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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 · 三十世家 · 陳涉世家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爲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爲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爲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爲死,或以爲亡。今誠以吾衆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爲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爲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衆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爲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衆。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爲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爲將軍,吳廣爲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爲王。」陳涉乃立爲王,號爲張楚。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爲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爲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彊爲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彊,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爲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徵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爲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爲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爲趙王,陳餘爲大將軍,張耳、召騷爲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爲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斃,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爲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願將軍立爲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爲然,乃自立爲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爲齊王,以齊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爲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爲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爲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爲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熒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爲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緶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爲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爲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爲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爲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爲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爲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爲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爲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已爲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庸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爲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爲王沈沈者!」楚人謂多爲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爲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爲中正,胡武爲司過,主司羣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爲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爲陳涉置守冢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爲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爲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爲本,而以固塞文法爲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爲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連衡,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衆。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爲之謀,齊明、周聚、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什倍之地,百萬之師,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固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斃,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週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樸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爲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亦不敢貫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爲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爲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振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躡足行伍之閒,俯仰仟佰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爲兵,揭竿爲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衆,非儔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嘗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而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爲家,殽函爲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爲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詩集

註解

世家:《史記》傳記的一種,主要是爲王侯將相所作的傳記。陳勝雖出身僱農,但他首事反秦,功大,又曾建立「張楚」政權,故給予他重要的歷史地位,列入「世家」。
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
陽夏(jiǎ):今河南太康縣。
嘗與人傭耕:曾經同別人一道被僱傭耕地。傭,被僱傭。
輟耕之壟上:停止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之,去、往。
悵恨久之:因失望而嘆恨了很久。悵,失意、不痛快。之,語氣助詞。
若:你,指陳勝。
燕雀,麻雀,這裏比喻見識短淺的人。
鴻鵠,天鵝,這裏比喻有遠大抱負的人。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燕雀怎麼知道鴻鵠的志向呢!
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秦始皇死後,他的小兒子胡亥繼位,稱爲二世。
閭左:指貧民,古時貧者居住閭左,富者居住閭右。
適戍:發配去守邊。適,通「謫」。
漁陽:今北京密雲西南。
發閭左適戍漁陽:徵發貧苦人民去駐守漁陽。
皆次當行(háng):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當行,當在徵發之列。
屯長:戍守隊伍的小頭目。
亡:逃跑、逃走。
舉大計:發動大事,指起義。舉,舉行、實行。下文的「舉大名」意思與此相同。
等:同樣。
死國:爲國事而死。
苦秦:苦於秦(的統治)。
以數(shuò)諫故:因爲屢次勸諫的緣故。數,屢次。諫,古代下級對上級提意見或建議,勸誡。
上使外將(jiàng)兵:皇上派(他)在外面帶兵。上,臣下對皇帝的尊稱,指秦始皇嬴政。
項燕:戰國末年楚國著名將領,項梁之父、西楚霸王項羽的祖父,曾大敗秦將李信。
憐:愛戴。
誠以吾衆:如果把我們的人。誠,果真,表假設。
唱(chàng):通「倡」,倡導。
宜多應者:應當(有)很多響應的人。宜,應當。
足下:指對方,古人對於別人的敬稱。
卜之鬼乎:把事情向鬼神卜問一下吧!卜之鬼,就是「卜之於鬼」,「於」字省略。
念鬼:考慮卜鬼的事。念,考慮、思索。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wàng)」:於是(用)丹砂(在)綢子上寫「陳勝王」(三個字)。丹,硃砂,這裏是「用硃砂」的意思;書,寫。王,稱王。
置人所罾(zēng)魚腹中:放在別人所捕的魚的肚子裏。罾(zēng),魚網,這裏作動詞,是「用魚網捕」的意思。
固以怪之矣:自然就詫怪這件事了。以,通「已」,已經。
間(jiàn)令:暗使。間,私自、偷着。
之次所旁叢祠中:往駐地旁邊的叢林裏的神廟中。次所,旅行或行軍時臨時駐紮的地方。叢祠,樹木廕庇的神廟。
旦日:明天、第二天。
往往語:到處談論。
指目:指指點點,互相以目示意。
將尉:押送(戍卒)的軍官。
忿恚(fènhuì)尉:使尉憤怒。
笞(chī):用鞭、杖或竹板打。
劍挺:拔劍出鞘。
召令徒屬:召集並號令所屬的人。
公等:你們諸位。公,對對方的敬稱。
藉弟令毋斬:即使能免於斬刑。「藉」「弟」「令」都是「即使、假若」的意思。
十六七:十分之六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王侯將相難道有天生的貴種嗎?寧,難道。
受命:聽從(你的)號令。
袒右:露出右臂(作爲起義的標誌)。
祭以尉首:用兩(尉)的頭祭天。
蘄(qí):今安徽宿州南。
符離:今安徽宿州。
徇:指率軍巡行,使人降服。
銍(zhì)、酇(cuó)、苦(hù)、柘(zhè)、譙(qiáo):秦時地名,銍、譙,在今安徽。酇、苦、柘,在今河南。
行收兵:行軍中沿路收納兵員。
比:等到。
陳:秦時縣名,今河南淮陽。
