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
註解
山石:這是取詩的首句開頭二字爲題,乃舊詩標題的常見用法,它與詩的內容無關。此詩西窗燭版本據《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二。 犖(luò)確:指山石險峻不平的樣子。 行徑:行下次的路徑。 微:狹窄。 蝙蝠:哺乳動物,夜間在空中飛翔,捕食蚊、蛾等。這是寫山寺黃昏的景象並點明到寺的時間。 升堂:進入寺中廳堂。 階:廳堂前的臺階。 新雨:剛下過的雨。 梔子:常綠灌水,夏季開白花,香氣濃郁。梔,一作“支”,字同。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句:進入廳堂後坐在臺階上,這剛下過的一場雨水該有多麼充足;那吸飽了雨水的芭蕉葉子更加碩大,而挺立枝頭的梔子花苞也顯得特別肥壯。詩人熱情地讚美了這山野生機勃勃的動人景象。 佛畫:畫的佛畫像。 所見稀:即少見的好畫。稀:依稀,模糊,看不清楚。一作“珍稀”解。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句:和尚告訴我說,古壁上面的佛像很好,並拿來燈火觀看,尚能依稀可見。 置:供。 羹(gēng):菜湯。這裏是泛指菜蔬。 疏糲(lì):糙米飯。這裏是指簡單的飯食。 飽我飢:給我充飢。 百蟲絕:一切蟲鳴聲都沒有了。 清月:清朗的月光。 出嶺:指清月從山嶺那邊升上來。夜深月出,說明這是下弦月。 光入扉(fēi):指月光穿過門戶,照時室內。扉,門。 無道路:指因晨霧迷茫,不辨道路,隨意步行的意思。 出入高下:指進進出出於高高低低的山谷徑路的意思。 窮煙霏:空盡雲霧,即走遍了雲遮霧繞的山徑。霏,氛霧。 山紅澗碧:即山花紅豔、澗水清碧。 紛:繁盛。 爛漫:光彩四射的樣子。 櫪(lì):同“櫟”,落葉喬木。 十圍:形容樹幹非常粗大。兩手合抱一週稱一圍。 當流:對着流水。 赤足踏澗石:是說對着流水就打起赤腳,踏着澗中石頭淌水而過。 人生如此;指上面所說的山中賞心樂事。 局束:拘束,不自由的意思。 鞿(jī):馬繮繩。這裏作動詞用,比喻受人牽制、束縛。 吾黨二三子:指和自己志趣相合的幾個朋友。 安得:怎能。 不更歸:不再回去了,表示對官場的厭棄。
簡介
詩題爲“山石”,但並非詠山石,而是一篇詩體的山水遊記。此詩按時間順序記敘了遊覽惠林寺的所見所感,描繪了從黃昏至入夜再到黎明的清幽景色,抒發了作者不願爲世俗羈絆的心情。記敘時由黃昏而深夜至天明,層次分明,環環相扣,前後照應,耐人尋味。前四句寫黃昏到寺之所見,點出初夏景物;“僧言”四句,是寫僧人的熱情接待;“夜深”二句,寫山寺之夜的清幽,留宿的愜意;“天明”六句,寫凌晨辭去,一路所見所聞的晨景;“人生”四句,寫對山中自然美,人情美的嚮往。“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侷促爲人鞿”是全詩主旨。全詩頗顯韓愈“以文爲詩”的特色,其突出特點是運用了賦體的“鋪採摛文”手法,氣勢遒勁,風格壯美,數爲後人所稱道。
佳句
- 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
- 鋪牀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飢。
-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
-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翻譯
山石崢嶸險峭,山路狹窄像羊腸,蝙蝠穿飛的黃昏,來到這座廟堂。 登上廟堂坐檯階,剛下透雨一場,經雨芭蕉枝粗葉大,山梔更肥壯。 僧人告訴我說,古壁佛畫真堂皇,用火把照看,迷迷糊糊看不清爽。 爲我鋪好牀蓆,又準備米飯菜湯,飯菜雖粗糙,卻夠填飽我的飢腸。 夜深清靜好睡覺,百蟲停止吵嚷,明月爬上了山頭,清輝瀉入門窗。 天明我獨自離去,無法辨清路向,出入霧靄之中,我上下摸索踉蹌。 山花鮮紅澗水碧綠,光澤又豔繁,時見松櫟粗大十圍,鬱郁又蒼蒼。 遇到澗流當道,光着腳板踏石淌,水聲激激風飄飄,掀起我的衣裳。 人生在世能如此,也應自得其樂,何必受到約束,宛若被套上馬繮? 唉呀,我那幾個情投意合的夥伴,怎麼能到年老,還不再返回故鄉?
