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 十二本紀 · 高祖本紀
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高祖爲人,隆準而龍顏,美鬚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試爲吏,爲泗水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何爲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爲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爲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爲季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卒與劉季。呂公女乃呂后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爲亭長時,常告歸之田。呂后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餔之。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爲亭長,乃以竹皮爲冠,令求盜之薛治之,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長爲縣送徒酈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爲兩,徑開。行數里,醉,因臥。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爲見殺?」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爲蛇,當道,今爲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爲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遊以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岩石之閒。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至陳而王,號爲「張楚」。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陳涉。沛令恐,欲以沛應涉。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爲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衆,衆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劉季之衆已數十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劉季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劉季。劉季乃書帛射城上,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爲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爲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爲沛令。劉季曰:「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壹敗塗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願更相推擇可者。」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儘讓劉季。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於是劉季數讓。衆莫敢爲,乃立季爲沛公。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爲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與,還守豐。 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燕、趙、齊、魏皆自立爲王。項氏起吳。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命雍齒守豐,引兵之薛。泗州守壯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周市來攻方與)未戰。陳王使魏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魏以齒爲侯守豐。不下,且屠豐。」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爲魏守豐。沛公引兵攻豐,不能取。沛公病,還之沛。沛公怨雍齒與豐子弟叛之,聞東陽寧君、秦嘉立景駒爲假王,在留,乃往從之,欲請兵以攻豐。是時秦將章邯從陳,別將司馬夷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寧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引兵攻碭,三日乃取碭。因收碭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還軍豐。聞項梁在薛,從騎百餘往見之。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沛公還,引兵攻豐。 從項梁月餘,項羽已拔襄城還。項梁盡召別將居薛。聞陳王定死,因立楚後懷王孫心爲楚王,治盱臺。項梁號武信君。居數月,北攻亢父,救東阿,破秦軍。齊軍歸,楚獨追北,使沛公、項羽別攻城陽,屠之。軍濮陽之東,與秦軍戰,破之。 秦軍復振,守濮陽,環水。楚軍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與秦軍戰,大破之,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宋義諫,不聽。秦益章邯兵,夜銜枚擊項梁,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與項羽方攻陳留,聞項梁死,引兵與呂將軍俱東。