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
註解
少陵:杜子美祖籍長安杜陵。少陵是漢宣帝許皇后的陵墓,在杜陵附近。杜子美曾在少陵附近居住過,故自稱「少陵野老」。 吞聲哭:哭時不敢出聲。 潛行:因在叛軍管轄之下,衹好偷偷地走到這裏。 曲江曲:曲江的隱曲角落之處。 江頭宮殿:《舊唐書·文宗紀》:「上(文宗)好爲詩,每誦杜甫《曲江行》(即此篇)……乃知天寶以前,曲江四岸皆有行宮臺殿、百司廨署。」明·王于越《杜臆·卷二》:「曲江,帝與妃遊幸之所,故有宮殿。」 「江頭宮殿鎖千門」句:寫曲江邊宮門緊閉,遊人絕跡。 爲誰綠:意思是國家破亡,連草木都失去了故主。 霓旌:雲霓般的彩旗,指天子之旗。《文選·〈司馬相如·上林賦〉》:「拖蜺(同『霓』)旌。」李善注引張揖曰:「析羽毛,染以五采,綴以縷爲旌,有似虹蜺之氣也。」南苑:指曲江東南的芙蓉苑。因在曲江之南,故稱。 生顏色:萬物生輝。 昭陽殿:漢代宮殿名。漢成帝皇后趙飛燕之妹爲昭儀,居住於此。唐人多以趙飛燕比楊貴妃。 第一人:最得寵的人。 輦:皇帝乘坐的車子。古代君臣不同輦,此句指楊貴妃的受寵超出常規。 才人:宮中的女官。 嚼齧:齩。 黃金勒:用黃金做的銜勒。 仰射雲:仰射雲間飛鳥。 一箭:一作「一笑」,楊貴妃因才人射中飛鳥而笑。 正墜雙飛翼:或亦暗寓唐玄宗和楊貴妃的馬嵬驛之變。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句:寫安史之亂起,玄宗從長安奔蜀,路經馬嵬驛,禁衛軍逼迫玄宗縊殺楊貴妃。《舊唐書·楊貴妃傳》:「及潼關失守,從幸至馬嵬,禁軍大將陳玄禮密啓太子,誅國忠父子。既而四軍不散,玄宗遣力士宣問,對曰:‘賊本尚在。’蓋指貴妃也。力士復奏,帝不獲已,與妃訣,遂縊死於佛室。時年三十八,瘞於驛西道側。」 血污遊魂:指楊貴妃縊死馬嵬驛。 清渭:即渭水。 劍閣:即大劍山,在今四川省劍閣縣的北面,是由長安入蜀必經之道。《太平御覽·卷一六七》引《水經注》:「益昌有小劍城,去大劍城三十里,連山絕險,飛閣通衢,故謂之劍閣也。」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句:明·仇兆鰲《杜少陵集詳註·卷四》注:「馬嵬驛,在京兆府興平縣(今屬陝西省),渭水自隴西而來,經過興平。蓋楊妃藳葬渭濱,上皇(玄宗)巡行劍閣,市區住西東,兩無消息也。」 去住彼此:指唐玄宗、楊貴妃。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句:意謂江水江花年年依舊,而人生有情,則不免感懷今昔而生悲。以無情襯托有情,越見此情難以排遣。 終極:猶窮盡。 胡騎:指叛軍的騎兵。 城北:一作「南北」。 望城北:走向城北。望,一作「忘」,北方口語,說向爲望; 「欲往城南望城北」句:寫極度悲哀中的迷惘心情。原注:「甫家住城南。」
簡介
此詩前半首回憶唐玄宗與楊貴妃遊幸曲江的盛事,後半首感傷貴妃之死和玄宗出逃,哀嘆曲江的昔盛今衰,描繪了長安在遭到安史叛軍洗劫後的蕭條冷落景象,表達了詩人真誠的愛國情懷,及對國破家亡的深哀巨慟之情。全詩層次清晰,結構嚴整,首尾照應,藝術構思縝密,語言形象精練,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該詩作於至德二年(西元七五六年)春天。在這前一年詩人去靈武投奔肅宗的途中,被安祿山的叛兵俘虜帶到了長安,後來逃出。詩中所寫的就是當時在長安所見到的荒涼情景,回想起從前的盛況,悲憤之情貫穿全篇。在這首詩裏,詩人流露的感情是深沉的,也是複雜的。當他表達出真誠的愛國激情的時候,也流露出對蒙難君王的傷悼之情。李唐盛世的輓歌,也是國勢衰微的悲歌。全篇表現的,是對國破家亡的深哀巨慟。