守令皆不在:郡守、縣令都不在。秦時,陳縣屬於碭郡,是郡府、縣府所在地,所以有守有令。
守丞:守城的當地行政助理官。
譙(qiáo)門中:城門洞裏。
三老:封建社會里管教化的鄉官。
豪傑:指當地有聲望的人。
被(pī)堅執銳:披着鎧甲,拿着兵器。比喻親自投身戰鬥,衝鋒陷陣。被,通「披」,穿;堅,指鐵甲;銳,指武器。
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穀神。後來社稷就用來做國家的代稱。
號爲張楚:對外宣稱要張大楚國,即復興楚國之意。一說定國號爲「張楚」。
刑其長吏:懲罰當地的郡縣長官。刑,懲罰。
滎陽:位於今河南省,是古代的軍事重鎮。
楚兵:指楚地的起義軍。爲聚,結成一夥。聚,集合在一起。
還報:回去向陳勝彙報。
視日:占卜日子吉凶的官。
春申君:戰國時楚相黃歇的封號。
關:指函谷關。
酈山徒:指發配在驪山服勞役的人。酈,今作「驪」。
奴產子生:家人奴婢所生的兒子。
捕系:逮捕拘禁。
柱國:指蔡賜。
此生一秦也:這樣做又製造出一個像秦一樣的敵國來。
王王:前一個「王」字是名詞,指武臣,後一個「王」字是動詞,稱王的意思。
計莫如毋西兵:最好的計策莫過於不向西方(指秦國)出兵。
使使:前一個「使」字是動詞,派遣;後一個「使」字是名詞,使者。
燕故貴人:過去燕國的貴族。
居數月:過了幾個月。
五反:指往返了五次。反,同「返」。
周章:即上文中的周文。
旦暮至:早晚就要到。
兵權:指用兵的計謀策略。
矯王令:假傳陳王的命令。矯,假託。
敖倉:秦代在敖山上築倉儲糧,所以叫敖倉,也叫敖庾。故地在今河南鄭州西北氓山上。
郯:在今山東省郯城縣西,當時章邯的軍隊並沒有到達那裏,不當在郯交戰。「郯」當爲「郟(jiá)」。郟,在今河南郟縣,與鄧說家鄉陽城臨近。
皆特起:都各自起兵反秦。特,單獨。
御:駕車的人。
諡:古人有地位的人死後,按其生平事蹟給予的稱號。
隱:有功業未顯使人哀傷之意。
倉頭軍:以青巾裹頭的軍隊。
車裂:古代的一種酷刑,用五馬分屍。
徇:這裏是示衆的意思。
首事:指首先起兵反秦。
左右校:即左、右校尉,次於將軍的軍官,這裏指他們所率領的軍隊。
鄱盜:黥布在陳勝起義前曾在鄱陽一帶的長江中爲盜,故稱「鄱盜」。相收,指呂臣與黥布的軍隊互相聯合。
懷王孫心:楚懷王的孫子,名心。
王:稱王。
凡:總共。
王陳:即「王於陳」,在陳地做王。
宮門令:守衛宮門的官。
辯數:反覆解說。
夥頤:意思是「真多呀」。夥,多;頤,語氣助詞,相當於「呀」。
沈沈:形容宮室高大深邃,富麗堂皇。
夥涉爲王:這是當時流傳的口頭語,意思是一朝得志就變得十分闊氣。
發舒:放肆、隨便。
顓:通「專」,妄言,胡說。
令之不是者:命令他而不順從的。
系:拘捕。
罪之:把他判罪。
其所不善者:指與朱房、胡武關係不好的人。
下吏:交給執法官吏。
血食:享受祭祀。古時祭祀要宰殺牲畜作祭品,所以叫「血食」。
兵革刑法:指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
固塞文法:堅固關塞,文飾法律條文。
賈生:指賈誼。以下文字引自賈誼的《過秦論》上篇。

簡介

《陳涉世家》爲司馬遷所著《史記》中的一篇,是秦末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吳廣的傳記。公元前209年,以陳勝、吳廣爲首的戍卒九百人在大澤鄉(今安徽宿州東南)舉行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揭開了反對秦王朝殘暴統治的序幕。此文以陳勝、吳廣的活動爲線索,詳細地記述了陳勝起義的全過程,以及相繼而起的各路起義軍的勝敗興替。文章記述了起義軍的浩大聲勢,肯定了陳勝在反對秦王朝統治鬥爭中的功績。同時,作者司馬遷也論述了陳勝起義最終失敗的原因:起義領袖缺乏指揮全局的能力、自身蛻化、用人不當,導致起義軍作戰失利,內部離心離德。陳勝、吳廣都死於自己的隨從或部下之手,其結局具有深刻的悲劇意義。

佳句

  •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翻譯

