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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十九日覆上宰相書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爲,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爲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
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爲耳,非天之所爲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愈再拜。
                

詩集

註解

二月十六日:唐德宗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二月十六日。
鄉貢:唐代由州縣考試合格後推選出來貢到尚書省參加進士考試的叫做“鄉貢進士”。
相公:對宰相的稱呼,“公”是推尊之辭。亦說官至宰相,必然封爲“公”,故稱“相公”。
向:以前,此指上次、前次(韓愈曾在十九天前的正月二十七日第一次上書宰相)。
著:作、寫。
待命:等待指示。
逃遁:逃走,此指離開。
不知所爲:不知道該怎麼辦。
復:再,又一次。
自納:自己招惹。
不測之誅:不可測度的責罰。誅,責備、責罰。
畢:完畢、盡。
左右:寫信時對對方的尊稱。
蹈水火:遭遇到水災、火災。蹈,踐踏,此指遭遇。
免:免除災害。
惟:只、僅僅。
將:表示假設之詞。
介乎其側:處在或接近他身旁。介,處於、接近。
苟:假如。
疾呼:急速地喊叫。
仁:作動詞,施以仁愛。
彼:那個。
往而全之:上前搭救保全他。
狂奔盡氣:快步奔跑使盡力氣。
濡(rú):沾溼、潤澤。
焦:燒焦、被火燒。
辭:推卸。
是:這、這樣。
勢:形勢、趨勢。
誠:實在、的確。
強學力行:奮發學習,努力實踐。
有年:多年。
惟:想、考慮。
險夷:危險和安全。這句話的意思是,愚笨從不考慮道路的危險和平安。
息:停止。
既:已經。
亟(jì)。急迫。
抑(yì)
爇(ruò):點燃、焚燒。
道:辦法、能力。
且:將。
仁人:仁愛的人。
若:如、像。
宜:應當。
或:有人、有的人。
子:古代對男子的尊稱,此指韓愈。
然:對、正確。
時不可:時機不允許。
何:奈何、怎麼辦。
竊:私自。
不知言者:不瞭解情況的人,不懂情況的人。
材:同“才”。
固:本來。
薦聞:向上推薦。聞,奏聞。
尚:且。
布衣:平民。
抽擢(zhuó):選拔提升,提拔。
節度:節度使,掌管邊疆地區軍務、財政的大臣。
觀察使:掌管州縣官吏政績、兼管民事的長官。
防禦:防禦使,掌管軍事的長官,多有當地刺史兼任。
營田使:掌管軍隊屯墾的官員。
小使:與節度使、觀察使相比較,地位、權力都小得多的官員,此指防禦使、營田等。
判官: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的屬官。
間:區別。
仕:做官。
君:皇帝。
進人:推薦人才。進:舉薦、推薦。
或取於盜:《禮記·雜記》記載,管仲曾從盜賊中提拔兩人爲官。
管庫:管理倉庫的人。《禮記·檀弓》記載,春秋末年晉國的趙文子在管倉庫的人中提拔了七十多名人才。
賤:卑賤、低下。
方:比、比擬。
隘(ài):窘迫。
蹙(cù):緊迫、急促。
惟:希望。
垂憐:加以憐惜。

簡介

《後十九日覆上宰相書》是韓愈上宰相書的第二封,信中以動人之筆,比喻自己處境艱難如同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試圖以此來打動宰相。
在古代,一個地位低下的讀書人,爲了能進入仕途、獲取更大的現實利益,有時必須走攀附權貴之路。年輕時候的韓愈中進士四年卻一直不得仕進,所以他給當時的宰相寫信,想以文章打動宰相,以求取到宰相的引薦和提拔。《後十九日覆上宰相書》是韓愈寫給宰相的第二封信,信中以動人之筆,比喻自己處境艱難如同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試圖以此來打動宰相。文章緊扣“勢”、“ 時”着筆,運用比喻、設問、反駁等手法,將個人的思想寫得振振有辭,跌宕起伏。作者很講究行文變化,尤其懇切的言辭將其迫切的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本文既反映了封建統治下扼制人才的社會環境和人情冷暖,同時也展現了封建文人乞求仕進的窘態。

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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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恭敬地再次稟告相公閣下:
前些日我曾呈上一封書信和所做的文章,等候您的指示已經十九天了,沒有得到迴音。我惶恐不安不敢離去,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於是我寧願再次領受意想不到的責備,來要求陳述完我的意見,並向您請教。
我聽說:陷入水火之中的人,求人幫忙免除災難,並不因爲那人和自己有父兄子弟一樣的慈愛感情,纔去呼喊他、指望他。而是希望在他旁邊的人,即使與自己有怨恨,只要還不至於希望自己死去的,就要大聲趕快呼喊,希望他施行仁義。那在他旁邊的人,聽見他的呼聲和看見這種情形,也不會因爲和他有父兄子弟一樣的慈愛感情纔去保全他的生命。即使與他有怨恨,只要還不至於希望他死去的人,就要拼命跑去用盡力氣,弄溼手腳,燒焦毛髮,救起他而不會去躲避。這樣做是爲了什麼呢?是因爲那情形確實危急,他的心情確實叫人可憐。
我努力學習,並且身體力行有好些年了。我沒有考慮道路的艱險和平坦,一直前行沒有停止過,以至於陷於窮困飢餓的水深火熱中,那種情形既危險又急迫,我已經大聲趕快呼喊了,閣下大概也聽見和看見了,您是前來救我呢?還是安穩地坐着不來救呢?有人向您說:“有人看見被水淹和被火燒的人,雖然有可以救人的辦法卻始終沒有去救。”閣下您認爲他是個仁義君子嗎?如果不這樣認爲,那麼像我這樣的人,也就是君子應該動心同情的了。
有人對我說:“你的話是對的,宰相是瞭解你的,只是時機不許可,怎麼辦呢?”我認爲他不會講話,實在是他的才能不值得我們賢明宰相的推薦罷了。至於所說的時機,本來就是處在上層地位的人所造成的,並不是上天安排的。前五六年時,宰相向上推薦,尚且有從平民中提拔的,這和今天難道時機不同嗎?況且節度使、觀察使和防禦使、營田使等地位較低的官員,還能夠自己薦舉判官,而沒有區分他已經做過官還是沒有做過官的。何況是宰相,我們君主所尊敬的人,卻能說“不可”嗎?古時候推薦人才,有的從盜賊中選取,有的從管理倉庫的人中推薦。今天我這個平民雖然地位低賤,但還是足夠和這些人相比的。我的情況窘迫,言辭急切,不知道怎樣斟酌才合適,只希望您稍微能施以愛惜人才的心。
韓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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