佳句
-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翻譯
祖居少陵的野老(杜子美自稱)無聲地痛哭,春天偷偷地來到了曲江邊。 江岸的宮殿千門閉鎖,細細的柳絲和新生的水蒲爲誰而綠?回憶當初皇帝的彩旗儀仗下了南苑,苑裏的萬物都生出光輝。 昭陽殿裏的第一美人也同車出遊,隨侍在皇帝身旁。 車前的宮中女官帶着弓箭,白馬套着帶嚼子的黃金馬勒。 翻身朝天上的雲層射去,一笑之間雙飛的一對鳥兒便墜落在地。 楊貴妃明亮的眼睛和潔白的牙齒在哪裏呢?鮮血玷污了她的遊魂,再也不能歸來! 清清的渭水向東流去,而玄宗所在的劍閣是那麼深遠。 走的和留下的彼此沒有消息。 人生有情,淚水沾溼了胸臆,江水的流淌和江花的開放哪裏會有盡頭呢? 黃昏時,胡騎揚起滿城的塵土,我想去城南,卻走向城北。
評價
北宋·司馬溫公《迂叟詩話》:唐曲江,開元天寶間旁有殿宇,安史亂後,其地盡廢。文宗覽杜甫詩云:「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爲誰綠。」因建紫雲樓、落霞亭,歲時賜宴,又詔百司於兩岸建亭館焉。 北宋·蘇潁濱《詩病五事》:《大雅·綿》九章,初誦太王遷邠,建都邑,營宮室而已。至其八章,乃曰「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始及昆夷之怒,尚可也。至其九章,乃曰「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奏,予曰有禦侮。」事不接,文不屬,如連山斷嶺,雖相去絕遠,而氣象連絡,觀者知其脈理之爲一也。蓋附離不以鑿枘,此最爲文之高致耳。老杜陷賊時有詩曰:「少陵野老吞聲哭……」予愛其詞氣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得詩人之遺法。如白樂天詩詞甚工,然拙於紀事,才步不遺,猶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南宋·魏菊莊《詩人玉屑·卷十四》:其詞氣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得詩人之遺法。 南宋·張定復《歲寒堂詩話》:楊太真事,唐人吟詠至多,然類皆無禮。太真配至尊,豈可以兒女黷之耶?惟杜子美則不然。《哀江頭》雲:「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不待石「嬌侍夜」、「醉和春」,而太真之專寵可知;不待雲「玉容」、「梨花」,而太真之絕色可想也。至於言一時行樂事,不斥言太真,而但言輦前才人,此意尤不可及。如雲:「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箭」一作「笑」)正墜雙飛翼。」不待雲「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而一時行樂可喜事,筆端畫出,宛在目前。「江水江花豈終極」,不待雲「比冀鳥」、「連理枝」、「此恨綿綿無盡期」,而無窮之恨、泰離麥秀之悲,寄於言外。……其詞婉而雅,其意微而有禮,真可謂得風人之旨者。……元、白(《連昌宮詞》、《長恨歌》)數十百言竭力摹寫,不若子美一句,人才高下乃如此。 明·凌天池《唐詩廣選》:李耆卿曰:此詩妙在「清渭」二句。