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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範

君體第一
夫人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人主之體,如山嶽焉,高峻而不動;如日月焉,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歸往。寬大其志,足以兼包;平正其心足以制斷。非威德無以致遠,非慈厚無以懷人。撫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禮。奉先思孝,處位思恭。傾己勤勞,以行德義,此乃君之體也。
建親第二
夫六合曠道,大寶重任。曠道不可偏制,故與人共理之;重任不可獨居,故與人共守之。是以封建親戚,以爲藩衛,安危同力,盛衰一心。遠近相持,親疏兩用。併兼路塞,逆節不生。昔周之興也,割裂山河,分王宗族。內有晉鄭之輔,外有魯衛之虞。故卜祚靈長,歷年數百。秦之季也,棄淳于之策,納李斯之謀。不親其親,獨智其智,顛覆莫恃,二世而亡。斯豈非枝葉扶疏,則根柢難拔;股肱既殞,則心腹無依者哉!漢祖初定關中,戒亡秦之失策,廣封懿親,過於古制。大則專都偶國,小則跨郡連州。末大則危,尾大難掉。六王懷叛逆之志,七國受鈇鉞之誅。此皆地廣兵強積勢之所致也。魏武創業,暗於遠圖。子弟無封戶之人,宗室無立錐之地。外無維城以自固,內無盤石以爲基。遂乃大器保於他人,社稷亡於異姓。語曰:“流盡其源竭,條落則根枯。”此之謂也。
夫封之太強,則爲噬臍之患;致之太弱則無固本之基。由此而言,莫若衆建宗親而少力。使輕重相鎮,憂樂是同。則上無猜忌之心,下無侵冤之慮。此封建之鑑也。斯二者,安國之基。
君德之弘,唯資博達。設令縣教,以術化人。應務適時,以道制物。
術以神隱爲妙,道以光大爲功。括蒼旻以體心,則人仰之而不測;包厚地以爲量,則人循之而無端。蕩蕩難名,宜其不遠。且敦穆九族,放勳流美於前;克諧烝乂,重華垂譽於後。無以奸破義,無以疏間親。察之以明,撫之以德,則邦傢俱泰,骨肉無虞,良爲美矣。
求賢第三
夫國之匡輔,必待忠良。任使得人,天下自治。故堯命四嶽,舜舉八元,以成恭己之隆,用贊欽明之道。士之居世,賢之立身,莫不戢翼隱鱗,待風雲之會;懷奇蘊異,思會遇之秋。是明君旁求俊乂,博訪英賢,搜揚側陋。不以卑而不用,不以辱而不尊。昔伊尹,有莘之媵臣;呂望,渭濱之賤老。夷吾困於縲紲;韓信弊於逃亡。商湯不以鼎俎爲羞,姬文不以屠釣爲恥,終能獻規景亳,光啓殷朝;執旌牧野,會昌周室。
齊成一匡之業,實資仲父之謀;漢以六合爲家,寔賴淮陰之策。
故舟航之絕海也,必假橈楫之功;鴻鵠之凌雲也,必因羽翮之用;帝王之爲國也,必藉匡輔之資。故求之斯勞,任之斯逸。照車十二,黃金累千,豈如多士之隆,一賢之重。此乃求賢之貴也。
審官第四
夫設官分職,所以闡化宣風。故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制木,直者以爲轅,曲者以爲輪;長者以爲棟樑,短者以爲栱角。無曲直長短,各有所施。明主之任人,亦由是也。智者取其謀,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無智、愚、勇、怯,兼而用之。故良匠無棄材,明主無棄士。不以一惡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割政分機,盡其所有。然則函牛之鼎,不可處以烹雞;捕鼠之狸,不可使以搏獸;一鈞之器,不能容以江漢之流;百石之車,不可滿以斗筲之粟。何則大非小之量,輕非重之宜。
今人智有短長,能有鉅細。或蘊百而尚少,或統一而爲多。有輕才者,不可委以重任;有小力者,不可賴以成職。委任責成,不勞而化,此設官之當也。斯二者治亂之源。
立國制人,資股肱以合德;宣風導俗,俟明賢而寄心。列宿騰天,助陰光之夕照;百川決地,添溟渤之深源。海月之深朗,猶假物而爲大。君人御下,統極理時,獨運方寸之心,以括九區之內,不資衆力何以成功?必須明職審賢,擇材分祿。得其人則風行化洽,失其用則虧教傷人。故云則哲惟難,良可慎也!
納諫第五
