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 · 僖公 · 僖公二十三年
【經】二十有三年春,齊侯伐宋,圍婚。夏五月庚寅,宋公茲父卒。秋,楚人伐陳。冬十有一月,杞子卒。 【傳】二十三年春,齊侯伐宋,圍緡,以討其不與盟於齊也。 夏五月,宋襄公卒,傷於泓故也。 秋,楚成得臣帥師伐陳,討其貳於宋也。遂取焦、夷,城頓而還。子文以爲之功,使爲令尹。叔伯曰:「子若國何?」對曰:「吾以靖國也。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與有幾?」 九月,晉惠公卒。懷公命無從亡人。期,期而不至,無赦。狐突之子毛及偃從重耳在秦,弗召。冬,懷公執狐突曰:「子來則免。」對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委質,貳乃闢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若又召之,教之貳也。父教子貳,何以事君?刑之不濫,君之明也,臣之願也。淫刑以逞,誰則無罪?臣聞命矣。」乃殺之。 卜偃稱疾不出,曰:「《周書》有之:『乃大明服。』己則不明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民不見德而唯戮是聞,其何後之有?」 十一月,杞成公卒。書曰「子」,杞,夷也。不書名,未同盟也。凡諸侯同盟,死則赴以名,禮也。赴以名,則亦書之,不然則否,闢不敏也。 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慾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嗇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儵、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稽首,受而載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爲不可。將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饗,置璧焉。公子受饗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天之所啓,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晉公子,姬出也,而至於今,一也。離外之患,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啓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啓乎?」弗聽。 及楚,楚之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健,以與君周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內惡之。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也活盥,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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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春季,齊孝公發兵進攻宋國,包圍緡地,討伐宋國不到齊國參加會盟。 夏季,五月,宋襄公死,這是由於在泓地戰役中受傷的緣故。 秋季,楚國的成得臣領兵進攻陳國,討伐陳國傾向宋國。於是佔領了焦、夷兩地,在頓地築城後回國。子文把這些作爲他的功勞,讓他做令尹。叔伯說:“您打算把國家怎麼辦?”子文回答說:“我是用這個來安定國家的。有了大功而不居高位,這樣的人能夠安定國家的有幾個?” 九月,晉惠公死了。懷公即位,命令臣民不準跟隨逃亡在外的人。規定了期限,不回來的不赦免。狐突的兒子毛和偃跟隨重耳在秦國,不肯召他們回國。懷公抓住狐突,說:“兒子回來就赦免。”狐突回答說:“當兒子能夠做官,父親教他懂得忠誠的道理,這是古代的制度。名字寫在簡策上,給主子送了進見的禮物,如果三心二意就是罪過。現在下臣的兒子,名字在重耳那裏已經有年頭了,如果又召他回來,這是教他三心二意。父親教兒子三心二意,用什麼來事奉國君?刑罰的不濫用,這是君主的賢明,下臣的願望。