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爲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當是之時,趙歇爲王,秦將王離圍之鉅鹿城,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秦二世三年,楚懷王見項梁軍破,恐,徙盱臺都彭城,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爲碭郡長,封爲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爲長安侯,號爲魯公。呂臣爲司徒,其父呂青爲令尹。 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爲上將軍,項羽爲次將,范增爲末將,北救趙。令沛公西略地入關。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 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破項梁軍,奮,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爲人彊悍猾賊。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項羽彊悍,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乃道碭至成陽,與槓裏秦軍夾壁,破(魏)[秦]二軍。楚軍出兵擊王離,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與俱攻秦軍,戰不利。還至慄,遇剛武侯,奪其軍,可四千餘人,並之。與魏將皇欣、魏申徒武蒲之軍並攻昌邑,昌邑未拔。西過高陽。酈食其(謂)[爲]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人長者。」乃求見說沛公。沛公方踞牀,使兩女子洗足。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得秦積粟。乃以酈食其爲廣野君,酈商爲將,將陳留兵,與偕攻開封,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者斬以徇。南攻潁陽,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轘轅。 當是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還至陽城,收軍中馬騎,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齮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而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衆,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更旗幟,黎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衆,積蓄多,吏人自以爲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又有彊宛之患。爲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爲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西陵。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皆,降析、酈。遣魏人寧昌使秦,使者未來。是時章邯已以軍降項羽於趙矣。 初,項羽與宋義北救趙,及項羽殺宋義,代爲上將軍,諸將黥布皆屬,破秦將王離軍,降章邯,諸侯皆附。及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以爲詐,乃用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啖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滷,秦人喜,秦軍解,因大破之。又戰其北,大破之。乘勝,遂破之。 漢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繫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又殺之,不祥。」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召諸縣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爲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爲秦王。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爲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十一月中,項羽果率諸侯兵西,欲入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十二月中,遂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聞項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爲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亞父勸項羽擊沛公。方饗士,旦日合戰。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會項伯欲活張良,夜往見良,因以文諭項羽,項羽乃止。沛公從百餘騎,驅之鴻門,見謝項羽。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噲、張良故,得解歸。歸,立誅曹無傷。 項羽遂西,屠燒咸陽秦宮室,所過無不殘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項羽使人還報懷王。懷王曰:「如約。」項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乃曰:「懷王者,吾家項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約!本定天下,諸將及籍也。」乃詳尊懷王爲義帝,實不用其命。 正月,項羽自立爲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負約,更立沛公爲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爲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爲塞王,都櫟陽;董翳爲翟王,都高奴。