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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 · 十二本紀 · 秦始皇本紀

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爲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爲政,姓趙氏。年十三歲,莊襄王死,政代立爲秦王。當是之時,秦地已並巴、蜀、漢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東,有河東、太原、上黨郡;東至滎陽,滅二週,置三川郡。呂不韋爲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遊士,欲以並天下。李斯爲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爲將軍。王年少,初即位,委國事大臣。
晉陽反,元年,將軍蒙驁擊定之。二年,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三年,蒙驁攻韓,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將軍蒙驁攻魏氏畼、有詭。歲大飢。四年,拔畼、有詭。三月,軍罷。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百姓內粟千石,拜爵一級。五年,將軍驁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冬雷。六年,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拔衛,迫東郡,其君角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七年,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將軍驁死。以攻龍、孤、慶都,還兵攻汲。彗星復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長安君成蟜將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於臨洮。將軍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屍。河魚大上,輕車重馬東就食。
嫪毐封爲長信侯。予之山陽地,令毐居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毐。事無小大皆決於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爲毐國。九年,彗星見,或竟天。攻魏垣、蒲陽。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帶劍。長信侯毐作亂而覺,矯王御璽及太后璽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將欲攻蘄年宮爲亂。王知之,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咸陽,斬首數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戰中,亦拜爵一級。毐等敗走。即令國中:有生得毐,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盡得毐等。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皆梟首。車裂以徇,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爲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餘家,家房陵。是月寒凍,有死者。楊端和攻衍氏。彗星見西方,又見北方,從鬥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國呂不韋坐嫪毐免。桓齮爲將軍。齊、趙來置酒。齊人茅焦說秦王曰:“秦方以天下爲事,而大王有遷母太后之名,恐諸侯聞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后於雍而入咸陽,復居甘泉宮。
大索,逐客,李斯上書說,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說秦王,請先取韓以恐他國,於是使斯下韓。韓王患之。與韓非謀弱秦。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曰:“以秦之疆,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願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繚同。繚曰:“秦王爲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爲虜矣。不可與久遊。”乃亡去。秦王覺,固止,以爲秦國尉,卒用其計策。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翦、桓齮、楊端和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橑楊,皆併爲一軍。剪將十八日,軍歸斗食以下,什推二人從軍。取鄴安陽,桓齮將。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復嫪毐舍人遷蜀者。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見東方。十月,桓齮攻趙。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城。韓非使秦,秦用李斯謀,留非,非死雲陽。韓王請爲臣。
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六年九月,發卒受地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內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爲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民大飢。
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坑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崩。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爲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飢。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徇,而使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賁攻(薊)。乃益發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強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遊至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爲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
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
秦初並天下,令丞相、御史曰:“異曰韓王納地效璽,請爲藩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爲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爲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畔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爲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爲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鹹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爲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爲‘泰皇’。命爲‘制’,令爲‘詔’,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採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制曰:“可。”追尊莊襄王爲太上皇。制曰:“朕聞太古有號毋諡,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爲諡。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諡法。朕爲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爲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爲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爲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爲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爲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羣臣,羣臣皆以爲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爲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分天下以爲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爲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鄉戶,北據河爲塞,並陰山至遼東。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十二萬戶。諸廟及章臺、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衤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爲極廟,象天極。自極廟道通酈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咸陽屬之。是歲,賜爵一級。治馳道。
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爲五大夫。禪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飭。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治道運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訓經宣達,遠近畢理,鹹承聖志。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施於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