陳勝是陽城人,字涉。吳廣是陽夏人,字叔。陳勝年輕的時候,曾經和別人一起被僱傭給人耕地,(一天他)停止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因失望而嘆息了許久,說:「如果有誰富貴了,不要忘記大家呀。」一起耕作的同伴笑着回答說:「你一個受僱耕作的人,哪來的富貴呢?」陳勝長嘆一聲說:「唉,燕雀怎麼能知道鴻鵠的志向呢?」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徵發貧苦人民去駐守漁陽,九百人駐紮在大澤鄉。陳勝、吳廣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裏面,擔任屯長。恰巧遇到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估計已經誤期。誤了期限,按(秦朝的)法律都應當斬首。陳勝、吳廣於是商量說:「現在即使逃跑(被抓回來)也是死,發動起義也是死,同樣是死,爲國事而死可以嗎?」陳勝說:「天下百姓受秦朝統治、逼迫已經很久了。我聽說秦二世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應立爲皇帝,應立的是公子扶蘇。扶蘇因爲屢次勸諫的緣故,皇上派(他)在外面帶兵。現在有人聽說他沒有罪過,秦二世卻殺了他。老百姓大都聽說他很賢明,而不知道他死了。項燕是楚國的將領,曾多次立下戰功,又愛護士兵,楚國人都很愛戴他。有人認爲他死了,有人認爲他逃跑了。現在如果把我們的人假稱是公子扶蘇和項燕的隊伍,作爲天下首發,應當會有很多響應的人。」吳廣認爲他講得對。於是二人就去占卜(來預測吉凶)。占卜的人瞭解了他們的意圖,就說:「你們的大事都能成功,可以建立功業。然而你們把事情向鬼神卜問過嗎?」陳勝、吳廣很高興,考慮卜鬼的事情,說:「這是教我們利用鬼神來威服衆人罷了。」於是就用丹砂在綢子上寫下「陳勝王」(三個字),放在別人所捕的魚的肚子裏。士兵們買魚回來烹食,發現魚肚子裏面的帛書,本來已經對這事感到奇怪了。陳勝又暗地裏派吳廣到駐地旁邊叢林裏的神廟中,在夜間提着燈籠,作狐狸嗥叫的淒厲的聲音大喊:「大楚將興,陳勝爲王。」士兵們整夜驚恐不安。第二天,士兵們中間議論紛紛,只是指指點點,互相以目示意看着陳勝。
吳廣向來愛護士兵,士兵大多願意聽(他)差遣,(一天)押送戍卒的將尉喝醉了,吳廣故意多次說想要逃跑,使將尉惱怒,讓他侮辱自己,以便激怒那些士兵們。將尉果真用竹板打吳廣。將尉拔劍出鞘想殺吳廣,吳廣跳起來,奪過利劍殺了將尉。陳勝佐助他,一起殺了兩個將尉。(於是陳勝)召集並號令部屬的人說:「你們諸位遇上大雨,都已誤了期限,誤期是要殺頭的。假使僅能免於斬刑,可是去守衛邊塞死掉的必定有十分之六七。況且壯士不死便罷了,要死就該成就偉大的名聲啊,王侯將相難道有天生的貴種嗎?」部屬的人都說:「願意聽從您的號令。」於是就假稱是公子扶蘇、項燕的隊伍,順從人民的願望。個個露出右臂(作爲起義的標誌),號稱大楚。用土築成高臺並在臺上宣誓,用(兩個)將尉的頭祭天。陳勝自立爲將軍,吳廣任都尉。他們攻打大澤鄉,收編大澤鄉的義軍之後攻打蘄縣。攻下蘄以後,就派符離人葛嬰率軍攻佔蘄縣以東的地方,陳勝則攻打銍、酇、苦、柘、譙等地,都攻佔下來。行軍中沿路收納兵員。等到到達陳縣,已有戰車六七百輛,騎兵一千多,士兵好幾萬。攻陳縣時,那裏的郡守和縣令都不在,只有守丞帶兵在城門洞裏同起義軍作戰。(守丞)不能取勝,兵敗身死,起義軍才進城佔領了陳縣。過了幾天,陳勝下令召集當地管教化的鄉官和才能出衆的鄉紳一起來集會議事。鄉官、鄉紳都說:「將軍您親身披着戰甲,拿着銳利的武器,討伐誅滅殘暴無道的秦王朝,恢復建立楚國的江山,按照功勞應當稱王。」陳勝於是被擁立爲王,對外宣稱要張大楚國。在這時,各郡縣中喫盡秦朝官吏苦頭的百姓,都起來懲罰當地郡縣長官,殺死他們來響應陳勝(的號召)。
(陳勝)於是就以吳廣爲代理王,督率各將領向西進攻滎陽(在今河南鄭州市轄區內)。命令陳縣人武臣、張耳、陳餘去攻佔原來趙國的轄地,命令汝陰(今安徽阜陽)人鄧宗攻佔九江郡(今安徽壽縣)。這時候,楚地幾千人聚集在一起起義的,多得不計其數。
葛嬰到達東城(今安徽定遠),立襄強爲楚王。葛嬰後來聽說陳勝已自立爲王,接着就殺了襄強,回來向陳勝報告。一到陳縣,陳勝就殺了葛嬰。陳勝命令魏人周市北上攻取原屬魏國的地方。吳廣包圍了滎陽。李由任三川(今河南洛陽東白馬寺東)郡守,防守滎陽,吳廣久攻不下。陳勝召集國內的豪傑商量對策,任命上蔡(在今河南駐馬店市轄區內)人房君蔡賜做上柱國。
周文(《史記集解》作周章),是陳縣有名的賢人,曾經是項燕軍中的占卜望日官,也在楚相春申君黃歇手下做過事,他自稱熟習用兵,陳王就授給他將軍印,帶兵西去攻秦。他一路上邊走邊召集兵馬,到達函谷關(今河南靈寶)的時候,有戰車千輛,士兵幾十萬人,到了戲亭(今陝西臨潼東北,距咸陽四十千米)時,就駐紮了下來。秦王朝派少府章邯赦免了因犯罪而在驪山服役的人以及家奴所生的兒子,全部調集來攻打張楚的大軍,把周文軍全給打敗了,周文失敗之後,逃出了函谷關,在曹陽(今河南三門峽西南)駐留了兩三個月。章邯又追來把他打敗了,再逃到澠池(今河南三門峽)駐留了十幾天。章邯又來追擊,把他打得慘敗。周文自殺,他的軍隊也就不能作戰了。