楚將瑕丘申陽爲河南王,都洛陽。趙將司馬卬爲殷王,都朝歌。趙王歇徙王代。趙相張耳爲常山王,都襄國。當陽君黥布爲九江王,都六。懷王柱國共敖爲臨江王,都江陵。番君吳芮爲衡山王,都邾。燕將臧荼爲燕王,都薊。故燕王韓廣徙王遼東。廣不聽,臧荼攻殺之無終。封成安君陳餘河閒三縣,居南皮。封梅鋗十萬戶。 四月,兵罷戲下,諸侯各就國。漢王之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去輒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襲之,亦示項羽無東意。至南鄭,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士卒皆歌思東歸。韓信說漢王曰:「項羽王諸將之有功者,而王獨居南鄭,是遷也。軍吏士卒皆山東之人也,日夜跂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人皆自寧,不可複用。不如決策東鄉,爭權天下。」 項羽出關,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羣臣稍倍叛之,乃陰令衡山王、臨江王擊之,殺義帝江南。項羽怨田榮,立齊將田都爲齊王。田榮怒,因自立爲齊王,殺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楚令蕭公角擊彭越,彭越大破之。陳餘怨項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說說田榮,請兵擊張耳。齊予陳餘兵,擊破常山王張耳,張耳亡歸漢。迎趙王歇於代,復立爲趙王。趙王因立陳餘爲代王。項羽大怒,北擊齊。 八月,漢王用韓信之計,從故道還,襲雍王章邯。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好畤,又覆敗,走廢丘。漢王遂定雍地。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定隴西、北地、上郡。令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南陽,以迎太公、呂后於沛。楚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令故吳令鄭昌爲韓王,距漢兵。 二年,漢王東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陽皆降。韓王昌不聽,使韓信擊破之。於是置隴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關外置河南郡。更立韓太尉信爲韓王。諸將以萬人若以一郡降者,封萬戶。繕治河上塞。諸故秦苑囿園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虜雍王弟章平。大赦罪人。 漢王之出關至陜,撫關外父老,還,張耳來見,漢王厚遇之。 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漢社稷。 三月,漢王從臨晉渡,魏王豹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置河內郡。南渡平陰津,至雒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以義帝死故。漢王聞之,袒而大哭。遂爲義帝發喪,臨三日。發使者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於江南,大逆無道。寡人親爲發喪,諸侯皆縞素。悉發關內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 是時項王北擊齊,田榮與戰城陽。田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齊皆降楚。楚因焚燒其城郭,系虜其子女。齊人叛之。田榮弟橫立榮子廣爲齊王,齊王反楚城陽。項羽雖聞漢東,既已連齊兵,欲遂破之而擊漢。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遂入彭城。項羽聞之,乃引兵去齊,從魯出胡陵,至蕭,與漢大戰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爲之不流。乃取漢王父母妻子於沛,置之軍中以爲質。當是時,諸侯見楚彊漢敗,還皆去漢復爲楚。塞王欣亡入楚。 呂后兄周呂侯爲漢將兵,居下邑。漢王從之,稍收士卒,軍碭。漢王乃西過樑地,至虞。使謁者隨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舉兵叛楚,項羽必留擊之。得留數月,吾取天下必矣。」隨何往說九江王布,布果背楚。楚使龍且往擊之。 漢王之敗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敗後乃獨得孝惠,六月,立爲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櫟陽,諸侯子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爲衛。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更名廢丘爲槐裏。於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祀之。興關內卒乘塞。 是時九江王布與龍且戰,不勝,與隨何閒行歸漢。漢王稍收士卒,與諸將及關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滎陽,破楚京、索閒。 三年,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即絕河津,反爲楚。漢王使酈生說豹,豹不聽。漢王遣將軍韓信擊,大破之,虜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東、太原、上黨。漢王乃令張耳與韓信遂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趙王歇。其明年,立張耳爲趙王。 漢王軍滎陽南,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與項羽相距歲餘。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遂圍漢王。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爲漢。項王不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之計,予陳平金四萬斤,以閒疏楚君臣。於是項羽乃疑亞父。