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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論

樂府聲詩並著,最盛於唐。開元、天寶間,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時新及第進士開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隱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慘沮,與同之宴所。曰:“表弟願與坐末。”衆皆不顧。既酒行樂作,歌者進,時曹元謙、念奴爲冠,歌罷,衆皆諮嗟稱賞。名士忽指李曰:“請表弟歌。”衆皆哂,或有怒者。及轉喉發聲,歌一曲,衆皆泣下。羅拜曰:此李八郎也。”自後鄭、衛之聲日熾,流糜之變日煩。已有《菩薩蠻》、《春光好》、《莎雞子》、《更漏子》、《浣溪沙》、《夢江南》、《漁父》等詞,不可遍舉。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語雖甚奇,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也。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百餘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於世;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又有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輩繼出,雖時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爲小歌詞,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何耶?蓋詩文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且如近世所謂《聲聲慢》、《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玉樓春》本押平聲韻,有押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即尚故實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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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聲詩:指可以演唱的五七言詩。
開元、天寶:唐玄宗李隆基的年號。
李八郎:李袞,唐代有名歌唱者。唐·李肇《國史補》有記載。
曲江:地名,在長安城東南。
故弊:破舊。
慘沮:沮喪。
坐末:猶陪下座。
曹元謙、念奴:二者皆唐代有名歌唱者。
諮嗟:感嘆。
哂:冷笑。
羅拜:團團下拜。
鄭衛之聲:本指春秋鄭、衛國音樂,這裏指靡靡之音。
煩:多。
《菩薩蠻》等:皆詞牌名。
遍舉:一一例舉。
瓜分豆剖:形容四分五裂。
斯文:文明。
李氏君臣:批南唐李璟、李煜父子與馮延巳等人。
“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句:《南唐書·馮延巳傳》:“元宗嘗戲延巳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答:‘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元宗悅。”
亡國之音哀以思:語出《禮記樂記》。
逮:及。
涵養:準備。
柳屯田永:北宋詞人柳永,官至屯田員外郎。
塵下:庸俗低下。
張子野等:皆宋代詞人。
晏元獻:北宋詞人晏殊,卒諡元獻。
歐陽永叔:歐陽修,字永叔。
蘇子瞻:蘇軾,字子瞻。
天人:形容學問深不可測。
酌蠡:舀取。蠡,瓠瓢。
葺:整理。
平側:平仄。
五音:指脣、齒、喉、舌、鼻發之音。
五聲:指宮、商、角、徵、羽五音階。
六律:即黃鐘、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
清濁輕重:即清音、濁音、輕聲、重聲。
《聲聲慢》等:皆詞牌名。
王介甫:王安石,字介甫。
曾子固:曾鞏,字子固。
西漢:指以司馬遷爲代表的西漢文風。
絕倒:笑倒。
晏叔原:晏幾道,字叔原。
賀方回:賀鑄,字方回。
秦少游:秦觀,字少遊。
黃魯直:黃庭堅,字魯直。
鋪敘:鋪陳、敘寫。
典重:莊重。
故實:典故、史實。

簡介

本文是李清照所著的一篇關於詞的專論文章,創作的年代推斷爲南渡之前所作。
李清照在《詞論》中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強調了詞與詩的分野,強調詞配合詞牌所對應的曲調演唱的重要性,並在《詞論》一文中通過對先前各家的評價中,系統的闡述了優秀詞作的標準。
李清照在《詞論》中雖然對詞在音律、形式上的種種特點作出了較爲系統歸納和總結。但沒有提及和詞息息相關的音樂,也沒有系統的闡述如何寫詞。當然我們考慮到這只是一篇短文,也可以諒解的。《詞論》當時流行的詞牌曲調中豪放的較少,導致文中評價較高的詞家都是婉約爲主,爲後世豪放派不遵循曲調者所厭惡,更因其一介女流批評大家而被稱爲“妄評”。
雖然李清照在詞論中沒有對如何寫詞進行系統的說明,但人們還是可以通過她的詞作看到她對她的《詞論》的有力例證。

佳句

  • 蓋詩文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
  • 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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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價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易安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事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
宋·趙彥衛在《雲麓漫鈔·卷十四》:李氏自號易字居士……有才思,文章落紙,人爭傳之。小詞多膾炙人口,已版行於世。他文少有見者……《詞論》一書多有妄評諸公……
清·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卷六》:兩宋詞家……惟方外之葛長庚,閨中之李易安,別於周、姜、史、蘇……獨樹一幟,而亦無害其爲佳……終是託根淺也。
今·著名詞學家繆鉞《論李易安詞》:李易安“評騭諸家,持論甚高……此非好爲大言,以自矜重,蓋易安孤秀奇芬,卓有見地,故掎摭利病,不假稍借,雖生諸人之後,不肯模擬任何一家。
今·文學批評家李長之《李清照論》:李清照在《詞論》中對五代以來重要詞人創作一概予以否定,表現出其個性的“狹小與尖刻”,“不能容納別人,不能欣賞別人,不能同情別人”。“恰足以反映自己的空虛”。
今·劉寧《女詞人的獨特貢獻——談李清照的<詞論>》:《詞論》通過強調詞的音樂性來區分詩詞,但並沒有在詩詞的題材和表現風格上分出疆界.;
今·劉寧《女詞人的獨特貢獻——談李清照的<詞論>》:《詞論》不僅充分尊重了詞的音樂特點,而且促進了後來詞人對詞獨特抒情方式的規範概括,這當然是值得肯定的。
今·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方智範《關於古代詞論的兩點思考》:(李清照《詞論》)反映了北宋末年詞學批評已進入自覺審美的階段。然而,她只注意詩詞體性之異,而忽略了詩詞同爲抒情文體的共性;只注意對詞的體性進行規範,而忽略了文學發展之通變乃是常理,對異於《花間》以來婉約詞創作傳統的新觀念、新風格缺乏敏感,於是走向了片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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