於是乃並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臺下,復十二歲。作琅邪臺,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曰: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以明人事,合同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於海。皇帝之功,勸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鹹知所闢。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遠邇闢隱,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歡欣奉教,盡知法式。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爲皇帝,乃撫東土,至於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里,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爲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爲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羣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爲表經。”
既已,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爲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其辭曰:
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於海。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箸綱紀。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六國回闢,貪戾無厭,虐殺不已。皇帝哀衆,遂發討師,奮揚武德。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烹滅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爲儀則。大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羣臣誦功,請刻於石,表垂於常式。其東觀曰:
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逮於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從臣鹹念,原道至明。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彊。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闡並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作立大義,昭設備器,鹹有章旗。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羣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旋,遂之琅邪,道上黨入。
三十年,無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賜黔首裏六石米,二羊。始皇爲微行咸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堤防。其辭曰:
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爲逆滅息。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鹹服。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皇帝奮威,德並諸侯,初一泰平。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鹹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羣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
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爲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並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爲十四縣,城河上爲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山、北假中,築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適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爲壽。僕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爲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爲枝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爲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始皇下其議。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闢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誇主以爲名,異取以爲高,率羣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爲師。”制曰:“可。”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於是始皇以爲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爲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爲闕。爲複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爲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事十歲。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爲微行以辟惡鬼,惡鬼闢,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原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於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咸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複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衆,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聽事,羣臣受決事,悉於咸陽宮。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爲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並天下,意得欲從,以爲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倖。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爲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爲求仙藥。”於是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衆,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衆去不報,徐市等費以鉅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爲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爲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聞之,遣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始皇不樂,使博士爲《仙真人詩》,及行所遊天下,傳令樂人歌弦之。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爲吾遺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於是始皇卜之,卦得遊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拜爵一級。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修長。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羣臣誦功,本原事蹟,追首高明。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恆常。六王專倍,貪戾泬猛,率衆自強。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陰通間使,以事合從,行爲闢方。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羣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逸,男女絜誠。夫爲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爲逃嫁,子不得母,鹹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爲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原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爲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羣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爲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臺。丞相斯爲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轀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爲丞相斯受始皇遺詔沙丘,立子胡亥爲太子。更爲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其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行,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