夫王者,高居深視,虧聰阻明。恐有過而不聞,懼有闕而莫補。所以設鞀樹木,思獻替之謀;傾耳虛心,佇忠正之說。言之而是,雖在僕隸芻蕘,猶不可棄也;言之而非,雖在王侯卿相,未必可容。其義可觀,不責其辯;其理可用,不責其文。至若折檻壞疏,標之以作戒;引裾卻坐,顯之以自非。故忠者瀝其心,智者盡其策。臣無隔情於上,君能遍照於下。
昏主則不然,說者拒之以威;勸者窮之以罪。大臣惜祿而莫諫,小臣畏誅而不言。恣暴虐之心,極荒淫之志。其爲雍塞,無由自知。以爲德超三皇,材過五帝。至於身亡國滅,豈不悲哉!此拒諫之惡也。
去讒第六
夫讒佞之徒,國之蟊賊也。爭榮華於旦夕,競勢利於市朝。以其諂諛之姿,惡忠賢之在己上;奸邪之志,怨富貴之不我先。朋黨相持,無深而不入;比周相習,無高而不升。令色巧言,以親於上;先意承旨,以悅於君。朝有千臣,昭公去國而方悟;弓無九石,宣王終身而不知。
以疏間親,宋有伊戾之禍;以邪敗正,楚有郤宛之誅。斯乃暗主庸君之所迷惑,忠臣孝子之可泣冤。故叢蘭欲茂,秋風敗之;王者欲明,讒人蔽之。此奸佞之危也。斯二者,危國之本。
砥躬礪行,莫尚於忠言;敗德敗心,莫逾於讒佞。今人顏貌同於目際,猶不自瞻,況是非在於無形,奚能自睹?何則飾其容者,皆解窺於明鏡,修其德者,不知訪於哲人。詎自庸愚,何迷之甚!良由逆耳之辭難受,順心之說易從。彼難受者,藥石之苦喉也;此易從者,鴆毒之甘口也!明王納諫,病就苦而能消;暗主從諛,命因甘而致殞。可不誡哉!可不誡哉!
誡盈第七
夫君者,儉以養性,靜以修身。儉則人不勞,靜則下不擾。人勞則怨起,下擾則政乖。人主好奇技淫聲、鷙鳥猛獸,遊幸無度,田獵不時。如此則徭役煩,徭役煩則人力竭,人力竭則農桑廢焉。人主好高臺深池,雕琢刻鏤,珠玉珍玩,黼黻絺綌。如此則賦斂重,賦斂重則人財匱,人財匱則飢寒之患生焉。亂世之君,極其驕奢,恣其嗜慾。土木衣緹繡,而人裋褐不全;犬馬厭芻豢,而人糟糠不足。故人神怨憤,上下乖離,佚樂未終,傾危已至。此驕奢之忌也。
崇儉第八
夫聖世之君,存乎節儉。富貴廣大,守之以約;睿智聰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驕人,不以德厚而矜物。茅茨不剪,採椽不斫,舟車不飾,衣服無文,土階不崇,大羹不和。非憎榮而惡味,乃處薄而行儉。故風淳俗樸,比屋可封。此節儉之德也。斯二者,榮辱之端。
奢儉由人,安危在己。五關近閉,則嘉命遠盈;千欲內攻,則兇源外發。是以丹桂抱蠹,終摧曜月之芳;朱火含煙,遂鬱凌雲之焰。以是知驕出於志,不節則志傾;欲生於身,不遏則身喪。故桀紂肆情而禍結,堯舜約己而福延,可不務乎?
賞罰第九
夫天之育物,猶君之御衆。天以寒暑爲德,君以仁愛爲心。寒暑既調,則時無疾疫;風雨不節,則歲有飢寒。仁愛下施,則人不凋弊;教令失度,則政有乖違。防其害源者,使民不犯其法;開其利本者,使民各務其業。顯罰以威之,明賞以化之。威立則惡者懼,化行則善者勸。適己而妨於道,不加祿焉;逆己而便於國,不施刑焉。故賞者不德君,功之所致也;罰者不怨上,罪之所當也。故《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此賞罰之權也。
務農第十
夫食爲人天,農爲政本。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志廉恥。故躬耕東郊,敬授人時。國無九歲之儲,不足備水旱;家無一年之服,不足禦寒暑。然而莫不帶犢佩牛,棄堅就僞。求伎巧之利,廢農桑之基。以一人耕而百人食,其爲害也,甚於秋螟。莫若禁絕浮華,勸課耕織,使人還其本,俗反其真,則競懷仁義之心,永絕貪殘之路,此務農之本也。斯二者,制俗之機。
子育黎黔,惟資威惠。惠而懷也,則殊俗歸風,若披霜而照春日;威可懼也,則中華懾軏,如履刃而戴雷霆。必須威惠並施,剛柔兩用,畫刑不犯,移木無欺。賞罰既明,則善惡斯別;仁信並著,則遐邇宅心。勤穡務農,則飢寒之患塞;遏奢禁麗,則豐厚之利興。且君之化下,如風偃草。上不節心,則下多逸志;君不約己,而禁人爲非,是猶惡火之燃,添薪望止其焰;忿池之濁,撓浪欲澄其流,不可得也。莫若先正其身,則人不言而化矣。
閱武第十一
夫兵甲者,國之兇器也。土地雖廣,好戰則人雕;邦國雖安,忘戰則人殆。雕非保全之術,殆非擬寇之方。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農隙講武,習威儀也。是以勾踐軾蛙,卒成霸業;徐偃棄武,終以喪邦。何則?越習其威,徐忘其備也。孔子曰:不教人戰,是謂棄之。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機也。