亞父是時勸項羽遂下滎陽,及其見疑,乃怒,辭老,願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漢軍絕食,乃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將軍紀信乃乘王駕,詐爲漢王,誑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之出滎陽入關,收兵欲復東。袁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閒且得休。使韓信等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未晚也。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復與之戰,破楚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閒,與黥布行收兵。 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下邳,彭越大破楚軍。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項羽已破走彭越,聞漢王覆軍成皋,乃復引兵西,拔滎陽,誅周苛、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 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馳宿修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益收兵趙地,使韓信東擊齊。漢王得韓信軍,則復振。引兵臨河,南饗軍小修武南,欲復戰。郎中鄭忠乃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與彭越復擊破楚軍燕郭西,遂復下樑地十餘城。 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齊王廣奔彭越。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若漢挑戰,慎勿與戰,無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漢果數挑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項羽至睢陽,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爲假王,恐不能安齊。」漢王欲攻之。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爲守。」乃遣張良操印綬立韓信爲齊王。 項羽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臺人武涉往說韓信。韓信不聽。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饢。漢王項羽相與臨廣武之閒而語。項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項羽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秦項羽矯殺卿子冠軍而自尊,罪二。項羽已救趙,當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懷王約入秦無暴掠,項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財物,罪四。又彊殺秦降王子嬰,罪五。詐坑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項羽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叛逆,罪七。項羽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並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項羽使人陰弒義帝江南,罪九。夫爲人臣而弒其主,殺已降,爲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殺項羽,何苦乃與公挑戰!」項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匈,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於漢。漢王出行軍,病甚,因馳入成皋。 病癒,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關中兵益出。 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田橫往從之。項羽數擊彭越等,齊王信又進擊楚。項羽恐,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爲漢,鴻溝而東者爲楚。項王歸漢王父母妻子,軍中皆呼萬歲,乃歸而別去。 項羽解而東歸。漢王欲引而西歸,用留侯、陳平計,乃進兵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用張良計,於是韓信、彭越皆往。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漢王敗碧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馬周殷舉九江兵而迎(之)武王,行屠城父,隨(何)劉賈、齊梁諸侯皆大會垓下。立武王布爲淮南王。 五年,高祖與諸侯兵共擊楚軍,與項羽決勝垓下。淮陰侯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后。項羽之卒可十萬。淮陰先合,不利,卻。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淮陰侯復乘之,大敗垓下。項羽卒聞漢軍之楚歌,以爲漢盡得楚地,項羽乃敗而走,是以兵大敗。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遂略定楚地。魯爲楚堅守不下。漢王引諸侯兵北,示魯父老項羽頭,魯乃降。遂以魯公號葬項羽谷城。還至定陶,馳入齊王壁,奪其軍。 正月,諸侯及將相相與共請尊漢王爲皇帝。漢王曰:「吾聞帝賢者有也,空言虛語,非所守也,吾不敢當帝位。」羣臣皆曰:「大王起微細,誅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輒裂地而封爲王侯。大王不尊號,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漢王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爲便,便國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陽。 