行從直道至咸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爲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驪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爲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爲燭,度不滅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衆。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爲機,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畢,已臧,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臧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趙高爲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下詔,增始皇寢廟犧牲及山川百祀之禮。令羣臣議尊始皇廟。羣臣皆頓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雖萬世世不軼毀。今始皇爲極廟,四海之內皆獻貢職,增犧牲,禮成備,毋以加。先王廟或在西雍,或在咸陽。天子儀當獨奉酌祠始皇廟。自襄公已下軼毀。所置凡七廟。羣臣以禮進祠,以尊始皇廟爲帝者祖廟。皇帝復自稱‘朕’。”
二世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強,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着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
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爲也。今襲號而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爲之者,不稱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請。”制曰:“可。”遂至遼東而還。
於是二世乃遵用趙高,申法令。乃陰與趙高謀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強,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爲之柰何?”高曰:“臣固願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時不師文而決於武力,原陛下遂從時毋疑,即羣臣不及謀。明主收舉餘民,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集而國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於杜。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原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羣臣諫者以爲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
四月,二世還至咸陽,曰:“先帝爲咸陽朝廷小,故營阿房宮爲室堂。未就,會上崩,罷其作者,復土酈山。酈山事大畢,今釋阿房宮弗就,則是章先帝舉事過也。”復作阿房宮。外撫四夷,如始皇計。盡徵其材士五萬人爲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稿,皆令自齎糧食,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爲“張楚”。勝自立爲楚王,居陳,遣諸將徇地。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相立爲侯王,合從西鄉,名爲伐秦,不可勝數也。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後使者至,上問,對曰:“羣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武臣自立爲趙王,魏咎爲魏王,田儋爲齊王。沛公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
二年冬,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十萬。二世大驚,與羣臣謀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衆強,今發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將,擊破周章軍而走,遂殺章曹陽。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殺陳勝城父,破項梁定陶,滅魏咎臨濟。楚地盜名將已死,章邯乃北渡河,擊趙王歇等於鉅鹿。
趙高說二世曰:“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羣臣不敢爲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柰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羣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其後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羣盜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衆,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戌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戌轉。”二世曰:“吾聞之韓子曰:‘堯舜採椽不刮,茅茨不剪,飯土塯,啜土形,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築臿,脛毋毛,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凡所爲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爲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爲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羣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爲,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爲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
三年,章邯等將其卒圍鉅鹿,楚上將軍項羽將楚卒往救鉅鹿。冬,趙高爲丞相,竟案李斯殺之。夏,章邯等戰數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趙高弗見,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見邯曰:“趙高用事於中,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項羽急擊秦軍,虜王離,邯等遂以兵降諸侯。八月己亥,趙高欲爲亂,恐羣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爲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羣臣皆畏高。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爲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爲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鹹率其衆西鄉。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二世夢白虎齧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爲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涇,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使郎中令爲內應,詐爲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僕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鬥。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爲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爲王。”弗許。又曰:“願爲萬戶侯。”弗許。曰:“願與妻子爲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爲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爲帝,不可。宜爲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爲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璽。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羣臣誅之,乃詳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柰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咸陽。子嬰爲秦王四十六日,楚將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霸上,使人約降子嬰。子嬰即繫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沛公遂入咸陽,封宮室府庫,還軍霸上。居月餘,諸侯兵至,項籍爲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爲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號曰三秦。項羽爲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秦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勳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間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於西垂。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競成始皇。始皇自以爲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秦併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衆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鋤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衆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羣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秦地被山帶河以爲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爲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並力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爲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爲禽者,其救敗非也。