武臣到達邯鄲,就自立爲趙王,陳餘做大將軍,張耳、召騷任左、右丞相。陳王知道後非常生氣,就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逮捕囚禁了起來,打算殺死他們。上柱國蔡賜說:「秦王朝還沒有滅亡就殺了趙王將相的家屬,這等於是又生出一個與我們爲敵的秦國來。不如就此封立他好些。」陳王於是就派遣使者前往趙國去祝賀,同時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中軟禁起來,又封張耳的兒子張敖做成都君,催促趙國的軍隊速進軍函谷關。趙王武臣的將相們商議說:「大王您在趙國稱王,並不是楚國的本意。等到楚滅秦以後,一定會來攻打趙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派兵向西進軍,而派人向北攻取原來燕國的轄地以擴大我們自己的土地。趙國南面據黃河天險,北面又有燕、代的廣大土地,楚國即使戰勝了秦國,也不敢來壓制趙國。如果楚國不能戰勝秦國,必定就會借重趙國。到時候趙國趁着秦國的疲敝,就可以得志於天下了。」趙王認爲說得有道理,因而不向西出兵,而派了原上谷郡卒史韓廣領兵北上去攻取燕地。
燕國原來的貴族豪傑勸告韓廣說:「楚國已經立了王,趙國也已立了王。燕國地方雖然小,過去也是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希望將軍您自立做燕王。」韓廣回答說:「我的母親還留在趙國,使不得。」燕人說:「趙國現在正西面擔憂秦,南面擔憂楚,他的力量不能來限制我們。況且以楚國的強大,都不敢殺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國又怎敢殺害將軍您的家屬呢?」韓廣認爲他們說的有道理,於是就自立做了燕王。過了幾個月,趙國派人護送燕王的母親及其家屬來到了燕國。
在這個時候,到各地去攻城佔地的將領,數不勝數。(《資治通鑑》:陳勝既派出周章,認爲秦政府混亂,有輕視秦政府的意思,不再設立防備。博士孔鮒勸諫說:「臣聽說兵法言:‘不恃仗敵人不來進攻,而恃仗我們不怕進攻。’今天大王只恃仗敵人不來進攻,而不恃仗自己的防備,一旦兵敗,後悔都來不及。」陳勝說:「我的軍事行動,先生不必辛苦擔心!」)周市北上攻城掠地到達了狄縣(今山東高青東南),狄縣人田儋殺死了狄縣縣令,自立爲齊王,憑藉齊地的力量來反擊周市。周市的軍隊潰散了,退回到了魏地,打算立魏王的後代寧陵君咎做魏王。其時咎在陳王那裏,不能回到魏地去。魏地平定以後,大家想共同擁立周市做魏王,周市不肯接受。使者先後五次往返於陳王與周市之間,陳王乃答應立寧陵君咎做魏王,遣送他回到魏國去。周市最後做了魏國的相。
將軍田臧等人一起謀劃說:「周文的軍隊已經潰散,秦國的軍隊早晚就要到來,我們包圍滎陽城久攻不下,如果秦國的軍隊到來,一定會被打得大敗。不如留下少量的部隊,足以守住滎陽就可以了,把其餘精銳的軍隊全部拿來迎擊秦軍。現在代理王吳廣驕橫,又不懂用兵權謀,這樣的人無法和他商量議事,不殺了他,我們的計劃恐怕會被搞壞。」於是他們就假冒陳王的命令殺掉了吳廣,把吳廣的頭獻給了陳王。陳王就派使者賜給田臧楚令尹的大印,任命他做上將軍。田臧就派部將李歸等人駐守滎陽城,自己帶了精銳的部隊西進到敖倉迎戰秦軍。雙方交戰時,田臧戰死,軍隊潰散。章邯領兵趁機到滎陽城下來攻打李歸這些人,打敗了他們,李歸等人戰死。
陽城人鄧說領兵駐紮在郟城(原文作「郯城」,據《史記索隱》《史記正義》改。今河南郟縣),被章邯部將所帶的一支部隊擊敗,鄧說率軍潰逃到陳縣。銍人伍徐率兵駐紮在許縣(今河南許昌東),也被章邯的軍隊擊潰了他。伍徐的軍隊都潰散逃到了陳縣。陳王殺了鄧說。
陳勝剛剛自爲王時,陵縣(今江蘇泗陽)人秦嘉、銍縣人董緤、符離(今安徽宿州東北)人朱雞石、取慮(今江蘇睢寧西南)人鄭布、徐縣(今江蘇省泗洪東南)人丁疾等都單獨起兵反秦,他們領兵把東海郡守名叫慶的圍困在郯城(東海郡郡治,在今山東臨沂市轄區內)。陳王聽說後,就派武平君名叫畔的做將軍,督率郯城下的各路軍隊。秦嘉拒不接受這個命令,自立爲大司馬,討厭隸屬於武平君畔。便告訴他的軍吏說:「武平君年輕,不懂得軍事,不要聽他的!」接着就假託陳王的命令殺死了武平畔。
章邯打敗伍徐以後,接着進攻陳縣,陳王的上柱國房君蔡賜戰死了。章邯又領兵進攻駐守在陳縣西面的張賀部隊。陳王親自出來督戰,結果楚軍還是戰敗,張賀陣亡。
十二月,陳王退到了汝陰(今安徽阜陽),在回到下城父(今安徽渦陽)時,他的車伕莊賈殺了他投降秦軍。陳勝死後安葬在碭縣(今河南永城東北),諡號叫隱王。