崇文第十二
夫功成設樂,治定製禮。禮樂之興,以儒爲本。弘風導俗,莫尚於文;敷教訓人,莫善於學。因文而隆道,假學以光身。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不遊文翰,不識智之源。然則質蘊吳竿,非筈羽不美;性懷辨慧,非積學不成。是以建明堂,立辟雍。博覽百家,精研六藝,端拱而知天下,無爲而鑑古今。飛英聲,騰茂實,光於天下不朽者,其唯學乎?此崇文術也。斯二者,遞爲國用。
至若長氣亙地,成敗定乎鋒端;巨浪滔天,興亡決乎一陣。當此之際,則貴幹戈而賤庠序。及乎海嶽既晏,波塵已清,偃七德之餘威,敷九功之大化。當此之際,則輕甲冑而重詩書。是知文武二途,舍一不可,與時優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廢也。此十二條者,帝王之大綱也。安危興廢,鹹在茲焉。
古人有云,非知之難,惟行不易;行之可勉,惟終實難。是以暴亂之君,非獨明於惡路;聖哲之主,非獨見於善途。良由大道遠而難遵,邪徑近而易踐。小人俯從其易,不得力行其難,故禍敗及之;君子勞處其難,不能力居其易,故福慶流之。故知禍福無門,惟人所召。欲悔非於既往,惟慎禍於將來。當擇聖主爲師。毋以吾爲前鑑。取法於上,僅得爲中;取法於中,故爲其下。自非上德,不可效焉。吾在位以來,所制多矣。奇麗服,錦繡珠玉,不絕於前,此非防欲也;雕楹刻桷,高臺深池,每興其役,此非儉志也;犬馬鷹鶻,無遠必致,此非節心也;數有行幸,以亟勞人,此非屈己也。斯事者,吾之深過,勿以茲爲是而後法焉。但我濟育蒼生其益多,平定寰宇其功大,益多損少,人不怨;功大過微,德未以之虧。然猶之盡美之蹤,於焉多愧;盡善之道,顧此懷慚。況汝無纖毫之功,直緣基而履慶?若崇善以廣德,則業泰身安;若肆情以縱非,則業傾身喪。且成遲敗速者,國之基也;失易得難者,天之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慎哉?
                

詩集

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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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帝範》,古代論政著作。唐朝李世民撰。此書系唐太宗李世民自撰的論述人君之道的一部政治文獻,他在賜予子女時雲,再三叮囑,作爲遺訓:“飭躬闡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諱,更無所言。”書成於貞觀二十二年(648年)。

佳句

  • 取法於上,僅得爲中;取法於中,故爲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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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價

《帝範:中國最偉大帝王的沉思錄》:中國歷史上最好的管理和統御之道;毛澤東曾說,“李世民的工作方法有四”,即李世民平定四方,用懷柔政策,不急功近利,勞民損兵;不貪圖遊樂,每早視朝,用心聽取各種建議,出言周密;罷朝後和大臣們推心置腹討論是非;晚上同人高談經典文事。對這位古代領袖俊傑的爲政能力做出了極高的評價。
《帝範》一書是李世民一生執政經驗的高度濃縮。他曾經這樣告訴太子:“飭躬闡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諱,更無所言。”可見,他對《帝範:中國最偉大帝王的沉思錄》的高度自信。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帝範:中國最偉大帝王的沉思錄》中,他對爲政者的個人修養,選任和統御下屬的學問,乃至經濟民生、教育軍事等家國事務都做出了非常有見地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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