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爲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徵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故週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爲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爲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衆。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爲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shào)滑、樓緩、翟(zhái)景、蘇厲、樂(yùe)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qūn)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zú)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週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爲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huī)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dí),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爲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爲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甕牖(yǒu)繩樞之子,氓(méng)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dí〕之賢,陶朱、猗(yī)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爲兵,揭竿爲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yōu)棘矜(qín),非銛(xiān)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duó)長絜(xié)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爲家,崤函爲宮;一夫作難(nàn)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爲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衆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爲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爲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僞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衆,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羣卿以下至於衆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爲義,而危民易與爲非”,此之謂也。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襄公立,享國十二年。初爲西畤。葬西垂。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宮。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靜公。
靜公不享國而死。生憲公。
憲公享國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享國六年,居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人,率賊賊\\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
武公享國二十年。居平陽封宮。葬宣陽聚東南。三庶長伏其罪。德公立。
德公享國二年。居雍大鄭宮。生宣公、成公、繆公。葬陽。初伏,以御蠱。
宣公享國十二年。居陽宮。葬陽。初志閏月。
成公享國四年,居雍之宮。葬陽。齊伐山戎、孤竹。
繆公享國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繆公學着人。生康公。
康公享國十二年。居雍高寢。葬竘社。生共公。
共公享國五年,居雍高寢。葬康公南。生桓公。
桓公享國二十七年。居雍太寢。葬義裏丘北。生景公。
景公享國四十年。居雍高寢,葬丘裏南。生畢公。
畢公享國三十六年。葬車裏北。生夷公。
夷公不享國。死,葬左宮。生惠公。
惠公享國十年。葬車裏(康景)。生悼公。
悼公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龔公。
剌龔公享國三十四年。葬入裏。生躁公、懷公。其十年,彗星見。
躁公享國十四年。居受寢。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見。
懷公從晉來。享國四年。葬櫟圉氏。生靈公。諸臣圍懷公,懷公自殺。
肅靈公,昭子子也。居涇陽。享國十年。葬悼公西。生簡公。
簡公從晉來。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帶劍。
惠公享國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
出公享國二年。出公自殺,葬雍。
獻公享國二十三年。葬囂圉。生孝公。
孝公享國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陽。
惠文王享國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
悼武王享國四年,葬永陵。
昭襄王享國五十六年。葬茝陽。生孝文王。
孝文王享國一年。葬壽陵。生莊襄王。
莊襄王享國三年。葬茝陽。生始皇帝。呂不韋相。
獻公立七年,初行爲市。十年,爲戶籍相伍。
孝公立十六年。時桃李冬華。
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錢。有新生嬰兒曰「秦且王」。
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
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爲田開阡陌。
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
莊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莊襄王元年,大赦,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於民。東周與諸侯謀秦,秦使相國不韋誅之,盡入其國。秦不絕其祀,以陽人地賜周君,奉其祭祀。
始皇享國三十七年。葬酈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
二世皇帝享國三年。葬宜春。趙高爲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歲。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
周曆已移,仁不代母。秦直其位,呂政殘虐,然以諸侯十三,併兼天下,極情縱慾,養育宗親。三十七年,兵無所不加,製作政令,施於后王。蓋得聖人之威,河神授圖,據狼、狐,蹈參、伐,佐攻驅除,距之稱始皇。始皇既歿,胡亥極愚,酈山未畢,復作阿房,以遂前策。雲「凡所爲貴有天下者,肆意極欲,大臣至欲罷先君所爲」。誅斯、去疾,任用趙高。痛哉言乎!人頭畜鳴,不威不伐惡,不篤不虛亡,距之不得留,殘虐以促期,雖居形便之國,猶不得存。
子嬰度次得嗣,冠玉冠,佩華紱,車黃屋,從百司,謁七廟。小人乘非位,莫不恍忽失守,偷安日日,獨能長念卻慮,父子作權,近取於戶牖之間,竟誅猾臣,爲君討賊。高死之後,賓婚未得盡相勞,餐未及下嚥,酒未及濡脣,楚兵已屠關中,真人翔霸上,素車嬰組,奉其符璽,以歸帝者。鄭伯茅旗鸞刀。嚴王退舍。河決不可復壅,魚爛不可復全。賈誼、司馬遷曰:「向使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俗傳秦始皇起罪惡,胡亥極,得其理矣。復責小子,雲秦地可全,所謂不通時變者也。紀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六國陵替,二週淪亡。並一天下,號爲始皇。阿房雲構,金狄成行。南遊勒石,東瞰浮樑。滈池見遺,沙丘告喪。二世矯制,趙高是與。詐因指鹿,災生噬虎。子嬰見推,恩報君父。下乏中佐,上乃庸主。欲振穨綱,雲誰克補。
                

詩集

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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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史記·秦始皇本紀》這篇本紀出自《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作者司馬遷。這篇本紀以編年記事的形式,記載了秦始皇及秦二世一生的主要活動和所發生的重大事件,條理清晰,內容豐富,真實地反映了秦朝建立前後四十年間風雲變幻的歷史場面。

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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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帝,是秦國莊襄王的兒子。莊襄王曾以秦昭王的孫子的身份作爲人質抵押在趙國,在那裏看見呂不韋的妾,十分喜愛,就娶了她,生了始皇。秦始皇是秦昭王四十八年(前259)在邯鄲出生的。出生後,起名叫政,姓趙。在他十三歲那年,莊襄王去世,政繼承王位做了秦王。這時候,秦國的疆域已吞併了巴郡、蜀郡和漢中,跨過宛縣佔據了楚國的郢(yǐng,影)都,設置了南郡;往北收取了上郡以東,佔據了河東、太原和上黨郡;往東到滎陽,滅掉西周、東周兩國,設置了三川郡。呂不韋爲相國,封十萬戶,封號是文信侯。招攬賓客遊士,想借此吞併天下。李斯爲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爲將軍。秦王年紀小,剛剛登上位,把國事委託給大臣們。
晉陽發生叛亂,始皇元年(前246),將軍蒙驁前去討伐,平定了叛亂。二年(前245),麃公率兵攻打卷(quān,圈)邑,殺了三萬人。三年(前244)蒙驁攻打韓國,奪取十三座城邑。王齮死了。將軍蒙驁攻打魏國(chàng,暢)、有詭。這年發生嚴重饑荒。四年(前243),攻取了邑、有詭。三月,停止進軍。秦國人質從趙國返國,趙國太子也從秦國回趙。十月庚寅日,蝗蟲從東方飛來,遮天蔽日。全國瘟疫流行。老百姓獻上一千石糧食,授給爵位一級。五年(前242),將軍蒙驁攻打魏國,平定了酸棗、燕邑、虛邑、長平、雍丘、山陽城,全部攻下來,奪取了二十個城邑。開始設置東郡。這年冬天打雷了。六年(前241),韓國、魏國、趙國、衛國、楚國一起進攻秦國,攻佔了壽陵邑。秦國派出軍隊,五國停止了進軍。秦國攻下衛國,逼近東郡,衛君角率領他的宗族遷居到野王,憑藉山勢險阻,保住了魏國的河內。七年(前240),彗星先在東方出現,又在北方出現,五月,又在西方出現。將軍蒙驁在攻打龍、孤、慶都時戰死了,秦軍回師進攻汲縣。彗星又在西方連續出現了十六天。夏太后去世。
八年(前239),秦王弟長安君成(jiāo,驕)率領軍隊攻打趙國,在屯留造反了,結果他手下的軍官都被殺死,那裏的百姓被遷往臨洮(táo,逃)。前來討伐成的將軍壁死了,屯留人士兵蒲鶮(hè,鶴)。又造反,結果戰死,死後還遭到鞭戮屍體的酷刑。黃河的魚大批湧上岸邊,人們趕着馬車到東方去找食物。
嫪毐(làoǎi,澇矮)被封爲長信侯,賜給他山陽的土地,讓他居住在那裏。宮室、車馬、衣服、園林、打獵都聽憑嫪毐的意願。事情無論大小全由嫪毐決定。又把河西太原郡改爲嫪毐的封國。