陳王從前的侍臣呂臣將軍組織了一支青巾裹頭的「蒼頭軍」,從新陽(今安徽界首北)起兵攻打陳縣,攻克後,殺死了莊賈,又以陳縣爲楚都。
當初,陳王剛到陳縣的時候,曾命令銍縣人宋留領兵去平定南陽(今河南省地級市),再進兵武關(今陝西丹鳳東)。宋留攻佔了南陽之後,傳來了陳王被殺的消息,於是南陽又被秦軍奪了回去。宋留不能進入武關,就往東到了新蔡(今河南駐馬店市轄區內),不料又遇上了秦軍,宋留帶着部隊投降了秦軍。秦軍押解宋留到了咸陽,將他五馬分屍示衆。
秦嘉等人聽說陳王的軍隊已經兵敗逃走了,就立景駒做了楚王,率兵到了方與(今山東魚臺西),準備在定陶(今山東菏澤市轄區內)附近襲擊秦軍。於是派公孫慶出使齊國去會見齊王田儋,想聯合他一同進兵。齊王說:「聽說陳王戰敗了,至今生死不明,楚國怎麼能不來向我請示就自立爲王呢?」公孫慶說:「齊國不請示楚國而立王,楚國爲什麼要向齊國請示才能立王呢?何況楚是首先起義反秦的,理當號令天下。」田儋殺死了公孫慶。
秦的左右校尉率領部隊再次進攻陳縣,並佔領了它。將軍呂臣失敗逃跑後,重新集結兵馬。並與當年在鄱陽爲盜後被封爲當陽君的黥布所率領的軍隊聯合起來,又攻擊秦左右校尉的軍隊,在青波把他們打敗了,再度以陳縣爲楚都。這時正好項梁立楚懷王的孫子名叫心的做了楚王。
陳勝稱王總共六個月的時間。當了王之後,以陳縣爲國都。從前一位曾經與他一起僱傭給人家耕田的夥計聽說他做了王,來到了陳縣,敲着宮門說:「我要見陳涉。」守宮門的長官要把他捆綁起來。經他反覆解說,才放開他,但仍然不肯爲他通報。等陳王出門時,他攔路呼喊陳涉的名字。陳王聽到了,才召見了他,與他同乘一輛車子回宮。走進宮殿,看見殿堂房屋、帷幕帳簾之後,客人說:「夥頤(真多啊)!陳涉大王的宮殿高大深邃啊!」楚地人把「多」叫做「夥」,所以天下流傳「夥涉爲王」的俗語,就是從陳涉開始的。這客人在宮中出出進進越來越隨便放肆,常常跟人講陳涉從前的一些舊事。有人就對陳王說:「您的客人愚昧無知,專門胡說八道,有損於您的威嚴。」陳王就把來客殺死了。從此之後,陳王的故舊知交都紛紛自動離去,沒有再親近陳王的人了。(《史記索隱》:陳勝當了國王,岳父和妻兄都前去投靠。陳勝以普通賓客的禮節對待他們。岳父憤怒地說:「依仗強勢怠慢長者,不能長久!」於是不辭而別。)陳王任命朱房做中正,胡武做司過,專門督察羣臣的過失。將領們攻佔了地方回到陳縣來,命令稍不服從,就抓起來治罪,以苛刻地尋求羣臣的過失作爲對陳王的忠心。凡是他倆不喜歡的人,一旦有錯,不交給負責司法的官吏去審理,就擅自予以懲治。陳王卻很信任他們。將領們因爲這些緣故就不再親近依附他了。這就是陳王所以失敗的原因。
陳勝雖然已經死了,他所封立派遣的侯王將相終於滅掉了秦王朝,這是由於陳涉首先起義反秦的結果。漢高祖時,在碭縣安置了三十戶人家爲陳涉看守墳墓,到漢武帝時仍按時殺牲祭祀他。(《漢書》:王莽戰敗,才斷絕。)
褚先生(褚少孫)說:地形險阻,是便於用來固守的;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是便於統治國家的。但這些還不是最可靠的。先王以仁義道德作爲治國的根本,而把鞏固邊塞、制定法律條文看成枝葉,難道不是這樣嗎?我曾經聽說賈誼的文章說:
「秦孝公佔據崤山和函谷的險固地勢,擁有整個雍州地區(今陝西、甘肅一帶),君臣牢固把守,隨時窺視着周王朝的政權,大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的勁頭兒,併吞八方極遠之地的心氣兒。就在這個時候,商鞅輔佐秦孝公,對內建立法令制度,致力於耕種紡織,整治攻守的武器,對外用連橫的策略使諸侯們互相爭鬥。於是秦國像兩手相合那樣容易毫不費力地取得了黃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秦孝公死後,秦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接了秦孝公的治國事業,遵循着先人留下來的策略,向南面奪取了漢中,向西南奪取了巴蜀,向東面割得了肥沃的土地,向北面奪得了衝要險阻的郡邑。諸侯們因此而恐懼驚慌,相會結盟商量對策來削弱秦國。他們不吝惜珍貴的財寶和富饒的土地,用來招納天下的人才。採取合縱策略締結盟約,互相支援,爲一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公子,都英明智慧而忠誠信義,寬宏厚道而愛惜人才,尊重賢者而器重士人。他們互相約定實行合縱聯合抗秦,破壞秦國的連橫策略,聯合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等國的有關人士。