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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爲六絕句

【其一】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
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
【其二】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爲文哂未休。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其三】
縱使盧王操翰墨,劣於漢魏近風騷。
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其四】
才力應難跨數公,凡今誰是出羣雄?
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
【其五】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爲鄰。
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
【其六】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
別裁僞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
                

詩集

註解

庾信:南北朝時期的著名詩人。
文章:泛言文學。
老更成:到了老年就更加成熟了。
凌雲健筆:高超雄健的筆力。
意縱橫:文思如潮,文筆揮灑自如。
嗤點:譏笑、指責。
前賢:指庾信。
畏後生:即孔子說的“後生可畏”。後生,指“嗤點”庾信的人。但這裏是諷刺話,意思是如果庾信還活着,恐怕真會覺得“後生可畏”了。
王楊盧駱: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這四人都是初唐時期著名的作家,時人稱之爲“初唐四傑”。詩風清新、剛健,一掃齊、梁頹靡遺風。
當時體:指四傑詩文的體裁和風格在當時自成一體。
輕薄(bó):言行輕佻,有玩弄意味。此處指當時守舊文人對“四傑”的攻擊態度。
哂(shěn):譏笑。
爾曹:你們這些人。
不廢:不影響。這裏用江河萬古流比喻包括四傑在內的優秀作家的名字和作品將像長江黃河那樣萬古流傳。
翰墨:筆墨。
風騷:“風”指《詩經》裏的《國風》,“騷”指《楚辭》中的《離騷》,後代用來泛稱文學。
龍文虎脊:喻瑰麗的文辭。
翡翠:鳥名。
蘭苕(tiáo):蘭花和苕花。郭璞《遊仙詩》:“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
掣(chè):拉,拽。
薄:小看,看不起,輕視。
必爲鄰:一定要引以爲鄰居,即不排斥的意思。
竊攀:內心裏追攀。
屈宋:屈原和宋玉。
方駕:並車而行。這是詩人對輕薄文士說的:“你們想與屈原、宋玉齊名,應當具有和他們並駕齊驅的精神和才力。”齊、梁文風浮豔,重形式輕內容。這一句,詩人緊承上句說:“如若不然,恐怕你們連齊梁文人還不如呢!”
未及前賢更勿疑:這句是說那些輕薄之輩不及前賢是毋庸置疑的。
遞相祖述:互相學習,繼承前人的優秀傳統。
復先誰:不用分先後。
別裁僞體:區別和裁減、淘汰那些形式內容都不好的詩。
親風雅:學習《詩經》風、雅的傳統。
轉益多師:多方面尋找老師。
汝師:你的老師。

簡介

《戲爲六絕句》是唐代偉大詩人杜甫創作的組詩作品。這組詩包括六首七言絕句,前三首是對詩人的評價,後三首是論詩的宗旨。這六首詩每首單獨成詩,表現了不同的主題。但同時這六首詩的精神前後貫通,互相聯繫,又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這組詩實質上是杜甫詩歌創作實踐經驗的總結,詩論的總綱;它所涉及的是關係到唐詩發展中一系列的重大理論問題。

佳句

  •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 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
  • 別裁僞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

翻譯

【其一】
庾信的文章到了老年就更加成熟了,其筆力高超雄健,文思如潮,文筆揮灑自如。當今的人譏笑、指責他留下的文章,如果庾信還活着,恐怕真會覺得你們這些後生可畏了。
【其二】
王勃、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四傑在當時的時代條件下,他們的作品已經達到最高的造詣。四傑的文章被認爲是輕薄的,被守舊文人譏笑。你們這些守舊文人,在歷史的長河中本微不足道,因此只能身名俱滅,而四傑卻如江河不廢,萬古流芳。
【其三】
即便是王楊盧駱四傑操筆作詩,作品比不上漢魏的詩歌而接近《詩經》《楚辭》,但他們還是龍文虎脊的千里馬,可以爲君王駕車,縱橫馳騁,不像你們一跑長途就會跌倒。
【其四】
你們的才力應難以超越上述幾位,現在誰成就能超出他們?你們這些人所作的濃麗纖巧的詩文,不過是像翡翠飛翔在蘭苕之上一般的貨色,缺少大的氣度,而沒有如掣取鯨魚於碧海之中那樣的雄健才力和闊大氣魄,只是一些小靈小巧的玩意。
【其五】
你們學詩要愛古人但也不能鄙薄像庾信、四傑這樣的今人,要把他們的清詞麗句引爲同調。如果你們要在內心裏追攀屈原、宋玉,應當具有和他們並駕齊驅的精神和才力,否則就會沿流失源,墮入齊、梁時期那種輕浮側豔的後塵了。
【其六】
那些輕薄之輩不及前賢是毋庸置疑的,繼承前人、互相學習的優秀傳統應該是不用分先後的。區別和裁減、淘汰那些形式內容都不好的詩,學習《詩經》風、雅的傳統。只有不拘一時一家地多方面學習各家的長處,纔算真正找到了你的老師。

評價

仇兆鰲《杜詩詳註》:此爲後生譏誚前賢而作,語多跌宕諷刺,故云戲也。姑依梁氏編在上元二年。……少陵絕句,多縱橫跌宕,能以議論攄其胸臆,氣格才情,迥異常調,不徒以風韻姿致見長矣。
田雯《古歡堂集雜著》:古來論詩者,子美《戲爲六絕句》……議論闡發,皆有妙理。
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以詩論文,於絕句中,又屬創體。此元好問《論詩絕句》之濫觴也。六朝,四子之文,自是天地英華,不可磨滅。其所成就,雖遜古人,要非淺薄疏陋之徒所可輕議,宜甫之直言訶之也。“翡翠蘭苕”、“鯨魚碧海”,所見何其高闊!上親《風》、《雅》,轉益多師,解人不當爾耶?此六詩固不當以字句工拙計之。
浦起龍《讀杜心解》:金源元好問《論詩》三十首,託體於此。
翁方綱《石洲詩話》:《六絕句》皆戒後生之沿流而忘源也。其曰“今人嗤點”,曰“爾曹輕薄”、曰“今誰出羣”,曰“未及前賢”,不惜痛詆今人者,蓋欲俾之考求古人源流,知以古人爲師耳。六首俱以師古力主。……“別哉爲體”。正是薄之也:“親風雅”,正是愛之也。杜陵薄今人嗤點之輩,至於如此!與“爾曹身與名俱滅”之言,未免太刺骨矣,故題之曰“戲”也。
楊倫《杜詩鏡銓》:張上若曰:六詩使爲詩學指南。趨今議古,世世相同,惟大家持論極平,著眼極正。昌黎詩:“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羣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當公之世,其誹詆者亦不少矣。故偶借庾信、四子以發其意。皆屬自寓意多,作如遺山《論詩絕句》通論古今人之詩也。然“別裁僞體”、“轉益多師”,學詩之道,實不出此。
蕭滌非《杜甫詩選注》:這六首絕句可作文藝批評看,也可作杜甫個人的學習經驗和創作經驗看,是針對當時詩學界所存在的貴古賤今、好高騖遠、夜郎自大等毛病而作的,值得借鑑。杜甫不欲“自以爲是”,同時也爲了沖淡教訓人的氣味,所以題作“戲爲”。其實態度很嚴肅,議論很正大,教訓也很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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