九年(前238),彗星又出現了,有時劃過整個天空。進攻魏國的垣邑和蒲陽邑。四月,秦王留宿在雍地。己酉日,秦王舉行表示已經成年的加冠禮,佩帶寶劍。長信侯嫪毐作亂的事被發覺,他盜用秦王的大印和太后的印璽,發動京城部隊和侍衛、官騎、戎狄族首領、家臣,企圖攻打蘄(qí,其)年宮,發動叛亂。始皇得知後,命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兵攻擊嫪毐。在咸陽作戰中,殺死數百人,秦王都授給他們以爵位,連同參戰的宦官,也授給爵位一級。嫪毐等人戰敗逃走。當即通令全國:如誰活捉到嫪毐,賜給賞錢一百萬;殺掉他,賜給賞錢五十萬。嫪毐等人全部被抓獲。衛尉竭、內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都被判處梟(xiāo,消)刑,即斬下頭顱懸掛在木竿上。對嫪毐處以五馬分屍的車裂之刑以示衆,並滅了他的家族。至於他的家臣,罪輕的處以鬼薪之刑,即服爲宗廟打柴三年的勞役。還有四千餘家被剝奪了官爵,遷徙到蜀郡,住在房陵縣。這個月雖屬孟夏,但十分寒冷,有凍死的人。楊端和進攻衍氏邑。彗星出現在西方,不久又出現在北方,從北斗往南接連出現了八十天。
十年(前237),相國呂不韋因受嫪毐牽連而被罷官。桓齮爲將軍。齊國和趙國派來使臣擺酒祝賀。齊國人茅焦勸說秦王道:“秦國正以奪取天下爲大事,而大王有流放太后的名聲,恐怕諸侯聽說了,因此而背棄秦國啊。”秦王於是把太后從雍地接回咸陽,仍讓她住在甘泉宮。
秦國大規模地進行搜索,驅逐在秦國做官的別國人。李斯上書勸說,秦王才廢止了逐客令。李斯藉機勸說秦王,建議首先攻取韓國,以此來恐嚇其它國家,於是秦王派李斯去降服韓國。韓王爲此而擔憂,就跟韓非謀劃削弱秦國。大梁人尉繚來到秦國,勸說秦王道:“憑着秦國這樣強大,諸侯就象郡縣的首腦,我只擔心山東各國合縱,聯合起來進行出其不意的襲擊,這就是從前智伯、夫差、湣(mǐn,敏)王所以滅亡的原因所在。希望大王不要吝惜財物,給各國權貴大臣送禮,利用他們打亂諸侯的計劃,這樣只不過損失三十萬金,而諸侯就可以完全消滅了。”秦王聽從了他的計謀,會見繚時以平等的禮節相待,衣服飲食也與尉繚一樣。尉繚說:“秦王這個人,高鼻樑,大眼睛,老鷹的胸脯,豺狼的聲音,缺乏仁德,而有虎狼之心,窮困的時候容易對人謙下,得志的時候也會輕易地喫人。我是個平民,然而他見到我總是那樣謙下。如果秦王奪取天下的心願得以實現,天下的人就都成爲奴隸了。我不能跟他長久交往。”於是逃走,秦王發覺,堅決勸止,讓他當秦國的最高軍事長官,始終採用了他的計謀。李斯執掌國政。
十一年(前236),主將王翦、次將桓齮、末將楊端和三軍併爲一軍去攻打鄴邑,沒有攻下,先奪取了九座城邑。王翦就另外去攻打閼(è,惡)與、橑(liáo,遼)楊,留下王橑繼續攻打鄴邑。
王翦統率軍隊十八天,讓軍中年俸祿不滿百石的小官回家,十人中挑選二人留在軍隊。桓齮奪取了鄴城,王翦又命令他率兵去攻打櫟陽,自己攻打閼與,都攻了下來。十二年(前235),文信侯呂不韋死去,被其賓客偷偷安葬在洛陽北芒山。對於他的家臣參加哭吊的,如是晉國人,就趕出國境;如是秦國人,俸祿在六百石以上的官剝奪其爵位,遷到房陵;俸祿在五百石以下而未參與哭吊的,也遷到房陵,但不剝奪爵位。從此以後,掌管國事不遵循正道象嫪毐、呂不韋這樣的,,就登記沒收他的家人充作奴隸,不得做官,全部照此辦理。秋天,免除遷居蜀郡的嫪毐家臣的賦稅徭役。這時,全國大旱,從六月起,直到八月才下了雨。
十三年(前234),桓齮攻打趙國平陽邑,殺了趙將扈(hù,護)輒,斬首十萬人。秦王到河南去。正月,彗星出現在東方。十月,桓齮攻打趙國。十四年(前233),在平陽攻擊趙軍,攻佔了宜安,打敗了趙國軍隊,殺死了趙國的將軍。桓齮平定了平陽、武城。韓非出使到秦國,秦國採納了李斯的計謀,扣留了韓非,韓非死在雲陽。韓王請求向秦稱臣。
十五年(前232),秦國大舉出兵,一路到達鄴縣,一路到達太原,攻佔了狼孟。這一年發生了地震。十六年(前231)九月,派軍隊去接收原韓國南陽一帶土地,任命騰爲代理南陽太守。開始命令男子登記年齡,以便徵發兵卒、徭役。魏國向秦國獻地。秦國設置麗邑。十七年(前230),內史騰去攻打韓國,擒獲了韓王安,收繳了他的全部土地。把那個地方設置爲郡。命名爲潁川郡。又發生了地震。華陽太后去世。人民遭遇到大饑荒。
十八年(前229),秦大舉興兵攻趙,王翦統率上地的軍隊,攻佔了井陘。楊端和率領河內的軍隊,羌瘣(huì,會)攻打趙國,楊端和包圍了邯鄲城。十九年(前228),王翦、羌瘣全部平定打下了趙國的東陽,俘獲趙王。他們又想率兵攻打燕國,駐紮在中山。秦王到邯鄲去,找到當初與秦王生在趙國時的母家有仇的那些人,把他們全部活埋了。秦王返回,經由太原、上郡回到都城。秦始皇的母太后去世。趙公子嘉率領他的宗族幾百人到代地,自立爲代王,向東與燕國的軍隊會合,駐紮在上谷郡。這年發生大饑荒。
二十年(前227),燕太子丹擔心秦國軍隊打到燕國來,十分恐慌,派荊軻去刺殺秦王。秦王發現了,處荊軻以肢解之刑來示衆,然後就派遣王翦、辛勝去攻打燕國。燕國、代國發兵迎擊秦軍,秦軍在易水西邊擊潰了燕軍。二十一年(前226),王賁(bēn,奔)去攻打楚國。秦王增派援兵到王翦軍隊中去,終於打敗燕太子的軍隊,攻佔了燕國的薊城,拿到了燕太子丹的首級。燕王向東收取了遼東郡的地盤,在那裏稱王。王翦推說有病,告老還鄉。新鄭造反。昌平君被遷謫到郢城。這一年下了大雪,雪厚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前225),王賁去攻打魏國,引汴河的水灌大梁城,大梁城牆塌壞,魏王假請求投降,秦軍取得了魏國的全部土地。
二十三年(前224),秦王再次詔令徵召王翦,強行起用他,派他去攻打楚國。攻佔了陳縣往南直到平輿縣的土地,俘虜了楚王。秦王巡遊來到郢都和陳縣。楚將項燕擁立昌平君做了楚王,在淮河以南反秦。二十四年(前223),王翦、蒙武去攻打楚國,打敗楚軍,昌平君死,項燕於是也就自殺了。
二十五年(前222),大規模舉兵,派王賁爲將領,攻打燕國的遼東郡,俘獲燕王姬喜。回來時又進攻代國,俘虜了代王趙嘉。王翦於是平定了楚國的長江以南一帶,降服了越族的首領,設置了會稽郡。五月,秦國爲慶祝滅掉五國而下令特許天下聚飲。
二十六年(前221),齊王田建和他的相國後勝派軍隊防守齊國西部邊境,斷絕和秦國的來往。秦王派將軍王賁經由燕國往南進攻齊國,俘獲了齊王田建。
秦國剛統一天下,命令丞相、御史說:“從前韓王交出土地獻上印璽,請求做守衛邊境的臣子,不久又背棄誓約,與趙國、魏國聯合反叛秦國,所以派兵去討伐他們,俘虜了韓國的國王。我認爲這很好,因爲這樣或許就可以停止戰爭了。趙王派他的相國李牧來訂立盟約,所以歸還了他們抵押在這裏的質子。不久他們就違背了盟約,在太原反抗我們,所以派兵去討伐他們,俘獲了趙國的國王。趙公子嘉竟然自立爲代王,所以就派兵去滅了趙國。魏王起初已約定歸服於秦,不久卻與韓國、趙國合謀襲擊秦國,秦國官兵前去討伐,終於打敗了他們。楚王獻出青陽以西的地盤,不久也背棄誓約,襲擊我南郡,所以派兵去討伐,俘獲了楚國的國王,終於平定了楚地。燕王昏亂糊塗,他的太子丹竟然暗中派荊軻來做刺客,秦國官兵前去討伐,滅掉了他的國家。齊王採用後勝的計策,繼絕了與秦國的使臣來往,想要作亂,秦國官兵前去討伐,俘虜了齊國國王,平定了齊地。我憑着這個渺小之身,興兵誅討暴亂,靠的是祖宗的神靈,六國國王都依他們的罪過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天下安定了。現在如果不更改名號,就無法顯揚我的功業,傳給後代。請商議帝號。”丞相王綰(wǎn,碗)、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都說:“從前五帝的土地縱橫各千里,外面還劃分有侯服、夷服等地區,諸侯有的朝見,有的不朝見,天子不能控制,現在您興正義之師,討伐四方殘賊之人,平定了天下,在全國設置郡縣,法令歸於一統,這是亙古不曾有,五帝也比不上的。我們恭謹地跟博士們商議說:‘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尊貴。’我們這些臣子冒死罪獻上尊號,王稱爲‘泰皇’。發教令稱爲‘制書’,下命令稱爲‘詔書’,天子自稱爲‘朕’。秦王說:“去掉‘泰’字,留下‘皇’字,採用上古‘帝’的位號,稱爲‘皇帝’,其它就按你們議論的辦。”於是下令說:“可以”。追尊莊襄王爲太上皇。又下令說:“我聽說上古有號而沒有諡,中古有號,死後根據生前品行事蹟給個諡號。這樣做,就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主了,非常沒有意義,我不取這種做法。從今以後,廢除諡法。我就叫做始皇帝,後代就從我這兒開始,稱二世、三世直到萬世,永遠相傳,沒有窮盡。”
秦始皇按照水、火、木、金、土五行相生相剋、終始循環的原理進行推求,認爲周朝佔有火德的屬性,秦朝要取代周朝,就必須取周朝的火德所抵不過的水德。現在是水德開始之年,爲順天意,要更改一年的開始。羣臣朝見拜賀都在十月初一這一天。衣服、符節和旗幟的裝飾,都崇尚黑色。因爲水德屬陰,而《易》卦中表示陰的符號陰爻(yáo,遙)叫做“元”,就把數目以十爲終極改成以六爲終極,所以符節和御史所戴的法冠都規定爲六寸,車寬爲六尺,六尺爲一步,一輛車駕六醫馬。把黃河改名爲“德水”,以此來表示水德的開始。剛毅嚴厲,一切事情都依法律決定,刻薄而不講仁愛、恩惠、和善、情義,這樣才符合五德中水主陰的命數。於是把法令搞得極爲嚴酷,犯了法久久不能得到寬赦。
丞相王綰等進言說:“諸侯剛剛被打敗,燕國、齊國、楚國地處偏遠,不給它們設王,就無法鎮撫那裏。請封立各位皇子爲王,希望皇上恩准。”始皇把這個建議下交給羣臣商議,羣臣都認爲這樣做有利。廷尉李斯發表意見說:“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和同姓親屬很多,可是他們的後代逐漸疏遠了,互相攻擊,就像仇人一樣,諸侯之間彼此征戰,周天子也無法阻止。現在天下靠您的神靈之威獲得統一,都劃分成了郡縣,對於皇子功臣,用公家的賦稅重重賞賜,這樣就很容易控制了。要讓天下人沒有邪異之心,這纔是使天下安寧的好辦法啊。設置諸侯沒有好處。”始皇說:“以前,天下人都苦於連年戰爭無止無休,就是因爲有那些諸侯王。現在我依仗祖宗的神靈,天下剛剛安定如果又設立諸侯國,這等於是又挑起戰爭想要求得安寧太平,豈不困難嗎?廷尉說得對。”
於是把天下分爲三十六郡。每郡都設置守、尉、監。改稱人民所做“黔首”。下令全國特許聚飲以表示歡慶。收集天下的兵器,聚集到咸陽,熔化之後鑄成大鐘,十二個銅人,每個重達十二萬斤,放置在宮廷裏。統一法令和度量衡標準。統一車輛兩輪間的寬度。書寫使用統一的隸書。領土東到大海和朝鮮,西到臨洮、羌中,南到北向戶,往北據守黃河作爲要塞。沿着陰山往東一直到達遼東郡。遷徙天下富豪人家十二萬戶到咸陽居住。諸如祖廟及章臺宮、上林苑都在渭水南岸。秦國每滅掉一個諸侯,都按照該國宮室的樣子,在咸陽北面的山坡上進行仿造,南邊瀕臨渭水,從雍門往東直到涇、渭二水交會處,殿屋之間有天橋和環行長廊互相連接起來。從諸侯那裏虜得的美人和鐘鼓樂器之類,都放到那裏面。
二十七年(前220),秦始皇去巡視隴西、北地,穿過雞頭山,路經回中。於是在渭水南面建造信宮。不久,又把信宮改名叫極廟,以象徵處於天極的北極星。從極廟開通道路直達酈山,又修建了甘泉前殿。修造兩旁築牆的甬道,從咸陽一直連接到驪山。這一年,普遍賜給爵位一級。修築供皇帝巡行用的通向全國各地的馳道。
二十八年(前219),始皇到東方去巡視郡縣,登上鄒縣嶧(yì,譯)山。在山上立了石碑,又跟魯地儒生們商議,想刻石以頌揚秦之德業,商議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和遙祭名山大川的事情。於是登上泰山,樹立石碑,築起土壇,舉行祭天盛典。下山時,突然風雨大作,始皇歇息在一顆樹下,因此賜封那顆樹爲“五大夫”,接着在梁父山舉行祭地典禮,在石碑上鐫刻碑文。碑文是:皇帝登基即位,創立昌明法度,臣下端正謹慎。就在二十六年(前222),天下歸於一統,四方無不歸順。親自巡視遠方,登臨這座泰山,東方一覽極盡。隨臣思念偉績,推溯事業本源,敬贊功德無限。治世之道實施,諸種產業得宜,一切法則大振,大義清明美善,傳於後代子孫,永世承繼不變。皇帝聖明通達,既已平定天下,毫不懈怠國政。每日早起晚睡,建設長遠利益,專心教化興盛。訓民皆以常道,遠近通達平治,聖意人人尊奉。貴賤清楚分明,男女依禮有別,供職個個虔敬。光明通照內外,處處清淨安泰,後世永續德政。教化所及無窮,定要遵從遺詔,重大告誡永世遵奉。於是就沿着渤海岸往東走,途經黃縣、腄縣,攀上成山的頂峯,又登上之罘(fú,浮)山,樹立石碑歌頌秦之功德,然後離去。又往南走登上了琅邪山,十分高興,在那裏停留了三個月。
