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
註解
鳳凰臺上憶吹簫:詞牌名。此調始見於《晁氏琴趣外篇》。 金猊(ní):獅形銅香爐。 紅浪:紅色被鋪亂攤在牀上,有如波浪。 慵:懶。 寶奩(lián):華貴的梳妝鏡匣。 幹:關涉。 也則:依舊。 陽關:語出《陽關三疊》。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懷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後據此詩譜成《陽關三疊》,爲唐宋時的送別之曲。此處泛指離歌。 武陵人遠:沈祖棻《宋詞賞析》:「武陵」,在宋詞、元曲中有兩個含義:一是指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漁夫故事;一是指劉義慶《幽明錄》中的劉、阮故事。此處借指愛人去的遠方。韓琦《點絳脣》詞:「武陵凝睇,人遠波空翠。」 秦樓:即鳳台,相傳春秋時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蕭史乘鳳飛昇之前的住所。馮延巳《南鄉子》詞「煙鎖秦樓無限事。」 煙鎖秦樓:總謂獨居妝樓。 眸(móu):指瞳神。《說文》:「目童(瞳)子也。」指眼珠。《景嶽全書·卷二十七》引龍木禪師語曰:「……人有雙眸,如天之有兩曜,乃一身之至寶,聚五臟之精華。」
簡介
本詞調見於李清照詞,是從《列女傳》中弄玉和蕭史故事取名。這首詞當作於作者早期與趙明誠小別後。詞人與丈夫趙明誠,感情甚篤、志趣投契,然仕路播遷,常造成兩人分別。本篇是詞人寫別情的名篇,抒發了離別後思念的深情與獨居的幽怨。起筆五句,借居處環境、器物透露自我心境。「冷」、「翻」、「慵」、「任」,貫注着主觀情緒色彩。「生怕」句,約略一點,「新來瘦」之故,偏不說破,而以排除法予以暗示。 下闋承上意脈,直傾胸臆,千萬遍陽關難留,見惜別情深。「念」字以下設想別後孤寂,「武陵」、「秦樓」兩面着筆。流水作證,專寫己方懷思之深。「又添」回應「新來瘦」,且表示承受離愁,已非一次。全詞按生活的邏輯自然展開,情意又隨敘事脈脈流淌;敘事抒情曲折跌宕,表現了女主人公豐富而複雜的內心世界。
佳句
-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 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翻譯
獅子造型的銅爐裏薰香冷透,牀上棉被翻捲起紅色的波浪,清晨勉強起來還是倦怠梳頭。妝鏡臺隨它鋪滿了厚厚塵垢,太陽光儘管能夠照到那簾鉤。就怕分別時刻心裏十分難受,很多心事說不清難以張口。最近一段時日身體日漸消瘦,完全不是因爲喝酒過量傷身,也不是因爲看到景物而悲秋。 這回離別一走就這樣算了吧,千萬遍地唱起那首陽關三疊,也終究還是難以再次挽留。你離開桃源仙境一去難回頭,我這裏鳳去樓空煙霧鎖空樓。我整日對着樓前流水望不休,應該看我鍾情的眸子淚雙流。今後我只能呆望流水淚不休,寄託着我不斷的相思與悲愁。
評價
明·楊慎批點本《草堂詩餘·卷四》:「欲說還休」與「怕傷郎、又還休道」同意。端的爲著甚的?(評「新來瘦」以下三句) 明·茅映《詞的·卷四》:出自然,無一字不佳。 明李攀龍《草堂詩餘雋·卷二》:(眉批)非病酒,不悲秋,都爲苦別瘦。又:水無情於人,人卻有情於水。(評語)寫出一腔臨別心神。而新瘦新愁,真如秦女樓頭,聲聲有和鳴之奏。 明·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卷三》:懶說出,妙。瘦爲甚的,尤妙。「千萬遍」,痛甚。轉轉折折,忤合萬狀。清風朗月,陡化爲楚雨巫雲;阿閣洞房,立變成離亭別墅。至文也。 明·李廷機《草堂詩餘評林·卷三》:宛轉見離情別意,思致巧成。 明·陸雲龍《詞菁·卷二》:滿楮情至語,豈是口頭禪。 明·徐士俊《古今詞統·卷十二》:亦是林下風,亦是閨中秀。 明·竹溪主人《風韻情詞·卷五》:雨洗梨花,淚痕有在;風吹柳絮,愁思成團。易安此詞頗似之。 清·鄒袛謨《倚聲初集·卷十六》:清照原闋,獨此作有元曲意。阮亭(王士禎)此和不但與古人合縫無痕,殆戛戛上之。清照而在,當悲暮年頹唐矣。 清·王又華《古今詞論》節錄《〈掞天詞〉序》:張祖望曰「詞雖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結構天成,而中有豔語、雋語、奇語、豪語、苦語、癡語、沒要緊語,如巧匠運斤,毫無痕跡,方爲妙手。」古詞中如……「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癡語也……此類甚多,略拈出一二……」 清·陳廷焯《雲韶集·卷十》:此種筆墨,不減耆卿、叔原,而清俊疏朗過之。「新來瘦」三語,婉轉曲折,煞是妙絕。筆致絕佳,餘韻尤勝。 劉乃昌《李清照詞鑑賞》:……柳永寫離情,細密有餘,蘊藉不足。李清照吸收了柳詞精微細密之長,而以典重之筆出之。如柳永《鳳棲梧》中:「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雖刻畫工緻,但失之輕浮:李清照把「被翻紅浪」化用入詞,與「香冷金猊」相配合,不僅筆力工,含蘊厚,且詞格變得蘊藉典重。詞的沉摯、曲折、典重,容易導向密麗晦暗,李清照這首詞卻又以語言平易、意脈貫串見長。所用幾個典故,既貼切自然,又如鹽溶於水,渾化不澀,以此又具有疏暢的特點…… 王延梯、聶在富《百家唐宋詞新話》:情真意切是這首詞藝術上取得成功的基礎。詞人現身說法,直抒實感,故詞中妙語實爲感情的自然流露、渾然大成,是「天真之詞」,非「人工之詞」。以離別爲苦本是人之常情,而李清照夫婦恩愛至深,又多次分離,這就使她對離別之苦有更深的體會。寫這首詞時詞人已識盡了離愁的滋味,她不是「爲賦新詞強說愁」。憑過去的經驗,她想像得出空閨獨守的寂苦,以致使她以「惜別」到「生怕」離別。過去分別雖然也愁,但她往往是不甘寂寞,或泛舟以遣愁,或借酒以澆愁,而今卻是事不想做,話不願說,只是沉默不語。感情沉靜得多了,也複雜得多了,作品也就格外含蓄曲折。 蔡厚示《李清照作品賞析集》:這首詞……處處都流露出她對丈夫的一片真情。調子雖然嫌低沉一點,但還是能使讀者體會到她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幸福的嚮往。在當時理學家大力倡導封建禮教和漠視婦女地位的宋代,李清照敢於如此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慾望,不能不說是有點兒反抗性格。……李清照以「閨闈文筆自記」(餘正燮語)其深層的精神意識活動,又如此密緻、大膽,自遠非其他男性詞人所能及。 陳祖美《讀李清照作品心解》:這首詞有更加豐富細膩的情愫,這種情愫往往是一個身閉閨闈的女子特有的,沒有直接生活感受的作家很難寫出這種情深意綿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