評價
黃震《黃氏日鈔》:《山石》詩,清峻。 元好問《遺山先生文集·論詩三十首》: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瞿佑《歸田詩話》:元遺山《論詩三十首》,內一首雲:“有情芍藥含春淚……”初不曉所謂。後見《詩文自警》一編,亦遺山所着,謂“有情芍藥含舂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此秦少游《春雨》詩也,非不工巧,然以退之《山石》句觀之,渠乃女郎詩也。破卻工夫,何至作女郎詩?按昌黎詩云:“山石犖确行徑微……芭蕉葉大梔子肥。”遺山固爲此論,然詩亦相題而作,又不可拘以一律。如老杜雲:“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具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亦可謂女郎詩耶? 陸時雍《唐詩鏡》:語如清流齧石,激激相注。李、杜虛境過形,昌黎當境實寫。 馮時可《雨航雜錄》:此詩敘遊如畫如記,悠然澹然,在《古劍》篇諸作之上。餘嘗以雨夜入山寺,良久月出,深憶公詩之妙。其“嗟哉吾黨”二句,後人添入、非公筆也。 何焯《義門讀書記》:直書即目,無意求工,而文自至,一變謝家模範之跡,如畫家之有荊、關也。從晦中轉到明(“清月出嶺”句下)。“窮煙霏”三字是山中平明真景。從明中仍帶晦,都是雨後興象。又即發端“犖确”、“黃昏”二句中所包蘊也(“出入高下”句下)。顧“雨足”(“當流赤足”句下)。 查慎行《初白庵詩評》:意境俱別。查晚晴曰:寫景無意不刻、無語不僻。取徑無處斷,無意不轉。屢經荒山古寺來,讀此始愧未曾道着隻字,已被東坡翁攫之而趨矣。 汪森《韓柳詩選》:句烹字煉而無雕琢之跡,緣其於淡中設色,樸處生姿耳。七言古詩,唐初多整麗之作,大抵前句轉韻,音調鏗鏘,然自少陵始變爲生拗之體,而公詩益暢之,意境爲之一換。 《唐宋詩醇》:“以火來照所見稀”,與《岳廟作》“神縱慾福難爲功”略同,於法則隨手撇脫,於意則素所不滿之事,即隨處自然流露也。顧嗣立曰:七言古詩易入整麗,而亦近平熟,自老杜始爲拗體,如《杜鵑行》之類。公之七言皆祖此種,而中間偏有極鮮麗處,不事雕琢,更見精采,有聲有色,自公大家。 袁枚《隨園詩話》:元遺山譏秦少游雲:“有情芍藥含春淚……”此論大謬。芍藥、薔薇,原近女郎,不近山石,二者不可相提而並論。詩題各有境界,各有宜稱。杜少陵詩光焰萬丈,然而“香霧雲鬤溼,清輝玉臂寒”,“分飛蛺蝶原相逐,並蒂芙蓉本是雙”;韓退之詩“橫空盤硬語”,然“銀燭未銷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又何嘗不是“女郎詩”耶?《東山》詩:“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周公大聖人,亦且善謔。 張文蓀《唐賢清雅集》:寓瀟灑於渾勁,昌黎七古最近人之作。昌黎詩體佔奧奇橫,自闢戶庭,此種清而厚、麗而逸,亦公獨得妙境,後惟山谷能學之,其筆力正相肖。 《古詩選批》:全以勁筆撐空而出,若句句提筆者。 方東樹《昭味詹言》:凡結句都要不從人間來,乃爲匪夷所思,奇險不測。他人百思所不解,我卻如此結,乃爲我之詩。如韓《山石》是也。不然,人人胸中所可有,手筆所可到,是爲凡近。不事雕琢,自見精彩,真大家手筆。許多層事,只起四語了之。雖是順敘,卻一句一樣境界,如展畫圖,觸目通層在眼,何等筆力!五句、六句又一畫。下句又一畫。“天明”六句,共一幅早行圖畫。收入議。從昨日追敘,夾敘夾寫,情景如見,句法高古。只是一篇遊記,而敘寫簡妙,猶是古文手筆。他人數語方能明者,此須一句,即全現出,而句法復如有餘地,此爲筆力。 劉熙載《藝概》:昌黎詩陳言務去,故有倚天拔地之意。《山石》一作,辭奇意幽,可爲《楚辭·招隱士》對,如柳州《天對》例也。 程學恂《韓詩臆說》:李、杜《登太山》、《夢天姥》、《望岱》、《西嶽》等篇,皆渾言之,不盡遊山之趣也,故不可一例論。子瞻遊山諸作,非不快妙,然與此比並,便覺小耳,此惟子瞻自知。 《說韓》:“山石犖确行徑微”一篇,此盡人所稱道者也。學昌黎者,亦惟此稍易近,緣與他家詩境近也。 汪佑南《山涇草堂詩話》:是宿寺後補作。以首二字“山石”標題,此古人通例也。“山石”四句,到寺即景。“僧言”四句,到寺後即事。“夜深”二句,宿寺寫景。“天明”六句,出寺寫景。“人生”四句,寫懷結。通體寫景處,句多濃麗;即事寫懷,以淡語出之。濃淡相間,純任自然,似不經意,而實極經意之作也。 吳學濂《增評韓蘇詩鈔》:三溪曰:起筆四句細寫山寺荒涼景況,刻畫逼真。前半篇極沈厚筆,下半篇極用平淡筆,正是濃淡相極、險夷並行之作法。茶山雲結句氣似衰殺,今按結意,自出題外,全不覺衰殺,是適茶山所不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