於是遷來百姓三萬戶到琅邪臺下居住,免除他們十二年的賦稅徭役。修築琅邪臺。立石刻字,歌頌秦之功德,表明自己因如願以償而感到滿意的心情。碑文說:二十八年(前219),皇帝剛剛登基。端正一切法度,整治萬物綱紀。彰明人事之宜,提倡子孝父慈。皇帝聖智仁義,宣明各種道理。親臨東土安撫,慰勞視察兵士。大事業已完畢,巡行濱海之地。皇帝偉大功績,操勞根本大事。實行重農抑商,爲使百姓富裕。普天之下同心,順從皇帝意志。統一器物度量,統一書寫文字。日月照耀之處,車船所到之地,無不遵奉王命,人人得志滿意。順應四時行事,自有大秦皇帝。整頓惡劣習俗,跋山涉水千里。憐惜黎民百姓,日夜不肯歇息。除疑惑定法律,無人不守法紀。地方長官分職,各級官署治理,舉措必求得當,無不公平整齊。皇帝如此聖明,親自視察四方。無論尊卑貴賤,不越等級規章。奸邪一律不容,務求忠貞賢良。事情不分大小,竭力不倦爭強。無論遠處近處,只求嚴肅端莊。正直敦厚忠誠,事業才能久長。皇帝大恩大德,四方均得安撫。誅除禍亂災害。爲國謀利造福。勞役不誤農時,百業繁榮富足。黎民安居樂業,不再用兵動武。六親終得相保,盜寇從此盡除。歡欣接受教化,法規都能記住。天地四方之內,盡是皇帝之土。西邊越過沙漠,南邊到達北戶。東邊到達東海,北邊越過大夏。人跡所到之處,無不稱臣歸服。功高蓋過五帝,恩澤遍及馬牛。無人不受其德,家家安寧和睦。秦王兼有天下,建立名號稱做皇帝,親臨東土安撫百姓,到達琅邪。列侯武成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kuí,逵)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jiū,究)隨從着在海上一起議論皇帝的功德。都說:“古代的帝王,土地不超過千里,諸侯各守受封之土,朝見與否各異。互相攻伐侵犯,暴亂殘殺不止,還要刻金鏤石,立碑誇耀自己。
古代五帝三王,知識教育不同,法令制度不明,藉助鬼神之威,欺凌壓迫遠方,其實不稱其名,所以不能久長。他們還未死,諸侯業已背叛,法令名存實亡。當今皇帝統一海內,全國設立郡縣,天下安定太平。顯明祖先宗廟,施行公道德政,皇帝尊號大成。羣臣齊頌皇帝,功德刻於金石,樹作典範永恆。”刻石事情完畢,齊地人徐市等上書,說大海之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萊、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住在那裏。希望能齋戒沐浴,帶領童男童女前往求仙。於是就派徐市挑選童男童女幾千人,到海中去尋找仙人。始皇返回京城,路經彭城,齋戒祈禱,想要從泗水中打撈出那隻落水的周鼎。派了一千人潛入水底尋找,沒有找到。於是向西南渡過淮河,前往衡山、南郡。乘船順江而下,來到湘山祠。遇上了大風,幾乎不能渡河。皇上問博士說:“湘君是什麼神?”博士回答說:“聽說是堯的女兒,舜的妻子,埋葬在這裏。”始皇非常生氣,就派了三千服刑役的罪犯,把湘山上的樹全部砍光,因爲當地是紅土,所以使山變成了赭紅色。皇上從南郡經由武關回到京城。二十九年(前218),始皇到東方去巡遊。到達陽武縣博浪沙時,遭到張良和一名力士的行刺,刺客誤中副車,始皇受了驚嚇,捉拿刺客沒有捉到,就命令全國大規模搜捕了十天。登上之罘山,刻石立碑,碑文是:二十九年(前218),正值仲春時節,春日陽氣上升。皇帝東來遊覽,巡行登上之罘,觀賞大海汪洋。諸臣讚賞景物,追頌偉業初創。聖君始建治道,確定制度法規,彰明準則紀綱。對外教化諸侯,廣施禮樂恩德,大義公理顯揚。六國之君邪僻,貪利永無滿足,虐殺不止瘋狂。皇帝哀憐民衆,發師前往征討,武德奮揚大振。仗義討伐守信,聲威光烈遍傳,海內無不歸順。徹底消除強暴,努力拯救萬民,遍安四方遠近。明法普遍施行,天下治理安定,永爲法則無倫。偉大啊!天地神州赤縣,聖意共同遵循。羣臣歌頌功德,請求刻於石碑,表率千古永不隕。在東觀,又刻碑文說:二十九年(前218),皇帝春日出遊,巡行來到遠方。幸臨東海之濱,登上之罘高山,觀賞初升朝陽。遙望廣闊絢麗,衆臣推原思念,聖道燦爛輝煌。聖法剛剛實行,對內清理陋習,對外誅滅暴強。軍威遠揚四海,震撼四面八方,終於禽滅六王。開拓一統天下,滅絕種種災害,兵器永遠收藏。皇帝修明聖德,經營治理天下,明視兼聽不倦。樹立申明大義,設置種種器物,全有等級標誌。大臣安守職分,都知各自事務,諸事畢無猜疑。百姓移風易俗,遠近同一法度,終身守法不移。貫常職務已定,後代遵循先業,永遠承襲聖治。羣臣頌揚大德,敬贊聖明偉業,請刻之罘永志。不久,始皇前往琅邪,經由上黨返回京城。三十年(前217),沒有什麼事情。
三十一年(前216)十二月,因爲一首民謠說“帝若學之(仙)臘嘉平”,始皇有求仙之志,所以把臘月改名爲“嘉平”。賜給每個裏(一百戶)六石米,二隻羊。始皇在咸陽穿便裝出行,和四個武士一起,晚上在蘭池遇見了強盜,情勢危急,武士們打死了強盜,於是在關中大規模搜查了二十天。米價每石一千六百錢。三十二年(前215),始皇前往碣石,派燕國人盧生訪求方士羨門、高誓。在碣石山門刻石立碑。毀壞了城牆,挖通了堤防。所以碑文說:皇帝興師用兵,誅滅無道之君,要把反叛平息。武力消滅暴徒,依法平反良民,民心全都歸服。論功行賞衆臣,惠澤施及牛馬,皇恩遍佈全國。皇帝振奮神威,以德兼併諸侯,天下統一太平。拆除關東舊城,挖通河川堤防,夷平各處險阻。地勢既已平坦,衆民不服徭役,天下都得安撫。男子欣喜耕作,女子修治女紅,事事井然有序。皇恩覆蓋百業,合力勤勉耕田,無不樂業安居。羣臣敬頌偉業,敬請鐫刻此石,永留典範規矩。於是派韓終、侯公、石生去尋找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視北部邊界,經由上郡返回京城。燕國人盧生被派入海求仙回來了。爲了鬼神的事,他奏上了宣揚符命占驗的圖錄之書,上面寫着“滅亡秦朝的是胡”。據說這個“胡”字是指胡亥,可是始皇沒有理解,就派將軍蒙恬率兵三十萬去攻打北方的胡人,奪取了黃河以南的土地。三十三年(前214),徵發那些曾經逃亡的犯人,典押給富人做奴隸、主家又給娶了妻子的人,以及商販,去奪取陸梁地區,設置桂林、象郡、南海等郡,把受貶謫的人派去防守。又在西北驅逐匈奴。從榆中沿黃河往東一直連接到陰山,劃分成四十四個縣。沿河修築城牆,設置要塞。又派蒙恬渡過黃河去奪取高闕、陽山、北假一帶地方,築起堡壘以驅逐戎狄。遷移被貶謫的人,讓他們充實新設置的縣。發佈禁令不準祭祀主稼穡的靈星。彗星出現在西方。三十四年(前213),貶謫執法不正的法官去修築長城及戌守南越地區。
秦始皇在咸陽宮擺設酒宴,七十位博士上前獻酒頌祝壽辭。僕射(yè,夜)周青臣走上前去頌揚說:“從前秦國土地不過千里,仰仗陛下神靈明聖,平定天下,驅逐蠻夷,凡是日月所照耀到的地方,沒有不臣服的。把諸侯國改置爲郡縣,人人安居樂業,不必再擔心戰爭,功業可以傳之萬代。您的威德,自古及今無人能比。”始皇十分高興。博士齊人淳于越上前說:“我聽說殷朝、周朝統治天下達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功臣,給自己當作輔佐。如今陛下擁有天下,而您的子弟卻是平民百姓,一旦出現象齊國田常、晉國六卿之類謀殺君主的臣子,沒有輔佐,靠誰來救援呢?凡事不師法古人而能長久的,還沒有聽說過。剛纔周青臣又當面阿諛,以致加重陛下的過失,這不是忠臣。”始皇把他們的意見下交羣臣議論。丞相李斯說:“五帝的制度不是一代重複一代,夏、商、周的制度也不是一代因襲一代,可是都憑着各自的制度治理好了,這並不是他們故意要彼此相反,而是由於時代變了,情況不同了。現在陛下開創了大業,建立起萬世不朽之功,這本來就不是愚陋的儒生所能理解的。況且淳于越所說的是夏、商、週三代的事,哪裏值得取法呢?從前諸侯並起紛爭,才大量招攬遊說之士。現在天下平定,法令出自陛下一人,百姓在家就應該致力於農工生產,讀書人就應該學習法令刑禁。現在儒生們不學習今天的卻要效法古代的,以此來誹謗當世,惑亂民心。丞相李斯冒死罪進言:古代天下散亂,沒有人能夠統一,所以諸侯並起,說話都是稱引古人爲害當今,矯飾虛言撓亂名實,人們只欣賞自己私下所學的知識,指責朝廷所建立的制度。當今皇帝已統一天下,分辨是非黑白,一切決定於至尊皇帝一人。可是私學卻一起非議法令,教化人們一聽說有命令下達,就各根據自己所學加以議論,入朝就在心裏指責,出朝就去街巷談議,在君主面前誇耀自己以求取名利,追求奇異說法以抬高自己,在民衆當中帶頭製造謗言。象這樣卻不禁止,在上面君主威勢就會下降,在下面朋黨的勢力就會形成。臣以爲禁止這些是合適的。我請求讓史官把不是秦國的典籍全部焚燬。除博士官署所掌管的之外,天下敢有收藏《詩》、《書》、諸子百家著作的,全都送到地方官那裏去一起燒掉。有敢在一塊兒談議《詩》、《書》的處以死刑示衆,借古非今的滿門抄斬。官吏如果知道而不舉報,以同罪論處。命令下達三十天仍不燒書的,處以臉上刺字的黥刑,處以城旦之刑四年,發配邊疆,白天防寇,夜晚築城。所不取締的,是醫藥、占卜、種植之類的書。如果有人想要學習法令,就以官吏爲師。”秦始皇下詔說:“可以。”三十五年(前212),開始修築道路,經由九原一直修到雲陽,挖掉山峯填平河谷,筆直貫通。這時始皇認爲咸陽人口多,先王宮廷窄小,聽說周文王建都在豐,武王建都在鎬(hào,號),豐、鎬兩城之間,纔是帝王的都城所在。於是就在渭水南上林苑內修建朝宮。先在阿房(ēpáng,陰平鵝、旁)建前殿,東西長五百步,南北寬五十丈,宮中可以容納一萬人,下面可以樹立五丈高的大旗。四周架有天橋可供馳走,從宮殿之下一直通到南山。在南山的頂峯修建門闕作爲標誌。又修造天橋,從阿房跨過渭水,與咸陽連接起來,以象徵天上的北極星、閣道星跨過銀河抵達營室星。阿房宮沒有建成;計劃等竣工之後,再選擇一個好名字給它命名。因爲是在阿房修築此宮,所以人們就稱它爲阿房宮,愛過宮刑、徒刑的七十多萬人,分別被派去修建阿房宮,有的去營建驪山。從北山開採來山石,從蜀地、荊地運來木料。關中總共建造宮殿三百座,關外建四百座。於是在東海邊的朐(qú,渠)山上豎立大石,作爲秦朝國境的東門。爲此遷徙三萬家到驪邑,五萬家到雲陽,都免除十年的賦稅和徭役。盧生勸說始皇道:“我們尋找靈芝、奇藥和仙人,一直找不到,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傷害了它們。
我們心想,皇帝要經常祕密出行以便驅逐惡鬼,惡鬼避開了,神仙真人才會來到。皇上住的地方如果讓臣子們知道,就會妨害神仙。真人是入水不會沾溼,入火不會燒傷的,能夠乘駕雲氣遨遊,壽命和天地共久長。現在皇上治理天下,還沒能做到清靜恬淡。希望皇上所住的宮室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樣,不死之藥或許能夠得到。”於是始皇說:“我羨慕神仙真人,我自己就叫‘真人’,不再稱‘朕’了。”於是令咸陽四旁二百里內的二百七十座宮觀都用天橋、甬道相互連接起來;把帷帳、鐘鼓和美人都安置在裏邊,全部按照所登記的位置不得移動。皇帝所到的地方,如有人說出去,就判死罪。有一次皇帝幸臨梁山宮,從山上望見丞相的隨從車馬衆多,很不贊成。宦官近臣裏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丞相,丞相以後就減少了車馬數目,始皇生氣地說:“這是宮中有人泄露了我的話。”經過審問,沒有人認罪,就下詔把當時跟隨在旁的人抓起來,全部殺掉。從此以後再沒有人知道皇帝的行蹤。處理事務,羣臣接受命令,全在咸陽宮進行。侯生、盧生一起商量說:“始皇爲人,天性粗暴兇狠,自以爲是,他出身諸侯,兼併天下,諸事稱心,爲所欲爲,認爲從古到今沒有人比得上他。他專門任用治獄的官吏,獄吏們都受到親近和寵幸。博士雖然也有七十人,但只不過是虛設充數的人員。丞相和各位大臣都只是接受已經決定的命令,依仗皇上辦事。皇上喜歡用重刑、殺戮顯示威嚴,官員們都怕獲罪,都想保持住祿位,所以沒有人敢真正竭誠盡忠。皇上聽不到自己的過錯,因而一天更比一天驕橫。臣子們擔心害怕,專事欺騙,屈從討好。秦法規定,一個方士不能兼有兩種方術,如果方術不能應驗,就要處死。然而佔侯星象雲氣以測吉凶的人多達三百,都是良土,然而由於害怕獲罪,就得避諱奉承,不敢正直地說出皇帝的過錯。天下的事無論大小都由皇上決定,皇上甚至用稱來稱量各種書寫文件的竹簡木簡的重量,日夜都有定額,閱讀達不到定額,就不能休息。他貪於權勢到如此地步,咱們不能爲他去找仙藥。”於是就逃跑了。始皇聽說二人逃跑,十分惱怒地說:“我先前查收了天下所有不適用的書都把它們燒掉。徵召了大批文章博學之士和有各種技藝的方術之士,想用他們振興太平,這些方士想要煉造仙丹尋找奇藥。今天聽說韓衆逃跑了不再還報。徐市等人花費的錢以數萬計算,最終也沒找到奇藥,只是他們非法謀利互相告發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對盧生等人我尊重他們,賞賜十分優厚,如今竟然誹謗我,企圖以此加重我的無德。這些人在咸陽的,我派人去查問過,有的人竟妖言惑衆,擾亂民心。”於是派御吏去一一審查,這些人輾轉告發,一個供出一個,始皇親自把他們從名籍上除名,一共四百六十多人,全部活埋在咸陽,讓天下的人知道,以懲戒以後的人。徵發更多的流放人員去戌守邊疆。始皇的大兒子扶蘇進諫說:“天下剛剛平定,遠方百姓還沒有歸附,儒生們都誦讀詩書,效法孔子,現在皇上一律用重法制裁他們,我擔心天下將會不安定,希望皇上明察。”始皇聽了很生氣,就派扶蘇到北方上郡去監督蒙恬的軍隊。三十六年(前211),火星侵入心宿(xiù,秀),這種天象象徵着帝王有災。有顆隕星墜落在東郡,落地後變爲石塊,老百姓有人在那塊石頭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聽說了,就派御史前去挨家查問,沒有人認罪,於是把居住在那塊石頭周圍的人全部抓來殺了,焚燬了那塊隕石。始皇不高興,讓博士作了一首《仙真人詩》,等到巡行天下時,走到一處就傳令樂師彈奏唱歌。秋天,使者從關東走夜路經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手持玉璧攔住使者說:“替我送給滈(hào,皓)池君。”趁便說:“今年祖龍死。”使者問他緣由,那人忽然就不見了,放下那真玉璧離去。使者捧回玉璧向秦王陳述了所遇見的情況。始皇沉默了好一會,說:“山裏鬼怪本來不過能預知一年的事。”當時已是秋季,始皇說今年的日子已不多,這話未必能應驗。到退朝時他又說:“祖龍就是人的祖先。”故意把“祖”解釋成祖先,祖先是已死去的人,因此“祖龍死”自然與他無關。始皇讓御府察看那塊玉璧,竟然是始皇二十八年出外巡視渡江時沉入水中的那塊。於是始皇爲此事進行占卜,占卜的結果是遷徙才吉利。遷移三萬戶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區,每戶授給爵位一級。