濫用刑罰以圖快意,誰能沒有罪?下臣知道您的意思了。”晉懷公於是殺了狐突。卜偃推說有病不出門,說:“《周書》上有這樣的話:‘君主偉大賢明臣民然後順服。’自己如果不賢明,反而殺人以圖快意,不也很難辦事嗎?百姓看不到德行,反而只聽到殺戮,哪裏還能有什麼後代?” 十一月,杞成公去世。《春秋》記載稱“子”,因爲杞是夷人。不記載名字,是由於沒有和魯國結過盟的緣故。凡是同盟的諸侯,死後就在訃告上寫上名字,這是合於禮的。訃告上寫上名字,《春秋》就加以記載,否則就不記載,這是爲了避免弄不清楚而誤記。 晉公子重耳遭到禍難的時候,晉獻公的軍隊在蒲城攻打他。蒲城人想要迎戰,重耳不肯,說:“仰仗着國君父親的恩寵而享有奉養自己的俸祿,因此纔得到百姓的擁護。有百姓的擁護而反抗,沒有比這再大的罪過了。我還是逃亡吧。”於是就逃亡到狄人那裏,跟隨的有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攻打廧咎如,俘虜了他兩個女兒叔隗、季隗,送給公子。公子娶了季隗,生了伯儵、叔劉。把叔隗嫁給趙衰,生了盾。公子要到齊國去,對季隗說:“等我二十五年,不回來再改嫁。”季隗回答說:“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又再過二十五年改嫁,我就要進棺材了。我等您。”公子在狄一共住了十二年,然後離開。經過衛國,衛文公不以禮來待他。 經過五鹿時,向鄉下人要飯。鄉下人給他一塊泥土。公子發怒,要鞭打他。子犯說:“這是上天賜與的啊!”公子叩着頭接受,把泥土裝上車子。 重耳到達齊國,齊桓公也給他娶妻,有馬八十匹。公子安於齊國的生活。跟隨的人認爲這樣不行,準備離去,在桑樹下商量。養蠶的侍妾正好在樹上聽到,把這事告訴姜氏。姜氏殺了她,告訴公子說:“您有遠大的志向,聽到的人,我已經殺了。”公子說:“沒有這回事。”姜氏說:“走吧!留戀妻子和貪圖安逸,實在會有損前途。”公子不肯。姜氏和子犯商量,灌醉了公子,然後打發他走。公子酒醒,拿起長戈追逐子犯。 重耳到達曹國,曹共公聽說他的肋骨排比很密,似乎併成一整塊,想從他裸體中看個真相。乘重耳洗澡,他就在簾子外觀看。僖負羈的妻子對負羈說:“我看晉公子的隨從人員,都足以輔助國家。如果用他們作輔助,晉公子必定能回晉國做國君。回到晉國,肯定在諸侯中稱霸。在諸侯中稱霸而懲罰對他無禮的國家,曹國就是第一個。您何不早一點向他表示好感呢!”僖負羈於是就向晉公子饋送一盤食品,裏邊藏着璧玉。公子接受食品,退回璧玉。 重耳到達宋國,宋襄公把馬八十匹送給他。到達鄭國,鄭文公也不加禮遇。叔詹勸諫說:“臣聽說上天所贊助的人,別人就趕不上了。晉公子具有三條,上天或者將要立他爲國君吧,您最好還是以禮相待。父母同姓,子孫不能昌盛。晉公子是姬姓女子生的,所以能活到今天,這是一。經受逃亡在外的憂患,而上天使晉國不安定,大概是將要贊助他了,這是二。有三個人足以居於別人之上,卻一直跟隨着他,這是三。晉國和鄭國地位平等,他們的子弟路過還應當以禮相待,何況是上天所贊助的呢?”鄭文公沒有聽叔詹的勸諫。 重耳到達楚國,楚成王設宴會招待他,說:“公子如果回到晉國,用什麼報答我?”公子回答說:“子、女、玉、帛都是君王所擁有的,鳥羽、皮毛、象牙、犀革都是君王土地上所生長的。那些波及晉國的,已經是君王剩餘的了,我能用什麼來報答君王呢?”楚成王說:“儘管這樣,究竟用什麼報答我?”公子回答說:“如果託君王的福,能夠回到晉國,一旦晉、楚兩國演習軍事,在中原相遇,那就後退九十里。如果還得不到君王的寬大,那就左手執鞭執弓,右邊掛着弓袋箭袋,跟君王較量一下。”子玉請求楚王殺掉他。楚成王說:“晉公子志向遠大而生活儉約,文辭華美而合乎禮儀。他的隨從嚴肅而寬大,忠誠又有能力。晉侯沒有親近的人,國內國外都討厭他。我聽說姬姓是唐叔後代,將會最後衰亡,這恐怕是從晉公子爲君以後的緣故吧!上天將要使他興起,誰能夠廢掉他?違背上天,必然有大災。”於是就把他送回秦國。 秦穆公送給重耳五個女子,懷嬴也在內。懷嬴捧着盛水的器皿伺候重耳洗臉,他洗了手不用手巾擦手,而揮揮手把手上的水甩幹。懷嬴很生氣,說:“秦、晉兩國地位平等,爲什麼輕視我?”公子害怕,脫去上衣自囚表示謝罪。有一天,秦穆公設宴席招待重耳,子犯說:“我不如趙衰那樣有文采,請您讓趙衰跟隨赴宴。”公子在宴會上賦《河水》這首詩,秦穆公賦《六月》這首詩。趙衰說:“重耳拜謝恩賜!”公子退到階下,拜,叩頭,秦穆公走下一級臺階辭謝。趙衰說:“君王把所以輔助天子的事命令重耳,重耳豈敢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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