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溪詩眼》:古人律詩亦是一片文章,語或似無倫次,而意若貫珠……「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夫人感極則悲,悲定而後喜。忽聞大盜之平,喜唐室復見太平,顧視妻子,知免流離,故曰「卻看妻子愁何在」;其喜之至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故曰「漫展詩書喜欲狂」;從此有樂生之心,故曰「白日放歌須縱酒」;於是率中原流寓之人同歸,以青春和暖之時即路,故曰「青春作伴好還鄉」。言其道塗則曰「欲從巴峽穿巫峽」,言其所歸則曰「便下襄陽到洛陽」此蓋曲盡一時之意,愜當衆人之情,通暢而有條理,如辯士之語言也。
《詩藪》:老杜好句中迭用字,惟「落花遊絲」妙極。此外,如……「便下襄陽向洛陽」之類,頗令人厭。
《杜臆》:說喜者雲喜躍,此詩無一字非喜,無一字不躍。其喜在「還鄉」,而最妙在束語直寫還鄉之路,他人決不敢道。
《唐詩快》:寫出意外驚喜之況,有如長比放流,駿馬注坡,直是一往奔騰,不可收拾。
《杜詩說》:杜詩強半言愁,其言喜者,惟《寄弟》數首,及此作而已。言愁者使人對之慾哭,言喜者使人對之慾笑。蓋能以其性情,達之紙墨,而後人之性情,類爲之感動故也。使舍此而徒討論其格調,剽擬其字句,抑末矣。
《義門讀書記》:如龍。二泉雲:後半喜之極,故言之澤。
《杜詩解》:「愁何在」妙。平日我雖不在妻子面前愁,妻子卻偏要在我面前愁,一切攢眉淚眼之狀,甚是難看。「漫捲詩書」妙,身在劍外,惟以詩書消遣過日,心卻不在詩書上。
《初白庵詩評》:由淺入深,句法相生,自首至尾,一氣貫注,似此章法,香山以外罕有其匹。
《杜詩詳註》:顧宸曰:杜詩之妙,有以命意勝者,有以篇法勝者,有以俚質勝者,有以倉卒造狀勝者。此詩之「忽傳」、「初聞」、「卻看」、「漫捲」、「即從」、「便下」,於倉卒間,寫出欲歌欲哭之狀,使人千載如見。朱瀚曰:「涕淚」,爲收河北;狂喜,爲收河南。此通章關鍵也。而河北則先點後發,河南則先發後點,詳略頓挫,筆如游龍。又地名凡六見,主賓虛實,累累如貫珠,真善於將多者。
《繭齋詩談》:一氣如注,並異日歸程一齊算出,神理如生,古今絕唱也。
《唐宋詩醇》:驚喜溢於字句之外,故其爲詩,一氣呵成,法極無跡。末聯撒手空行,如懶殘履衡嶽之石,旋轉而下,非有伯昏瞀人之氣者不能也。
《唐詩別裁》:一氣流注,不見句法字法之跡。對結自是落句、故收得住。若他人爲之,仍是中間對偶,便無氣力。
《讀杜心解》:八句詩,其疾如飛。題事只一句,餘俱寫情。得力全在次句。於情理,妙在逼真,於文勢,妙在反振。三、四,以轉作承,第五,乃能緩受,第六,上下引脈,七、八,緊申「還鄉」,生平第一首快詩也。
《杜詩鏡銓》:結聯,毛西河雲,即實從歸途一直快數作結,大奇。且兩「峽」兩「陽」作跌宕句,律法又變。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陳德公曰:所謂狂喜,其中生氣莽溢行間,結二尤見踊躍如鶩。作詩有氣,豈在字句爭妍?
《讀杜私言》:「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純用倒裝,在起手猶難。
《杜詩集評》:李因篤雲:轉宕有神,縱橫自得,深情老致,此爲七律絕頂之篇。律詩中當帶古意,乃致神境。然崔顥《黃鶴樓》以散爲古,公此篇以整爲古,較崔作更難。
《杜詩言志》:看他八句一氣渾成中,細按之卻有無限妙義,直是情至文生。
《唐詩繹》:通首一氣揮灑,曲折如意。
《峴傭說詩》:「劍外忽傳收薊北」,今人動筆,便接「喜欲狂」矣。忽拗一筆雲:「初聞涕淚滿衣裳」,以曲取勢。活動在「初聞」兩字,從「初聞」轉出「卻看」,從「卻看」轉出「漫捲」,纔到喜得「還鄉」正面,又不遽接「還鄉」,用「白首放歌」一句墊之,然後轉到「還鄉」。收筆「巴峽穿巫峽」、「襄陽下洛陽」,正說還鄉矣,又恐通首太流利,作對句鎖之。即走即守,再三讀之,思之,可悟俯仰用筆之妙。
《近體秋陽》:白首不能放歌,要須縱酒而歌,還鄉無人作伴,聊請青春相伴,對法整而亂,亂而整(「還鄉」句下)。一氣注下,格律清異。
《全唐風雅》:寫喜意真切,愈樸而近(「漫捲詩書」句下)。自然是喜意流動得人,結復何等自然。喜願之極,誠有如此,他語不足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