三十七年(前210)十月癸丑日,始皇外出巡遊。左丞相李斯跟隨着,右丞相馮去疾留守京城。少子胡亥想去巡遊,要求跟隨着,皇上答應了他。十一月,走到雲夢,在九疑山遙祭虞舜。然後乘船沿長江而下,觀覽籍柯,渡過海渚(zhǔ,煮),經過丹陽,到達錢塘。到浙江邊上的時候,水波兇險,就向西走了一百二十里,從江面狹窄的地方渡過。登上會稽山,祭祀大禹,遙望南海。在那裏刻石立碑,頌揚秦朝的功德。碑文是:皇帝功業偉大,統一平定天下,德惠深厚久長。三十七年,親自巡行天下,遍遊觀覽遠方。登臨會稽山峯,考察民間習俗,百姓恭敬景仰。羣臣齊頌功德,推原皇帝事蹟,追溯英明高強。秦朝聖王登位,創制刑法名稱,闡述舊有規章。建立公平法則,審慎區分職責,確立永久綱紀。六國之王專橫,貪利傲慢兇狠,憑藉人多逞強。暴虐橫行無忌,倚仗武力驕橫,屢動干戈打仗。暗中安置坐探,聯合六國合縱,行爲卑鄙猖狂。對內說謊狡詐,向外侵我邊境,由此引起禍殃。仗義揚威誅討,消滅兇暴叛逆,亂賊終於滅亡。聖德廣博深厚,天地四海之內,恩澤覆蓋無疆。皇帝統一天下,一人兼理萬機,遠近到處清明。執掌管理萬物,考察驗證事實,分別記錄其名。貴賤都能相通,好壞當前陳述,無人隱瞞實情。治有過揚道義,有夫棄子而嫁,背夫不貞無情。以禮分別內外,禁止縱慾放蕩,男女都應潔誠。丈夫在外淫亂,殺了沒有罪過,男子須守規程。妻子棄夫逃嫁,子不認她爲母,都要感化清正。治理盪滌惡俗,全民承受教化,天下沐浴新風。人人遵守規矩,和好安定互勉,無不順從命令。百姓美善清潔,全都自願守法,樂保天下太平。後人敬奉聖法,大治大安無邊,車船不翻不傾。衆臣頌揚功業,請求刻石作銘,傳千古放光明。始皇返回,途經吳地,從江乘縣渡江。沿海岸北上,到達琅邪。方士徐市等人入海尋找仙藥,好幾年也沒找到,花費錢財很多,害怕遭受責罰,就欺騙說:“蓬萊仙藥可以找到,但常被大鯊魚困擾,所以無法到達,希望皇上派善於射箭的人一起去,遇到大鯊魚就用裝有機關可以連續發射的弓弩射它。”
始皇作夢與海神交戰,海神的形狀好象人。請占夢的博士給圓夢,博士說:“水神本來是看不到的,它用大魚蛟龍做偵探。現在皇上祭祀周到恭敬,卻出現這種惡神,應當除掉它,然後真正的善神就可以找到了。”於是命令入海的人攜帶捕大魚的工具,親自帶着有機關的弓弩去等侯大魚出來以便射它。從琅邪向北直到榮成山,都不曾遇見。到達之罘的時候,遇見了大魚,射死了一條。接着又沿海向西進發。秦始皇到達平原津時生了病。始皇討厭說“死”這個字,羣臣沒有敢說死的事情。皇帝病得更厲害了,就寫了一封蓋上御印的信給公子扶蘇說:“回咸陽來參加喪事,在咸陽安葬。”信已封好了,存放在中東府令趙高兼掌印璽事務的辦公處,沒有交給使者。七月丙寅日,始皇在沙丘平臺逝世。丞相李斯認爲皇帝在外地逝世,恐怕皇子們和各地乘機制造變故,就對此事嚴守祕密,不發佈喪事消息。棺材放置在既密閉又能通風的轀(wēn,溫)涼車中,讓過去受始皇寵幸的宦官做陪乘,每走到適當的地方,就獻上飯食,百官象平常一樣向皇上奏事。宦官就在轀涼車中降詔批籤。只有胡亥、趙高和五六個曾受寵幸的宦官知道皇上死了。趙高過去曾經教胡亥寫字和獄律法令等事,胡亥私下裏很喜歡他。趙高與公子胡亥、丞相李斯祕密商量拆開始皇賜給公子扶蘇的那封已封好的信。謊稱李斯在沙丘接受了始皇遺詔,立皇子胡亥爲太子。又寫了一封信給公子扶蘇、蒙恬,列舉他們的罪狀,賜命他們自殺。這些事都記載在《李斯列傳》中,繼續往前走,從井陘到達九原。正趕上是暑天,皇上的屍體在轀涼車中發出了臭味,就下令隨從官員讓他們往車裏裝一石有腥臭氣的醃魚,讓人們分不清屍臭和魚臭。一路行進,從直道回到咸陽,發佈治喪的公告。皇太子繼承皇位,就是二世皇帝。九月,把始皇安葬在酈山。
始皇當初剛剛登位,就挖通治理了酈山,到統一天下後,從全國各地送來七十多萬徒役,鑿地三重泉水那麼深,灌注銅水,填塞縫隙,把外棺放進去,又修造宮觀,設置百官位次,把珍奇器物、珍寶怪石等搬了進去,放得滿滿的。命令工匠製造由機關操縱的弓箭,如有人挖墓一走近就能射死他。用水銀做成百川江河大海,用機器遞相灌注輸送,頂壁裝有天文圖象,下面置有地理圖形。用娃娃魚的油脂做成火炬,估計很久不會熄滅。二世說:“先帝后宮妃嬪沒有子女的,放她們出去不合適。”就命令這些人全部殉葬,殉葬的人很多。下葬完畢,有人說是工匠製造了機械,墓中所藏寶物他們都知道,寶物多而貴重,這就難免會泄露出去。隆重的喪禮完畢,寶物都已藏好,就封閉了墓道的中間一道門,又把墓地最外面的一道門放下來,工匠們全部被封閉在裏邊,沒有一個再出來的。墓上栽種草木,從外邊看上去好像一座山。二世皇帝元年(前209),二世二十一歲,趙高擔任郎中令,執掌朝廷大權。二世下詔,增加始皇祠廟裏用來祭祀的牲畜數量,增加山川各種祭祀的禮儀。命令大臣們討論推尊始皇廟號的事。大臣們都叩頭說:“古時候天子的祖廟爲七廟,祭祀七代祖宗,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如今始皇廟是至高無上的,即使是萬世以後也不能毀除,天下人都要貢獻祭品賦稅,增加祭祀用的牲畜,禮儀完全具備,不能有比這個再高的。先王廟有的在西雍,有的在咸陽。天子按禮儀應當單獨捧着經多次釀製而且質醇的酎(zhoù,紂)酒祭祀始皇廟。從襄公以下的廟都毀除。所建共七廟。大臣們都依禮進獻祭祀,推尊始皇廟爲皇帝始祖廟。皇帝仍自稱爲‘朕’”。
二世跟趙高商議說:“我年紀輕,剛登位,百姓還不順從。先帝巡視各郡縣,以顯示他的強有力,威勢震服海內。現在我安然住在皇宮不出巡遊,就讓人看着我無能,沒有辦法統治天下。”春天,二世東行巡視郡縣,李斯跟隨着。到達碣石山,沿海南行到達會稽,在始皇所立的石碑上都刻上字,碑石旁都增刻上隨從的大臣的名字,以使先帝的功業盛德更加明顯。皇帝說:“金石碑刻全是始皇帝建造的。現在我承襲了皇帝名號,可是金石碑刻上不稱始皇帝,以後年代久遠了,就好像是後代子孫建造的,以致不能稱揚始皇帝的功業和盛德。”丞相臣李斯、臣馮去疾、御史大夫臣德冒死罪進言說:“我們請求把詔書全刻在石碑上,這樣就明白了。爲臣冒死罪請求。”制書批覆說:“可以。”接着到了遼東,然後返回。這時候秦二世就按照趙高的建議,申明法令。他暗中與趙高謀劃說:“大臣們都不服從,官吏還很有力,還有各位皇子一定要跟我爭權,對這些我該怎麼辦呢?”趙高說:“這些話我本來就想說卻沒敢說。先帝在位時的大臣,都是接連多少代有名望的貴人,建功立業,世代相傳,已經很久了。如今爲臣趙高生來卑賤,幸蒙陛下抬舉,讓我身居高位,管理宮廷事務。大臣們並不滿意,只在表面上服從,實際上心裏不服。現在皇上出巡,何不藉此機會查辦郡縣守尉中的有罪者,把他們殺掉,這樣,在上可以使皇上的威嚴震天下,在下可以除掉皇上一向所不滿意的人。現時不能師法文治而應取決於武力,希望陛下能順應時勢,切勿猶豫,那麼大臣們就來不及謀算了。英明的君主收集舉用那些被棄不用的人。讓卑賤的顯貴起來,讓貧窮的富裕起來,讓疏遠的變得親近,這樣就能上下團結國家安定了。”二世說:“好!”於是就誅殺大臣和皇子們,製造罪名連帶拘捕近侍小臣中郎、外郎、散郎,沒有一個得以免罪,六個皇子被殺死在杜縣。皇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內宮,議定他們的罪狀。秦二世派使者命令將閭說:“你們不盡臣道,當外死罪,官吏依法行刑來了。”將閭說:“宮廷的禮節,我從來不敢不聽從掌管司儀的賓贊;朝廷的位次,我從來不敢有失禮節;奉命對答,我從來不敢說錯話。怎麼能說不盡臣道呢?希望能知道罪名再死。”使者說:“我不能參與謀議,只是奉命行事。”將閭仰天大聲呼喊,呼喊了幾次說:“天啊!我沒有罪!”兄弟三人都流着眼淚拔劍自殺了。皇族爲之震驚恐慌。大臣們進諫的被認爲是誹謗,大官們爲保住祿位而屈從討好,百姓震驚恐懼。
四月,二世返回到咸陽,說:“先帝因爲咸陽朝廷小,所以營建阿房宮,室堂還沒有建成,趕上始皇去世,只得讓修建的人停下來,調到酈山去修墓。酈山修墓的工作已全部完畢,現在放下阿房宮而不把它建成,就是表明先帝辦事有失誤。”又開始修建阿房宮。對外安撫四方的外族,遵循始皇的策略,徵召了五萬身強力壯的兵丁守衛咸陽。下令教習射箭,還要飼養供宮廷玩賞的狗馬禽獸,兵丁狗馬禽獸所需糧食很多,估計咸陽倉裏的糧食不夠用,就從下面各郡縣徵調運來糧食和飼料,讓轉運人員都自帶乾糧,咸陽四百里之內不準喫這些糧食。施法更加嚴酷。七月,戌卒陳勝等在原生楚國之地造反,國號爲“張楚”取張大楚國之意。陳勝自立爲楚王,住在陳縣,派遣將領們奪取土地。崤山函谷關以東的山東各郡縣,年輕人因爲受盡秦朝官吏之苦,都殺掉了他們的郡守、郡尉、縣令、縣丞,起來造反,以響應陳勝,並在各地相繼擁立侯王,取合起來向西進攻,旗號都是討伐秦朝,人數多得數也數不清。掌管傳達通報的謁者出使山東回來,把山東造反的情況報告了二世。二世很生氣,就把謁者下交給主管官吏去處理。後邊的使者回來,皇上問他,他回答說:“那不過是一羣盜匪,郡守、郡尉正在追捕,現在全部抓獲了,不值得擔心。”皇上高興了。武臣自立爲趙王,魏咎爲魏王,田儋(dām,擔)爲齊王,沛公在沛縣起義。項梁在會稽郡起兵。二年(前208)冬天,陳勝派遣的周章等將領向西到達戲水,兵力有幾十萬。二世大爲喫驚,跟羣臣商議說:“怎麼辦?”少府章邯說:“盜匪已經來了,人數多勢力強,現在徵發附近各縣的軍隊是來不及了。酈山徒役很多,請赦免他們,授予他們兵器去迎擊起義軍。”於是二世大赦天下,派章邯領兵爲將,打敗了周章的軍隊,周章敗逃,被殺死在曹陽。
二世又增派長史司馬欣、董翳(yì,義)去幫助章邯攻打起義軍,在城父殺死了陳勝,在定陶打敗了項梁,在臨濟殺死了魏咎。楚地起義軍的名將已經被殺死,章邯就向北渡過黃河,到鉅鹿攻打趙王趙歇等人。趙高勸說二世道:“先帝登位治理天下時間很久,所以羣臣不敢做非分之事,不敢進言異端邪說。現在陛下正年輕,剛登皇位,怎麼能跟公卿在朝廷上議決大事呢?事情如果有錯誤,就讓羣臣看出了自己的弱點。天子稱“朕”,朕既然有徵兆的意思,本來就是不讓別人聽到他的聲音。”於是二世經常居住在深宮之內,只跟趙高一個人決定各種事情。從這以後公卿很少有機會朝見皇上,各地起義的人更多了,關中軍隊被徵發到東邊去攻打起義軍的一直沒有停止。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說:“關東各路盜賊紛紛而起,朝廷派兵前去誅討,殺死的人很多,然而還不能平息。盜賊多都是因爲戌邊、運輸、勞作的事情太勞苦,賦稅太重。我們請求暫停阿房宮的修建,減少戌邊兵役和運輸徭役。”二世說:“我聽韓子說:‘堯、舜用柞木做椽子,不進行砍削加工,用蘆葦茅草蓋屋頂不修剪,喫飯用瓦碗,喝水用瓦罐,即使是看門人的供養,也不會比這再儉薄了。禹平鑿龍門,疏通大夏,疏導黃河淤積停滯之水,引水入海,親自拿着杵和鍬,小腿上的毛都被磨光了,即使是奴隸的勞苦,也不會比這再厲害了。’人們之所以看重享有天下,就是爲了能縱慾而爲,盡情享受,做君主重要的是修明法制,這樣,臣下就不敢幹壞事,就能統治天下了。虞、夏的君主,地位尊貴,做了天子,卻身處窮苦境地,爲百姓作出犧牲,這還有什麼值得學習呢?天下被稱爲萬乘(shèng,勝)之主,擁有萬輛兵車,我身居萬乘之高位,卻沒有萬乘的實際,我要建造千乘之車駕,設立萬乘之徒屬,讓實際跟我的名號相副。再說,先帝出身於諸侯,兼併了天下,天下已經平定,對外排除四方外族以安定邊境,對內修建宮室來顯示成功的得意,你們都看到了先帝功業已經就序。而現在我登位兩年的時間,盜賊紛起,你們不能禁止,又想要終止先帝所要做的事情。這樣做,對上不能報答先帝,其次也是不爲我盡忠盡力,你們還憑什麼身處高位呢?”於是把馮去疾、李斯、馮劫下交給獄吏,審訊追究三人的其他罪過。馮去疾、馮劫說:“將相不能受侮辱。”自殺了。李斯結果被囚受刑。二世三年(前207),章邯等率兵包圍了鉅鹿,楚國上將軍項羽率領楚兵前去援救鉅鹿。冬天,趙高擔任丞相,終於判決殺了李斯。夏天,章邯等作戰多次敗退,二世派人去譴責章邯,章邯害怕了,就派長史司馬欣回京彙報情況,請求指示。趙高既不接見,也不信任。司馬欣害怕了,趕緊逃離,趙高派人去追,沒有追到。司馬欣見到章邯說:“