皇帝曰義帝無後。齊王韓信習楚風俗,徙爲楚王,都下邳。立建成侯彭越爲梁王,都定陶。故韓王信爲韓王,都陽翟。徙衡山王吳芮爲長沙王,都臨湘。番君之將梅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番君。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趙王敖皆如故。 天下大定。高祖都雒陽,諸侯皆臣屬。故臨江王歡爲項羽叛漢,令盧綰、劉賈圍之,不下。數月而降,殺之雒陽。 五月,兵皆罷歸家。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復之六歲,食之一歲。 高祖置酒雒陽南宮。高祖曰:「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饢,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爲我擒也。」 高祖欲長都雒陽,齊人劉敬說,乃留侯勸上入都關中,高祖是日駕,入都關中。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高祖自將擊之,得燕王臧荼。即立太尉盧綰爲燕王。使丞相噲將兵攻代。 其秋,利幾反,高祖自將兵擊之,利幾走。利幾者,項氏之將。項氏敗,利幾爲陳公,不隨項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潁川。高祖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故反。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高祖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柰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後高祖朝,太公擁彗,迎門卻行。高祖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柰何以我亂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爲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賜金五百斤。 十二月,人有上變事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僞遊雲夢,會諸侯於陳,楚王信迎,即因執之。是日,大赦天下。田肯賀,因說高祖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帶河山之險,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故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矣。」高祖曰:「善。」賜黃金五百斤。 後十餘日,封韓信爲淮陰侯,分其地爲二國。高祖曰將軍劉賈數有功,以爲荊王,王淮東。弟交爲楚王,王淮西。子肥爲齊王,王七十餘城,民能齊言者皆屬齊。乃論功,與諸列侯剖符行封。徙韓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韓王信馬邑,信因與謀反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黃立故趙將趙利爲王以反,高祖自往擊之。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後罷去。令樊噲止定代地。立兄劉仲爲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過趙、雒陽,至長安。長樂宮成,丞相已下徙治長安。 八年,高祖東擊韓王信餘反寇於東垣。 蕭丞相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高祖還,見宮闕壯甚,怒,謂蕭何曰:「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夫天子四海爲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說。 高祖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高祖心動,因不留。代王劉仲棄國亡,自歸雒陽,廢以爲合陽侯。 九年,趙相貫高等事發覺,夷三族。廢趙王敖爲宣平侯。是歲,徙貴族楚昭、屈、景、懷、齊田氏關中。 未央宮成。高祖大朝諸侯羣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爲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羣臣皆呼萬歲,大笑爲樂。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盧綰、荊王劉賈、楚王劉交、齊王劉肥、長沙王吳芮皆來朝長樂宮。春夏無事。 七月,太上皇崩櫟陽宮。楚王、梁王皆來送葬。赦櫟陽囚。更命酈邑曰新豐。 八月,趙相國陳豨反代地。上曰:「豨嘗爲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爲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九月,上自東往擊之。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爲也。」聞豨將皆故賈人也,上曰:「吾知所以與之。」乃多以金啖豨將,豨將多降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鄲誅豨等未畢,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軍曲逆,張春渡河擊聊城。漢使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馬邑不下,即攻殘之。 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月餘,卒罵高祖,高祖怒。城降,令出罵者斬之,不罵者原之。於是乃分趙山北,立子恆以爲代王,都晉陽。 春,淮陰侯韓信謀反關中,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謀反,廢遷蜀;復欲反,遂夷三族。立子恢爲梁王,子友爲淮陽王。 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東並荊王劉賈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高祖自往擊之。