明皇、肅宗一去一住,兩無消息,父子之間,人所難言,子美能言之,非但「細柳新蒲」之感而已。 明·周青羊《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單復曰:同不迫而意已獨至。劉辰翁曰:如何一句道盡(按指「細泖新蒲」句)!第常誦之雲耳。周敬曰:「吞聲哭」三字含悲無限!「清渭」二語怨深卻又蘊藉,所以高妙。陸時雍曰:總於起結見情,中間敘事,以老拙見奇。吳山段曰:「潛行」二句有深意,尾句從「潛行」字說出。 明·王于越《杜臆》:「一箭」,山谷定爲「一笑」,甚妙。曰「中翼」,則箭不必言;而鳥下雲中,凡同在者雖百千人,無不啞然發笑,此宴遊樂事。 明·仇知幾《杜詩詳註》:潘氏《杜詩博議》雲:趙次公注引蘇黃門嘗謂其侄在進雲:《哀江頭》即《長恨歌》也。《長恨歌》費數百言而後成。杜言太真被寵,衹「昭陽殿裏第一人」足矣;言從幸,衹「白馬嚼齧黃金勒」足矣;言馬嵬之死,衹「血污遊魂歸不得」足矣。 明末清初·潘力田《杜詩博議》:趙次公注引蘇黃門,嘗謂其侄在進雲:《哀江頭》即《長恨歌》也。《長恨歌》費數百言而後成,杜言太真被寵,衹「昭陽殿裏第一人」足矣。言從幸,衹「白馬嚼齧黃金勒」足矣。言馬嵬之死,衹「血污遊魂歸不得」足矣。按黃門此論,上言詩法繁簡不同耳,但《長恨歌》本因《長恨傳》而作,公安得預知其事而爲之興哀。《北征》詩「不聞殷夏衰,中自誅褒妲」,公方以貴妃之死,卜國家中興,豈應於此詩爲天長地久之恨乎? 清·黃扶孟《杜詩說》:詩意本哀貴妃,不敢斥言,故借江頭行幸處,標爲題目耳。此詩半露半含,若悲若訊。天寶之亂,實揚氏爲禍階,杜公身事明皇,既不可直陳,又不敢曲違,如此用筆,淺深極爲合宜。善述事者,但舉一事,時衆端可以包括,使人自得於其言外。若纖悉備記,文愈繁而味愈短矣。《長恨歌》,今古膾炙,而《哀江頭》無稱焉。雅音之不諧俗耳如此。 清·朱樹田《增訂唐詩摘鈔》:寫低頭暗思,景象如畫,此爲善寫「潛行」二字。 清·張絸齋《繭齋詩談》:敘事檃括,不煩不簡,有駿馬跳澗之勢。 清·乾隆帝《唐宋詩醇》:所謂對此茫茫,百端交集,何睱計及風刺乎?敘亂離處全以唱嘆出之,不用實敘,筆力之高,真不可及。 清·沈歸愚《唐詩別裁》:貴妃曰「同」、曰「隨」、曰「侍」,似不免乎復;然《詩》有「高朗令終」,《傳》有「遠哉遙遙」等語,不必苛責(「同輦隨君」句下)。「彼此無消息」,猶《長恨歌》雲「一別人間兩渺茫」也。結出心迷目亂,與入手「潛行」關照(「黃昏胡騎」二句下)。 清·浦起龍《讀杜心解》:起四,寫哀標意,浮空而來。次八,點清所哀之人,追敘其盛。「明眸」以下,跌落目前;而「去住彼此」,並體貼出明皇心事。「淚沾」、「花草」,則作者之哀聲也,又回映多姿。 清·楊西木《杜詩鏡銓》:蔣弱六雲:苦音急調,千古魂消。邵子湘雲:轉折矯健,略無痕跡,蘇黃門謂「如百金戰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信然(《明眸皓齒」二句下)。 清·翁覃溪《石洲詩話·漁洋評杜摘記》:「亂離事衹敘得兩句,『清渭』以下,以唱嘆出之,筆力高不可攀,樂天《長恨歌》便覺相去萬里。即兩句亦是唱嘆,不是實敘。」按:此西樵評,所說皆合,佴不必以《長恨歌》相較量耳。 清·施補華《峴傭說詩》:亦樂府。《麗人行》何等繁華,《哀江頭》何等悲慘!兩兩相比,詩可以興。 清末民國·高閬仙《唐宋詩舉要》:「一箭」句敘苑中射獵,已暗中關合貴妃死馬嵬事,何等靈妙!吳曰:更折入深處(「去住彼此」二句下)。悱惻纏綿,令人尋味無盡(「江水江花」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