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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花慢 · 一葉凌波

一葉凌波,十里馭風,煙鬟霧鬢蕭蕭。認得蘭皋瓊佩,水館冰綃。秋霽明霞乍吐,曙涼宿靄初消。恨微顰不語,少進還收,佇立超遙。
神交冉冉,愁思盈盈,斷魂欲遣誰招。猶自待、青鸞傳信,烏鵲成橋。悵望胎仙琴疊,忍看翡翠蘭苕。夢迴人遠,紅雲一片,天際笙簫。
                

詩集

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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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這首詞乍看頗有遊仙韻味,但經深入揣摩,仍是懷念早年情侶李氏之作。乾道三年(1167年)秋,張同之(作者與李氏所生之子)曾去看作者。是年張同之已十五歲,父子乍見,諒當悲喜交集。追念與其母李氏舊情猶在而相見無期,遂感慨萬端、沉思入夢。
上闋寫夢境。描述一位煙鬟霧鬢的水神,凌波馭風翩然而來。從冰綃瓊佩的服飾去辨認,竟是舊時的情侶。頓覺天地清明,靄消霞吐。接着描寫含情相對,若即若離的畫面,益增夢境迷離惝恍之感。詞的起句,寫景、寫人,常因需要而定。《念奴嬌·過洞庭》是由景及人的,寫罷「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之後,才點出「着我扁舟一葉」。如果這首詞也採取同樣寫法,把起句和「秋霽」聯互換一下位置,損益幾個字使成爲「秋霽天高,明霞乍吐,曙涼宿靄初消。……一葉凌波渺渺,煙鬟霧鬢蕭蕭」。這樣平鋪直敘,縱使字句斟酌至當,也平庸無力,振不起來。作者所以致夢是思念情侶,並非流連光景,所以一起就要突出重點正如《楚辭·湘夫人》之手法,以「帝子降兮北渚」突起,然後才寫「嫋嫋兮秋風」。
從詞的這一闋看,這兩句寫景是插在寫人的中間的,於是它還兼有另一作用。作者把李氏比之於水神,當她來臨的時候是「煙鬟霧鬢蕭蕭」。從「蕭蕭」兩字可體味出是粗服亂頭的形象。後來又是「微顰不語」。那麼,當他們乍見互認的一瞬間又是如何呢?這時喜悅的心情必與自然景物融而爲一。「明霞乍吐」可喻喜形於色。「宿靄初消」也可說暗指暫釋久積的愁雲。
還值得注意的是「認得蘭皋瓊佩」一句在這裏用典確切。江妃當日解佩以贈鄭交甫,頗似李氏之接受孝祥相愛;其後情好而終,彼此又復相似。瓊佩信物猶識,而舊人已難重尋。闋末寫夢中李氏的舉止表情極細:沉默微顰,稍進又止;遺世獨立,何姍姍其來遲!超凡,遙遠貌。
下闋寫夢中的思想活動。儘管這位水神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但終不失望。盈盈愁思,冉冉神交,「斷魂欲遣誰招」。這裏所謂斷魂,實指受到損害的愛情,與「帝遣巫陽招我魂」(蘇東坡《澄邁驛通潮閣》詩句)之取義《楚辭·招魂》有別。他和李氏是受多方面的壓力不得已而分離的,「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張子野《一叢花》句),作者表示要矢志不渝,等待着青鸞傳信,等待着烏鵲填橋。然而這種希冀究竟是微茫的,自從李氏歸山學道,兩人之間又多一層障礙。什麼「琴心三疊舞胎仙」(語出道家《上清黃庭內景經》,胎仙指胎靈大神),自是空勞悵望;所謂:「翡翠戲蘭苕」(晉郭景純《遊仙詩》句)的虛無幻境,令人尤不忍看。「莊生曉夢迷蝴蝶」,栩栩然蝶也,那是好夢;這一對愛情悲劇的主人公卻是咫尺天涯,相思相望,不可能不魂銷腸斷。幽夢乍醒,驚鴻倏逝,這時正是秋霽曙涼,霧消霞吐,仙人駕着紅雲遠去,天際隱約聽得笙簫。詞情至此,筆與神馳,也把讀者帶到情思縹緲的境界。
通觀全詞,除最後三句述醒後幻覺外,餘皆夢中所見,寫得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極煙水迷離之極。
東坡的《江城子》也是記夢,上來就說「十年生死兩茫茫」。後來又說:「縱使相逢應不識。」上闋寫的是死別之情,下闋才寫夢境:「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他這是憑悼亡人,可以如此實寫;孝祥和李氏是生離而非死別,因此虛實兼顧。夢境本虛,故以「認得」實之。重圓無望是事實,卻以「猶自待」虛詞掩之。其他如「相顧無言」與「微顰不語」,「明月夜,短松崗」與「紅雲一片,天際笙簫」等等,一寫永訣的哀傷,一寫暫離的悲慼。對比二者,措辭可謂各盡其妙。而後者描寫夢裏重逢,尤能將真摯愛情和微茫心事曲折地表達出來。張於湖自從紹興丙子(1156年)送別李氏,曾有「雖富貴,忍棄平生荊布」及「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念奴嬌》)等句。
一別逾十年,此時張同之遠來省親,不能不勾起內心深處的痛苦。詞裏說:「神交冉冉,愁思盈盈,斷魂欲遣誰招?」前二句承上啓下,第三句竟是一篇主旨,細心體味便知。明楊升菴盛稱於湖詞,曾引「秋淨(霽)」一聯爲「寫景之妙」的例句(《詞品·卷四》),倘當日得知本事,所以理解全詞更深,料應拊掌稱絕。

佳句

  • 神交冉冉,愁思盈盈,斷魂欲遣誰招。
  • 秋霽明霞乍吐,曙涼宿靄初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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