下頭盔前進。遇到箴尹固率領他的部下,準備去幫助白公勝。葉公說:“如果沒有子西他們兩位,楚國就不成爲國家了,拋棄德行跟從盜賊,難道能夠安全嗎?”箴尹固就跟隨葉公。葉公派他和國內的人們攻打白公勝。白公勝逃到山上自己吊死了,他的部下把屍體藏起來。葉公活捉石乞而追問白公勝的屍體。石乞回答說:“我知道他屍體所藏的地方,但是白公讓我別說。”葉公說:“不說就烹了你。”石乞說:“這件事成功就是卿,不成功就被烹,這本來是應有的結果,有什麼妨礙?”於是就烹了石乞。王孫燕逃亡到頯黃氏。葉公身兼令尹、司馬二職,國家安定以後,就讓寧做令尹,寬做司馬,自己在葉地退休養老。 衛莊公占卜他做的夢,他的寵臣向太叔僖子要酒,沒有得到,就和卜人勾結,而告訴衛莊公說:“您有大臣在西南角上,不去掉他,恐怕有危害。”於是就驅逐太叔遺。太叔遺逃亡到晉國。 衛莊公對渾良夫說:“我繼承了先君而沒有得到他的寶器,怎麼辦?”渾良夫讓執燭的人出去,自己代他執燭然後說:“疾和逃亡在外的國君,都是您的兒子,召他來可以量才選擇。如果沒有才能就廢掉他,寶器就可以得到了。”童僕密告太子。太子派五個人用車子裝上公豬跟着自己,劫持衛莊公強迫和他盟誓,而且請求殺死渾良夫。衛莊公說:“和他的盟誓說過要赦免死罪三次。”太子說:“請在三次以後,再有罪就殺死他。”衛莊公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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