於是六國的人才,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些人替他們策劃;有齊明、周最、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這些人溝通他們的意見;有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些人統率他們的軍隊。諸侯們曾經用相當於秦國十倍的土地,百萬的大軍,攻打函谷關而進擊秦國。秦國開關迎敵,九國的軍隊反逃跑而不敢前進。秦國沒有耗費一個箭頭,而天下的諸侯卻已經疲憊不堪了。於是合縱解散,盟約破壞,各自爭相割地賄賂秦國。秦國有充餘的力量來利用諸侯的弱點,追趕逃亡敗走的敵人,殺得他們橫屍百萬,流的血把大盾牌都漂浮起來;秦國趁着有利的形勢,方便的時機,分割土地山河,因而強國請求臣服,弱國前來朝拜稱臣了。
延續到秦孝文王、莊襄王的時候,他們在位的時間短暫,國家沒有什麼事。
到了秦始皇,他發揚六代傳下來的功業,像駕車似的揮動長鞭來駕御各諸侯國,吞併了東周和西周兩個小國,滅亡了六國諸侯,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而控制天下,手持刑杖來鞭笞天下的人民,聲威震懾四海。向南方奪取了百越的土地,把它設爲桂林郡(今廣西百色東北)和象郡(今廣西崇左);百越的君長們,低着頭,用繩子拴住自己的脖子來投降,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秦王朝的下級官吏掌握。於是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築萬里長城,作爲邊疆上的屏障來防守,把匈奴向北驅趕了七百多里;匈奴人不敢到南邊來牧馬,兵士也不敢搭起弓箭來報仇。於是廢除了先王的治國之道,焚燒了諸子百家的著作,以圖使老百姓愚昧無知;他還毀壞各地的名城,殺戮豪傑,收集天下的武器集中到咸陽,熔化刀劍和箭頭,鑄成十二個金屬人像,來削弱天下人民的反抗力量。然後依憑華山當作城牆,憑藉黃河作爲護城河,依據億丈高的華山,臨守着深險莫測的黃河,作爲守衛的險要之地。良將拿着強弓,防守衝要的地方,可靠的大臣帶領精幹的士兵,擺列着鋒利的武器,嚴厲盤查過往的行人是誰。天下已經平定,秦始皇的心中,自以爲關中的堅固,是千里金城,可以作爲子子孫孫萬世當皇帝的基業了。
秦始皇死了以後,他的餘威還震懾着遠方。然而陳涉是一個用破甕作窗戶,用草繩拴門軸的窮苦人家的子弟,是耕田的人,是供人役使的人,是被徵發戍守邊境的人。他的才能比不上一般平常的人,既沒有孔子、墨子那樣的賢明,也沒有陶朱(范蠡)、猗頓那樣的富有,置身在戍卒的行列之中,興起在鄉野之間,帶領着疲乏散亂的戍卒,統率着幾百個人,轉身攻打秦國,砍下木棍做武器,高舉竹竿爲旗幟,天下的人就像風雲那樣迅速彙集起來,像迴響那樣應聲而起,挑着糧食,如影隨形地跟着他。崤山函谷關以東的英雄豪傑一齊起來,就把秦王朝推翻了。
再說,那秦王朝的天下並沒有縮小削弱;雍州的土地,崤山函谷關的險要堅固,還像從前一樣。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宋、衛、中山的國君尊貴;鋤耙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被徵發戍守邊地的民衆,並不比九國的軍隊強大;深謀遠慮,行軍與指揮作戰的本領,也比不上先前六國的那些才智之士。但是成功失敗完全不同,;功業完全相反,這是什麼原因呢?假使拿崤山、函谷關以東各國諸侯來跟陳涉量量長短,比比大小,比較一下他們的權威,衡量衡量他們的實力,那簡直不能夠同年而語,相提並論。然而秦國當初憑藉很小的地方,發展爲有萬輛兵車的強國,進而控制了其它八州,使來與它地位相同的諸侯國都來向秦國朝拜稱臣,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然後把天地四方當作家,把崤山、函谷關當作宮牆。可是陳涉一個人首倡起義,秦王朝的七代宗廟就被毀壞,連秦王子嬰也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的人所譏笑,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因爲不施行仁政,而攻取天下和後來防守天下的形勢是不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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