立子長爲淮南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擊布軍會甀,布走,令別將追之。 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築,自爲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爲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歡,道舊故爲笑樂。十餘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高祖曰:「吾人衆多,父兄不能給。」乃去。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高祖復留止,張飲三日。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復,唯陛下哀憐之。」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爲其以雍齒故反我爲魏。」沛父兄固請,乃並復豐,比沛。於是拜沛侯劉濞爲吳王。 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赦代地吏民爲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與陰謀。上使闢陽侯迎綰,綰稱病。闢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噲、周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立皇子建爲燕王。 高祖擊布時,爲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呂后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病可治。」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已而呂后問:「陛下百歲後,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憨,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爲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 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四日不發喪。呂后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爲編戶民,今北面爲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人或聞之,語酈將軍。酈將軍往見審食其,曰:「吾聞帝已崩,四日不發喪,欲誅諸將。誠如此,天下危矣。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此聞帝崩,諸將皆誅,必連兵還鄉以攻關中。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翹足而待也。」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發喪,大赦天下。 盧綰聞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羣臣皆曰:「高祖起微細,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爲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爲高皇帝。太子襲號爲皇帝,孝惠帝也。令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樂沛,以沛宮爲高祖原廟。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皆令爲吹樂,後有缺,輒補之。 高帝八男:長庶齊悼惠王肥;次孝惠,呂后子;次戚夫人子趙隱王如意;次代王恆,已立爲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呂太后時徙爲趙共王;次淮陽王友,呂太后時徙爲趙幽王;次淮南厲王長;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周秦之閒,可謂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朝以十月。車服黃屋左纛。葬長陵。」
佳句
- 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翻譯
髙祖是沛豐邑(今江蘇豐縣)中陽里人,姓劉,字季。他的父親是太公,母親是劉媼。髙祖未出生之前,劉媼曾經在大澤的岸邊休息,夢中與神相遇。這時電閃雷鳴,天色昏暗,太公去找劉媼,看見一條蛟龍趴在她的身上。不久之後劉媼有了身孕,產下髙祖。 髙祖這個人髙鼻樑,額頭髙髙隆起,鬢角和鬍鬚很漂亮,左邊大腿有七十二顆黑痣。仁義而愛人,喜好施捨,性情豁達。平常有遠大的抱負,不從事一般老百姓所從事的職業。到壯年時通過考試成爲了一名官吏,當泗水的亭長,亭中的小吏沒有不被他戲弄耍笑的。喜好喝酒和美色。常常到武負、王媼的酒肆賒酒喝。醉了就睡,武負和王媼看到髙祖的上方常常有龍盤旋,覺得很奇怪。髙祖每次留在酒肆裏喝酒,買酒的人就會增加,售出去的酒達到平常的幾倍。等到看見了有龍出現的怪現象,到了年終,這兩家常常毀掉欠據,免除債務。 髙祖曾經到咸陽去服徭役,有一次秦始皇出巡,允許人們隨意觀看,他看到了秦始皇,長嘆一聲說:「唉,大丈夫就應該像這樣!」 單父(ShànFǔ)人呂公與沛縣的長官要好,呂公因避仇人到沛縣縣令家做客,於是就在沛縣安了家。沛中的豪傑、官吏們聽說縣令有貴客,都前往祝賀。蕭何當時是縣令的屬官,掌管收賀禮事宜,他對那些送禮的賓客們說:「送禮不滿千金的,讓他坐到堂下。」髙祖做亭長,平素就看不起這幫官吏,於是在進見的名帖上謊稱「賀錢一萬」,其實他一個錢也沒帶。名帖遞進去了,呂公見了髙祖大爲喫驚,趕快起身,到門口去迎接他。呂公這個人,喜歡給人相面,看見髙祖的相貌,就非常敬重他,把他領到堂上坐下。蕭何說:「劉季一向滿口說大話,很少做成什麼事。」髙祖就趁機戲弄那些賓客,乾脆就坐到上座去,一點兒也不謙讓。酒喝得盡興了,呂公於是向髙祖遞眼色,讓他一定留下來,髙祖喝完了酒,就留在後面。呂公說:「我從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給人相面,經我給相面的人多了,沒有誰能比得上你劉季的面相,希望你好自珍愛。我有一個親生女兒,願意許給你做你的灑掃妻妾。」酒宴散了,呂媼對呂公大爲惱火,說:「你起初總是想讓這個女兒出人頭地,把她許配給個貴人。