趙高在朝廷中掌權,將軍您有功是被殺,無功也是被殺。”這時,項羽加緊進攻秦軍,俘虜了王離,章邯等人就率兵投降了諸侯。八月己亥日,趙高想要謀反,恐怕羣臣不聽從他,就先設下計謀進行試驗,帶來一隻鹿獻給二世,說:“這是一匹馬。”二世笑着說:“丞相錯了,把鹿說成是馬。”問左右大臣,左右大臣有的沉默,有的故意迎合趙高說是馬,有的說是鹿,趙高就在暗中假借法律陷害那些說是鹿的人。以後,大臣們都畏懼趙高。趙高以前多次說:“關東的盜賊成不了什麼氣侯。”後來項羽在鉅鹿城下俘虜了王離等人並繼續前進,章邯等人的軍隊多次敗退,上書請求增援,燕國、趙國、齊國、楚國、韓國、魏國都自立爲王,從函谷關往東,大抵全部背叛了秦朝官吏而響應諸侯,諸侯都率兵西進。沛公率領幾萬人屠滅了武關,派人來跟趙高祕密接觸。趙高害怕二世發怒,誅殺加害自身,就謊稱有病不去朝見皇上。二世夢見一隻白虎咬了他車駕的驂(cān,參)馬,他殺了那隻白虎,但心中不樂,覺得奇怪,就去問解夢的人。解夢人卜得卦辭說:“涇水水神在作怪。”二世就在望夷宮齋戒,想要祭祀涇水水神,把四匹白馬沉入涇水。二世派人以起義者日益逼近的事譴責趙高。趙高恐懼不安,就暗中跟他的女婿咸陽縣令閻樂、他的弟弟趙成商量說:“皇上不聽勸諫,如今事態危急,想要把罪禍推給咱們家族。我想另立天子,改立公子嬰。子嬰仁愛謙下,百姓都擁護他的話。”就讓郎中令作內應,謊稱有大盜,命令閻樂召集官吏發兵追捕,又劫持了閻樂的母親,安置到趙高府中當人質。派閻樂帶領官兵一千多人在望夷宮殿門前,捆綁上衛令僕射,喝問道:“盜賊從這裏進去了,爲什麼不阻止?”衛令說:“皇宮周圍警衛哨所都有衛兵防守,十分嚴密,盜賊怎麼敢進入宮中?”閻樂就斬了衛令,帶領官兵徑直衝進去,一邊走一邊射箭,郎官宦官大爲喫驚,有的逃跑,有的格鬥,格鬥的就被殺死,被殺死的有幾十人。郎中令和閻樂一同衝進去,用箭射中了二世的帷帳。二世很生氣,召喚左右的人,左右的人都慌亂了不敢動手。旁邊有一個宦官服侍着二世不敢離開。二世進入內宮,對他說:“您爲什麼不早告訴我,竟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宦官說:”爲臣不敢說,才得以保住性命,如果早說,我們這班人早就都被您殺了,怎能活到今天?”閻樂走上前去歷數二世的罪狀說:“你驕橫放縱、肆意誅殺,不講道理,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你,怎麼辦你自己考慮吧!”二世說:“我可以見丞相嗎?”閻樂說:“不行。”二世說:“我希望得到一個郡做個王。”閻樂不答應。又說:“我希望做個萬戶侯。”還是不答應。二世又說:“我願意和妻子兒女去做普通百姓,跟諸公子一樣。”閻樂說:“我是奉丞相之命,爲天下人來誅殺你,你即使說了再多的話,我也不敢替你回報。”於是指揮士兵上前。二世自殺。閻樂回去稟報趙高,趙高就召來了所有的大臣和公子,把殺死二世的情況告訴了他們。趙高說:“秦國本來是個諸侯國,始皇統治了天下,所以稱帝。現在六國又各自立了王,秦國地盤越來越小,竟然還憑着個空名稱皇帝,這不合適。應象過去一樣稱王,才合適。”於是立二世兄長的兒子嬰爲秦王。按照平民的葬儀把二世埋葬在杜南宜春苑中。讓子嬰齋戒,到宗廟去拜祖先,接受國王印璽。
齋戒五天後,子嬰跟他的兩個兒子商議說:“丞相趙高在望夷宮殺了二世,害怕大臣們殺他,就假裝按照道義立我爲王。我聽說趙高竟與楚國約定,滅掉秦宗室後他在關中稱王。現在讓我齋戒,朝見宗廟,這是想趁着我在廟裏把我殺掉。我推說生病不能前往,丞相一定會親自來,他來了就殺掉他。”趙高派人去請子嬰,前後去了好幾趟,子嬰卻不走,趙高果然親自去請。說:“國家大事,王爲什麼不去呢?”子嬰於是在齋宮殺了趙高,殺死趙高家三族,在咸陽示衆。子嬰做秦王四十六天,楚將沛公打敗秦軍進入武關,接着就到了霸上,派人去招降子嬰。子嬰用絲帶繫上脖子,駕着白車白馬,捧着天子的印璽符節,在軹道亭旁投降。沛公於是進入咸陽,封了宮室府庫,回師駐紮在霸上。過了一個多月,各路諸侯的軍隊也到了,項羽是各路諸侯的盟主,殺了子嬰和秦公子宗室所有的人。隨後屠戮咸陽,焚燒宮室,俘虜宮女,沒收秦宮的珍寶財物,跟各路諸侯一起分了。滅掉秦王朝之後,把原來秦國的地盤劃成三份各自爲王,就是雍王、塞王、翟王,號稱三秦。項羽爲西楚霸王,主持分割天下,賜封諸侯王,秦朝終於滅亡了。此後五年,天下統一於漢。太史公說:秦朝的祖先伯益,在唐堯、虞舜的時候,曾經建立功勳,被封給土地,受賜姓嬴。到夏朝、商朝時衰落了。到周朝衰落的時候,秦國興起,在西部邊境建起城邑。從穆公即位以來,逐漸蠶食諸侯,最終成就了始皇。始皇自以爲功業比五帝偉大,地盤比三王寬廣,就認爲跟五帝、三王相比是羞恥。賈生評論的話說得多好啊!他說:秦朝兼併了諸侯,山東有三十多個郡,修築渡口關隘,佔據着險要地勢,修治武器,守護着這些地方。然而陳涉憑着幾百名散亂的戌卒,振臂大呼,不用弓箭矛戟等武器,光靠鋤把和木棍,雖然沒有給養,但只要看到有人家住的房屋就能喫上飯,縱橫馳騁天下,所向無敵。秦朝險阻之地防守不住了,關卡橋樑封銷不封了,長戟刺不了,強弩射不了。楚軍很快深入境內,鴻門一戰,竟然連籬笆一樣的阻攔都沒有遇到。於是山東大亂,諸侯紛紛起事,豪傑相繼立王。秦王派章邯率兵東征,章邯得此機會,就憑着三軍的衆多兵力,在外面跟諸侯相約,做交易,圖謀他的主上。大臣們不可信用,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來了。子嬰登位,最終也不曾覺悟,假使子嬰有一般君主的才能,僅僅得到中等的輔佐之臣,山東地區雖然混亂,秦國的地盤還是可以保全的,宗廟的祭祀也不會斷絕。秦國地勢有高山阻隔,有大河環繞,形成堅固防禦,是個四面都有險要關塞的國家。從穆公以來,一直到秦始皇,二十多個國君,經常在諸侯中稱雄。難道代代賢明嗎?這是地位形勢造成的呀!再說天下各國曾經同心合力進攻秦國。在這種時候,賢人智士會聚,有良將指揮各國的軍隊,有賢相溝通彼此的計謀,然而被險阻困住不能前進,秦國就引誘諸侯進入秦國境內作戰,爲他們打開關塞,結果山東百萬軍隊敗逃崩潰。難道是因爲勇氣、力量和智慧不夠嗎?是地形不利,地勢不便啊。秦國把小邑併爲大城,在險要關塞駐軍防守,把營壘築得高高的而不輕易跟敵方作戰,緊閉關門據守險塞,肩扛矛戟守衛在那裏。諸侯們出身平民,是爲了利益聯合起來,並沒德高望衆而未居王位者的德行。
他們的交往不親密,他們的下屬不親附。名義上是說滅亡秦朝,實際上是爲自己謀求私利。他們看見秦地險阻難以進犯,就必定退兵。如果他們能安定本土,讓人民休養生息,等待秦的衰敗,收納弱小,扶助疲睏,那麼憑着能對大國發號施令的君主,就不用擔心在天下實現不了自己的願望了。可是他們尊貴身爲天子,富足擁有天下,自己卻遭擒獲,這是因爲他們挽救敗亡的策略錯誤啊。秦王滿足一己之功,不求教於人,一錯到底而不改變。二世承襲父過,因循不改,殘暴苛虐以致加重了禍患。子嬰孤立無親,自處危境,卻又柔弱而沒有輔佐,三位君主一生昏惑而不覺悟,秦朝滅亡,不也是應該的嗎?在這個時候,世上並非沒有深謀遠慮懂得形勢變化的人士,然而他們所以不敢竭誠盡忠,糾正主上之過,就是由於秦朝的風氣多有忌諱的禁規,忠言還沒說完而自己就被殺戮了。所以使得天下之士只能側着耳朵聽,重疊雙腳站立,閉上嘴巴不敢說話。因此,三位君主迷失了路途,而忠臣不敢進諫言,智士不敢出主意,天下已經大亂,皇上還不知道,難道不可悲嗎?先王知道壅塞不通就會傷害國家,所以設置公卿、大夫和士,來整治法律設立刑罰,天下因而得到治理。強盛的時候,禁止殘暴誅討叛亂,天下服從;衰弱的時候,五霸爲天子征討,諸侯也順從;土地被割削的時候,在內能自守備,在外還有親附,社稷得以保存。所以秦朝強盛的時候,繁法嚴刑,天下震驚;等到它衰弱的時候,百姓怨恨,天下背叛。周朝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合乎根本大道,因而傳國一千多年不斷絕。而秦朝則是本末皆失,所以不能長久。由此看來,安定和危亡的綱紀相距太遠了!俗話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過去的經驗教訓不忘記,就是以後做事的借鑑)。因此君子治理國家,考察於上古的歷史,驗證以當代的情況,還要通過人事加以檢驗,從而瞭解興盛衰亡的規律,詳知謀略和形勢是否合宜,做到取捨有序,變化適時,所以歷時長久,國家安定。秦孝公佔據了殽山和函谷關的險固地勢,擁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防守,窺伺着周朝王室以圖奪取政權,心懷席捲天下、包舉宇內的意圖,有着囊括四海、併吞八方的雄心。那時候,商君輔佐他,對內建立法令制度,致力於農耕和紡織,修治防守和攻戰的器械設備,對外實行連衡,挑起諸侯之間的爭鬥,於是秦國人僅以舉手之勞就取得了西河以外的土地。孝公死後,惠王、武王繼承原有的基業,遵循孝公留下來的策略,向南兼併了漢中,向西奪得了巴、蜀,向東割取了肥沃的土地,佔據了險要的郡縣。諸侯害怕了,舉行盟會來商議削弱秦國,不吝惜珍奇的器物、貴重的財寶和肥美的土地,用來招請天下賢士,實行合縱,締約結交,互相聯合,結成一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君子,個個明智忠信,寬仁愛人,尊重賢士,重用能人,他們結約合縱,拆散連橫,聚合起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等國的衆多軍隊。這時候六國的謀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些人給他們謀劃,有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這些人爲他們溝通各國的意見,有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些人爲他們統率軍隊。他們曾經憑着十倍於秦國的土地,用上百萬的軍隊,去攻打函谷關進攻秦國。秦國敞開關門把敵人放進來打,九國的軍隊卻退縮奔逃,不敢前進。秦國沒有損失一枝箭、丟一個箭頭的耗費,各國諸侯就已經疲睏不堪了。因此合縱離散了,盟約解除了,爭着割讓地盤以侍奉秦國。這就使得秦國有充足的力量利用各國疲睏的機會去制服他們,追逐敗逃之敵,殺人上百萬,屍體遍地;鮮血流成河,可以漂起盾牌。秦國乘着有利的形勢,控制了天下,切割諸侯土地,使得強國請求歸服,弱國入秦朝拜。王位傳到孝文王、莊襄王,他們在位的時間很短,國家沒有什麼大事。
等到秦王,繼承六代先王遺留下來的功業,揮舞長鞭,駕御天下,兼併了西周、東周,消滅了各國諸侯,登上帝位,控制了天地四方,手執鞭杖來抽打天下,威震四海。向南取得了百越地區,設置了桂林、象郡,百越的君主低着頭,用繩子繫着脖子,把生命交給秦國的下級官吏。又派蒙恬到北方修築長城,守衛邊界,使匈奴退卻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武士不敢挽弓復仇。於是廢除古代帝王的原則,燒燬諸子百家的典籍,以此來愚弄百姓。毀壞堅固的名城,殺死豪傑俊士,沒收全國的兵器,集中在咸陽,把這些兵器銷燬,熔鑄成鍾鐻,又做了十二個銅人,以此來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後劈開華山作爲城垣,利用黃河作爲渡口,據守高達億丈的城他,下臨深不可測的溪流,作爲固守的憑藉。優秀的將領、強勁的弓弩手把守要害的地方,忠實的大臣、精銳的士卒擺開鋒利的武器,誰也無可奈何,天下得到安定。秦王的心裏,自以爲關中地方堅固,就像有千里銅牆鐵壁,子孫可以世代做帝王,功業流傳千秋萬代。
秦王已經死了,餘威還遠震四夷。陳涉是用破甕做窗戶、用繩捆門軸的窮人家子弟,爲人庸耕的農民,而又是流徙之徒,才能趕不上一個中等人,並不具有仲尼、墨翟那樣的賢智,陶朱、猗頓那樣的財富,插足士卒行列之間,崛起田野之中,率領疲憊散亂的士卒,帶着幾百個徒衆,轉身攻秦。砍斷樹木作爲兵器,高舉竹竿當作旗幟,天下百姓響應陳涉,雲集在一起,攜帶着糧食,如影相隨,山東豪傑俊士同時並起,消滅了秦國。
再說秦國並不弱小,雍州的領土,殽山、函谷夫的險固,還是和從前一樣。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的君主尊貴;鋤櫌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被遣送遠方戍守的一羣人,並不能與九國的軍隊相抗衡;深謀遠慮,行軍用兵的方法,比不上過去的謀士。然而成敗情況大不相同,所建立的功業大小截然相反。如果拿山東各諸侯國與陳涉比較長短大小,衡量權勢和力量,則是不能相提並論的。秦憑藉小小的一塊領土,一千輛兵車的力量,招致八州諸侯國,使與自己地位同等的諸侯來秦朝見,(這種情況)已有一百多年。然後把天地四方當成自己的傢俬,用殽山、函谷關作爲宮垣,(但是)一人發難,宗廟全部毀滅,生命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人笑話,這是爲什麼呢?是因爲不施行仁義,進退攻守的形勢發生了變化的緣故。
秦國統一了四海之內,兼併了各國諸侯,南面稱帝,來撫養海內百姓,天下之士聞風傾服,如此局面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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