沛令跟你要好,想娶這個女兒你不同意,今天你爲什麼隨隨便便地就把她許給劉季了呢?」呂公說:「這不是女人家所懂得的。」終於把女兒嫁給劉季了。呂公的女兒就是呂后,生了孝惠帝和魯元公主。 高祖做亭長時,經常請假回到田裏。呂后和兩個孩子在田裏鋤草,有一個老人路過討水喝,於是呂后請他喫了一頓飯。老人爲呂后相面說:“夫人是天下的貴人。”呂后讓他爲兩個孩子相面。老人見到孝惠帝,說:“夫人能夠富貴的原因,就在於這個孩子。”他爲魯元公主相面,也說是富貴之人。老人離開以後,高祖恰好從旁邊的屋子過來,呂后就說有客人路過這裏,爲母子相面後說都是富貴之人。高祖就問老人在哪裏,呂后說:“還沒有走遠。”高祖就追上去,詢問老人。老人說:“剛纔看過夫人和孩子的面相都像您一樣富貴,您的面相富貴不可言說。”高祖就道謝說:“真的像老人家所說的那樣,我絕不會忘記恩德。”等到高祖富貴以後,已經不知道老人在哪裏了。 高祖擔任亭長,就用竹皮製作冠帽,命令求盜前往薛縣製作,他經常戴在頭上,等到富貴時也經常戴着,就是人們所說的“劉氏冠”。 高祖擔任亭長時爲縣裏押送刑徒前往酈山,很多刑徒在路上逃走了。他心裏估計到酈山時就都逃光了,走到豐邑的沼澤,停下來飲酒,在夜裏把他所押送的刑徒全部釋放。高祖說:“各位都走吧,從此以後我也不回去了!”刑徒裏有十幾個壯士願意跟隨他。高祖帶着酒意,在夜裏徑直穿過沼澤,讓一個人在前面探路。走在前面探路的人回來報告說:“前方有一條大蛇擋在路上,我想回去。”高祖喝醉了,說:“壯士走路,怕什麼!”於是他上前,拔劍砍蛇。蛇就被砍成兩段,道路通暢了。走了幾里,高祖因爲醉酒,就地躺下。後面的人走到大蛇出現的地方,見到一個老婦在夜裏哭泣。人們就問她,老婦說:“有人殺死了我的兒子,因此我在這裏哭。”人們就說:“老婦的兒子爲什麼被殺?”老婦說:“我的兒子,其實是白帝的兒子,變化爲蛇,擋在路上,今天被赤帝的兒子砍爲兩段,因此我在這裏哭。”人們都認爲老婦不誠實,想要讓她喫點苦頭,老婦卻忽然不見了。後面的人趕上來,高祖醒了。他們告訴高祖這些事,高祖心裏暗自高興,自以爲了不起。衆追隨者越來越敬畏他。 沛公率兵西進,在昌邑與彭越相遇。於是和他一起攻打秦軍,戰事不利。撤兵到慄縣,正好遇到剛武侯,就把他的軍隊奪了過來,大約有四千人,併入了自己的軍隊。又與魏將皇欣、魏申徒武蒲的軍隊合力攻打昌邑,沒有攻下。沛公繼續西進,經過髙陽。 酈食其(YìJī)負責看管城門,他說:「各路經過此地的多了,我看只有沛公纔是個德行髙尚忠厚老實的人。」於是前去求見,遊說沛公。沛公當時正叉開兩腿坐在牀上,讓兩個女子給他洗腳。酈食其見了並不叩拜,只是拱手髙舉作了個長揖,說:「如果您一定要誅滅沒有德政的暴秦,就不應該坐着接見有才能的人。」於是沛公站起身來,提起衣服,向他道歉,把他請到上坐。酈食其勸說沛公襲擊陳留,得到了秦軍儲存的糧食。沛公就封酈食其爲廣野君,任命他的弟弟酈商爲將軍,統率陳留的軍隊,與沛公一起攻打開封,沒有攻下。繼續向西,與秦將楊熊在白馬打了一仗,又在曲遇東面打了一仗,大破秦軍。楊熊逃到滎陽去了,秦二世派使者將他斬首示衆。沛公又向南攻打穎陽,屠戮了穎陽。通過張良的關係,佔領了韓國的轘轅險道。 當初,項羽和宋義向北去救趙,等到項羽殺了宋義,代替他做了上將軍,各路將領如黥布等都歸屬了項羽;打敗了秦將王離的軍隊,降服了章邯,諸侯都歸附了項羽。趙髙殺了秦二世之後,派人來求見,想和沛公定約在關中分地稱王,沛公以爲其中有詐,就用了張良的計策,派酈生,陸賈去遊說秦將,並用財利進行引誘,乘此機會前去偷襲武關,攻了下來。又在藍田南面與秦軍交戰。增設疑兵旗幟,命令全軍,所過之處,不得擄掠,秦地的人都很髙興,秦軍鬆懈,因此大敗秦軍。接着在藍田的北面與秦軍交戰,又大敗秦軍。於是乘勝勇戰,終於徹底打敗了秦軍。 漢元年(西元前二〇六年)十月,沛公的軍隊在各路諸侯中最先到達霸上。秦王子嬰駕着白車白馬,用絲繩繫着脖子,封好皇帝的御璽和符節,在軹(zhǐ)道旁投降。將領們有的說應該殺掉秦王。沛公說:「當初懷王派我攻關中,就是認爲我能寬厚容人;再說人家已經投降了,又殺掉人家,這麼做不吉利。」於是任命秦王爲當地官吏,就向西進入咸陽。沛公想留在秦宮中休息,樊噲、張良勸阻,這才下令把秦宮中的貴重寶器財物和庫府都封好,然後退回來駐紮在霸上。沛公召來各縣的父老和有才德有名望的人,對他們說:「父老們苦於秦朝的苛虐法令已經很久了,批評朝政得失的要滅族,相聚談話的要處以死刑,我和諸侯們約定,誰首先進入關中就在這裏做王,所以我應當當關中王。現在我和父老們約定,法律只有三條:殺人者處死刑,傷人者和搶劫者依法治罪。其餘凡是秦朝的法律全部廢除。所有官吏和百姓都象往常一樣,安居樂業。總之,我到這裏來,就是要爲父老們除害,不會對你們有任何侵害,請不要害怕!再說,我把軍隊撤回霸上的原因,是想等着各路諸侯到來,共同制定一個規約。」隨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到各縣鎮鄉村去巡視。向民衆講明情況。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悅,爭着送來牛羊酒食,慰勞士兵。沛公推讓不肯接受,說:「倉庫裏的糧食不少,並不缺乏,不想讓大家破費。」人們更加髙興,唯恐沛公不在關中做秦王。 有人遊說沛公說:「秦地的富足是其它地區的十倍,地理形勢又好。聽說章邯投降項羽,項羽給他的封號是雍王,在關中稱王。如今要是他來了,沛公您恐怕就不能擁有這個地方了。可以趕快派軍隊守住函谷關,不要讓諸侯軍進來。並且逐步徵集關中的兵卒,加強自己的實力,以便抵抗他們。」沛公認爲他的話有道理,就依從了他的計策。十一月中旬,項羽果然率領諸侯軍西進,想要進入函谷關。可是關門閉着。項羽聽說沛公已經平定了關中,非常惱火,就派黥布等攻克了函谷關。十二月中旬,到達戲水。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聽說項羽發怒,想要攻打沛公,就派人去對項羽說:「沛公要在關中稱王,讓秦王子嬰做丞相,把秦宮所有的珍寶都據爲己有。曹無傷想借此求得項羽的封賞。亞父范增勸說項羽攻打沛公,項羽正在犒勞將士,準備次日和沛公會戰。這時項羽的兵力有四十萬,號稱百萬;沛公的兵力有十萬,號稱二十萬,實力抵不過項羽。恰巧項伯要救張良,使他不至於與沛公一起送死,趁夜來沛公軍營見張良,因而有機會讓項伯向項羽說了一番道理,項羽這才作罷。次日沛公帶了百餘名隨從騎兵驅馬來到鴻門見項羽,向他道歉。項羽說:「這是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怎麼會這樣呢?」沛公因爲是帶着樊噲、張良去的,才得以脫身返回。回到軍營,立即殺了曹無傷。 項羽於是向西行進,一路屠殺,焚燒了咸陽城內的秦王朝宮室,所經過的地方,沒有不遭毀滅的。秦地的人們對項羽非常失望,但又害怕,不敢不服從他。 項羽派人回去向懷王報告並請示。懷王說:「按原來約定的辦。」項羽怨恨懷王當初不肯讓他和沛公一起西進入關,卻派他到北邊去救趙,結果沒能率先入關,落在了別人之後。他說:「懷王,是我家叔父項梁擁立的,他沒有什麼功勞,憑什麼能主持定約呢!平定天下的,本來就是各路將領和我項籍。」於是假意推尊懷王爲義帝,實際上並不聽從他的命令。 正月,項羽自立爲西楚霸王,統治梁地、楚地的九個郡,建都彭城。又違背當初的約定,改立沛公爲漢王,統治巴蜀、漢中之地,建都南鄭。把關中分爲三份,封給秦朝的三個降將:章邯爲雍王,建都廢丘;司馬欣爲塞王,建都櫟陽;董翳爲翟王,建都髙奴。又封楚將瑕丘申陽爲河南王,建都洛陽。封趙將司馬印爲殷王,建都朝歌。把趙王歇改封到代地爲代王。封趙相張耳爲常山王,建都襄國。封當陽君黠布爲九江王,建都六縣。封懷王的柱國共敖爲臨江王,建都江陵。封番君吳芮(ruì)爲衡山王,建都邾(zhū)縣。封燕將臧荼爲燕王,建都薊縣。把原燕王韓廣改封到遼東爲遼東王。韓廣不聽,從臧荼就率軍去攻打,在吳中把他殺了。項羽又封給成安君陳餘河間周圍的三個縣,讓他住在南皮縣。封給梅鋗十萬戶。 四月,各路諸侯在項羽的大將軍旗幟下罷兵,回各自的封國去。漢王也前往封國,項羽派了三萬士兵隨從前往,楚國和諸侯國中因爲敬慕而跟隨漢王的有幾萬人,他們從杜縣往南進入蝕地的山谷中。軍隊過去以後,在陡壁上架起的棧道就全部燒掉,爲的是防備諸侯或其他強盜偷襲,也是向項羽表示沒有東進之意。到達南鄭時,部將和士兵有許多人在中途逃跑回去了,士兵們都唱着歌,想東歸回鄉。韓信勸說漢王道:「項羽封有功的部將,卻偏偏讓您到南鄭去,分明是流放您。部隊中的軍官、士兵大都是崤(xiáo)山以東的人,他們日夜踮起腳尖東望,盼着迴歸故鄉。如果趁着這種心氣極髙的時候利用他們,可以建大功。如果等到天下平定以後人們都安居樂業了,就再也用不上他們了。不如立即決策,率兵東進,與諸侯爭權奪天下。」 項羽罷兵回東方了,漢王也想率軍回西方。但漢王採用張良、陳平的計策,乘楚軍兵疲糧盡,索性就消滅它,於是進兵追趕項羽,到陽夏南面讓部隊駐紮下來,和齊王韓信,建成侯彭越約定日期會合,共同攻擊楚軍。漢王到達固陵,韓信、彭越卻沒有來會合。楚軍迎擊漢軍,把漢軍打得大敗。漢王又逃回營壘,深挖壕塹固守。又採用張良的計策派使者封給韓信、彭越土地,使他們各自爲戰,於是韓信、彭越都來會合了。黥布和劉賈進入楚地,圍攻壽春,漢王卻在固陵打了敗仗,於是派人去召大司馬周殷,讓他出動九江軍隊擊迎會武王黥布,行軍途中屠戮了城父(fǔ),然後隨劉賈、齊、梁諸侯的軍隊在垓下大會師。漢王封武王黥布爲淮南王。 五年(西元前二〇二年),髙祖和諸侯軍共同進攻楚軍,與項羽在垓下決戰。淮陰侯韓信率領三十萬大軍與楚軍正面對陣,他的部將孔將軍在左邊,費將軍在右邊,漢王領兵隨後,絳侯周勃、柴將軍跟在漢王的後面,項羽的軍隊大約有十萬。淮陰侯首先跟楚軍交鋒,不利,向後退卻。孔將軍、費將軍從左右兩邊縱兵攻上去,楚軍不利,淮陰侯乘勢再次攻上去,大敗楚軍於垓下。項羽的士兵聽到漢軍唱起了楚地的歌,以爲漢軍已經完全佔領了楚地,項羽戰敗逃走,楚軍因此全部崩潰。漢王派騎將灌嬰追殺項羽,一直追到東成,殺了八萬楚兵,終於攻佔平定了楚地。只有魯縣人還爲項羽堅守,不肯降服,因爲懷王當初封項羽爲魯公。漢王就率領諸侯軍北上,把項羽的頭給魯縣的父老們看,魯人這才投降。於是,漢王按照魯公這一封號的禮儀,把項羽葬在谷城。然後回師定陶,驅馬馳入齊王韓信的軍營,奪了他的兵權。 正月,諸侯及將相們共同尊請漢王爲皇帝。漢王說:「我聽說皇帝的尊號,賢能的人才能據有,空言虛語,不是我所要的,我可承擔不了皇帝的尊號。」大臣們都說:「大王從平民起事,誅伐暴逆,平定四海,有功的分賞土地封爲王侯,如果大王不稱皇帝尊號,人們對大王的封賞就都不會相信。我們這幫人願意以死相請求。」漢王辭讓再三,實在推辭不過了,才說:「既然諸位認爲這樣合適,那我就爲了國家的便利吧。」甲午日,漢王在汜水北面登臨皇帝之位。 髙祖在洛陽南宮擺設酒宴。髙祖說:「各位王侯將領你們不能瞞我,都要說真心話。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是因爲什麼呢?項羽之所以失去天下,又是因爲什麼呢?」髙起、王陵回答說:「陛下傲慢而且好侮辱別人;項羽仁厚而且愛護別人。可是陛下派人攻打城池奪取土地,所攻下和降服的地方就分封給人們,跟天下人同享利益。而項羽卻妒賢嫉能,有功的就忌妒人家,有才能的就懷疑人家,打了勝仗不給人家授功,奪得了土地不給人家好處,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髙祖說:「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我比不上張子房;鎮守國家,安撫百姓,供給糧餉,不斷絕糧道,我比不上蕭何;統率百萬大軍,戰就一定勝利,攻就一定攻取,我比不上韓信。這三個人都是人中的俊傑,我卻能夠使用他們,這就是我能夠取得天下的原因所在。項羽雖然有一位范增卻不信用,這就是他被我擒獲的原因。」 髙祖打算長期定都洛陽,齊人劉敬勸說,還有留侯張良也勸說髙祖進入關中去定都,髙祖當天就起駕入關,到關中去建都。六月,大赦天下。 未央宮建成了。髙祖大會諸侯、羣臣,在未央宮前殿擺設酒宴。髙祖捧着玉製酒杯,起身向太上皇獻酒祝壽,說:「當初您常認爲我沒有出息,無可依仗,不會治理家業,比不上劉仲勤苦努力。可是現在我的產業和劉仲相比,誰的多呢?」殿上羣臣都呼喊萬歲,大笑取樂。 髙祖回京途中,路過沛縣時停留下來。在沛宮置備酒席,把沛郡老朋友和父老子弟都請來一起縱情暢飲。挑選沛中兒童一百二十人,教他們唱歌。酒喝得正痛快時,髙祖自己彈擊着築(zhù)琴,唱起自己編的歌:「大風刮起來啊雲彩飛揚,聲威遍海內啊迴歸故鄉,怎能得到猛士啊守衛四方!」讓兒童們跟着學唱。於是髙祖起舞,情緒激動心中感傷,灑下行行熱淚。髙祖對父老兄弟說:「遠遊的赤子總是思念着故鄉。我雖然建都關中,但是將來死後我的魂魄還會喜歡和思念故鄉。而且我開始是以沛公的身份起兵討伐暴逆,終於取得天下,我把沛縣作爲我的湯沐邑,免除百姓的賦稅徭役,世世代代不必納稅服役。」沛縣父老兄弟及同宗嬸子大娘親戚朋友天天快活飲酒,盡情歡宴,敘談往事,取笑作樂。過了十多天,髙祖要走了,沛縣父老堅決要髙祖多留幾日。髙祖說:「我的隨從人衆太多,父兄們供應不起。」於是離開沛縣。這天,沛縣城裏全空了,百姓都趕到城西來敬獻牛、酒等禮物。髙祖又停下來,搭起帳篷,痛飲三天。沛縣父兄都叩頭請求說:「沛縣有幸得以免除賦稅徭役,您的家鄉豐縣卻沒有免除,希望陛下可憐他們。」髙祖說:「豐邑縣是我生長的地方,我最不能忘,我只是因爲當初豐邑人跟着雍齒反叛我而幫助魏王才這樣的。」沛縣父老仍舊堅決請求,髙祖才答應把豐縣的賦稅徭役也免除掉,跟沛縣一樣。於是封沛侯劉濞(二哥劉仲的兒子,後因反對景帝的中央削藩政策,發動吳楚七國之亂,兵敗被殺)爲吳王。 四月甲辰日,髙祖在長樂宮逝世。 太史公說:「夏朝的政治忠厚。忠厚的弊病是使得百姓粗野少禮,所以殷朝代之以恭敬。恭敬的弊病的是使得百姓相信鬼神,所以周朝代之以禮儀。禮儀的弊病是使百姓不誠懇。所以要救治不誠懇的弊病,就沒有什麼比得上忠厚。由此看來,夏、殷、週三代開國君主的治國之道好象是循着圓圈轉,終而復始。至於周朝到秦朝之間,其弊病可以說就在於過分講究禮儀了。秦朝的政治不但沒有改變這種弊病,反而使刑法更加殘酷,難道不是很錯誤嗎?所以漢朝的興起,雖然承繼了前朝政治的弊端卻有所改變,使老百姓不至於倦怠,這是符合循環終始的天道了。漢以十月爲歲首,諸侯在每年的十月進京朝見皇帝。規定車服制度,皇帝乘坐的車駕,用黃緞子做車蓋的襯裏,車前橫木的左上方要插用旄牛尾或野雞尾做的裝飾。髙祖葬在長陵。
評價
暫無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