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 七十列傳 · 太史公自序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復典之,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爲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間,司馬氏去周適晉。晉中軍隨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梁。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或在趙,或在秦。其在衛者,相中山。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後也。在秦者名錯,與張儀爭論,於是惠王使錯將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陽。靳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於華池。靳孫昌,昌爲秦主鐵官,當始皇之時。蒯聵玄孫昂爲武信君將而徇朝歌。諸侯之相王,王昂於殷。漢之伐楚,昂歸漢,以其地爲河內郡。昌生無澤,無澤爲漢巿長。無澤生喜,喜爲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爲太史公。 太史公學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楊何,習道論於黃子。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間,愍學者之不達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傳:“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爲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陰陽之術,大祥而衆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強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爲術也,因陰陽之大順,採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爲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絀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 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以爲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藝爲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堯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剪,採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糲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爲萬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要曰強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弗能廢也。 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雖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無爲,又曰無不爲,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爲本,以因循爲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爲物先,不爲物後,故能爲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爲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羣臣並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窾。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復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反,故聖人重之。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樑、楚以歸。於是遷仕爲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 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不得與從事,故發憤且卒。而子遷適使反,見父於河洛之間。太史公執遷手而泣曰:“餘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絕於予乎?汝復爲太史,則續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餘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餘死,汝必爲太史;爲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也。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餘爲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餘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 卒三歲而遷爲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五年而當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曆始改,建於明堂,諸神受紀。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爲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餘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爲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爲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爲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爲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爲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爲善,爲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爲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爲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鹹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餘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採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建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餘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餘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嘆曰:“是餘之罪也夫。是餘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爲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 維昔黃帝,法天則地,四聖遵序,各成法度;唐堯遜位,虞舜不臺;厥美帝功,萬世載之。作五帝本紀第一。 維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際,德流苗裔;夏桀淫驕,乃放鳴條。作夏本紀第二。 維契作商,爰及成湯;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說,乃稱高宗;帝辛湛湎,諸侯不享。作殷本紀第三。 維棄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實撫天下;幽厲昏亂,既喪酆鎬;陵遲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紀第四。 維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義,悼豪之旅;以人爲殉,詩歌黃鳥;昭襄業帝。作秦本紀第五。 始皇既立,併兼六國,銷鋒鑄鐻,維偃幹革,尊號稱帝,矜武任力;二世受運,子嬰降虜。作始皇本紀第六。 秦失其道,豪桀並擾;項梁業之,子羽接之;殺慶救趙,諸侯立之;誅嬰背懷,天下非之。作項羽本紀第七。 子羽暴虐,漢行功德;憤發蜀漢,還定三秦;誅籍業帝,天下惟寧,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紀第八。 惠之早霣,諸呂不臺;崇彊祿、產,諸侯謀之;殺隱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禍。作呂太后本紀第九。 漢既初興,繼嗣不明,迎王踐祚,天下歸心;蠲除肉刑,開通關梁,廣恩博施,厥稱太宗。作孝文本紀第十。 諸侯驕恣,吳首爲亂,京師行誅,七國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紀第十一。 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修法度,封禪,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紀第十二。 維三代尚矣,年紀不可考,蓋取之譜牒舊聞,本於茲,於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厲之後,周室衰微,諸侯專政,春秋有所不紀;而譜牒經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後之意,作十二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後,陪臣秉政,強國相王;以至於秦,卒並諸夏,滅封地,擅其號。作六國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發難,項氏遂亂,漢乃扶義征伐;八年之間,天下三嬗,事繁變衆,故詳著秦楚之際月表第四。 漢興已來,至於太初百年,諸侯廢立分削,譜紀不明,有司靡踵,強弱之原雲以也。作漢興已來諸侯年表第五。 維高祖元功,輔臣股肱,剖符而爵,澤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殺身隕國。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間,維申功臣宗屬爵邑,作惠景間侯者年表第七。 北討彊胡,南誅勁越,征伐夷蠻,武功爰列。作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第八。 諸侯既彊,七國爲從,子弟衆多,無爵封邑,推恩行義,其勢銷弱,德歸京師。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國有賢相良將,民之師表也。維見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賢者記其治,不賢者彰其事。作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第十。 維三代之禮,所損益各殊務,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禮因人質爲之節文,略協古今之變。作禮書第一。 樂者,所以移風易俗也。自雅頌聲興,則已好鄭衛之音,鄭衛之音所從來久矣。人情之所感,遠俗則懷。比樂書以述來古,作樂書第二。 非兵不彊,非德不昌,黃帝、湯、武以興,桀、紂、二世以崩,可不慎歟?司馬法所從來尚矣,太公、孫、吳、王子能紹而明之,切近世,極人變。作律書第三。 律居陰而治陽,歷居陽而治陰,律歷更相治,間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異,維太初之元論。作曆書第四。 星氣之書,多雜禨祥,不經;推其文,考其應,不殊。比集論其行事,驗於軌度以次,作天官書第五。 受命而王,封禪之符罕用,用則萬靈罔不禋祀。追本諸神名山大川禮,作封禪書第六。 維禹浚川,九州攸寧;爰及宣防,決瀆通溝。作河渠書第七。 維幣之行,以通農商;其極則玩巧,併兼茲殖,爭於機利,去本趨末。作平準書以觀事變,第八。 太伯避歷,江蠻是適;文武攸興,古公王跡。闔廬弒僚,賓服荊楚;夫差克齊,子胥鴟夷;信嚭親越,吳國既滅。嘉伯之讓,作吳世家第一。 申、呂肖矣,尚父側微,卒歸西伯,文武是師;功冠羣公,繆權於幽;番番黃髮,爰饗營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諸侯,霸功顯彰。田闞爭寵,姜姓解亡。嘉父之謀,作齊太公世家第二。 依之違之,周公綏之;憤發文德,天下和之;輔翼成王,諸侯宗周。隱桓之際,是獨何哉?三桓爭彊,魯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紂,天下未協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於是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寧東土。燕之禪,乃成禍亂。嘉甘棠之詩,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相武庚,將寧舊商;及旦攝政,二叔不饗;殺鮮放度,周公爲盟;大任十子,周以宗彊。嘉仲悔過,作管蔡世家第五。 王后不絕,舜禹是說;維德休明,苗裔蒙烈。百世享祀,爰周陳杞,楚實滅之。齊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陳杞世家第六。 收殷餘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亂,酒材是告,及朔之生,衛頃不寧;南子惡蒯聵,子父易名。周德卑微,戰國既彊,衛以小弱,角獨後亡。嘉彼康誥,作衛世家第七。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爲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傷於泓,君子孰稱。景公謙德,熒惑退行。剔成暴虐,宋乃滅亡。嘉微子問太師,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譏名,卒滅武公。驪姬之愛,亂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專權,晉國以秏。嘉文公錫珪鬯,作晉世家第九。 重黎業之,吳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周用熊繹,熊渠是續。莊王之賢,乃復國陳;既赦鄭伯,班師華元。懷王客死,蘭咎屈原;好諛信讒,楚並於秦。嘉莊王之義,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實賓南海,文身斷髮,黿鱔與處,既守封禺,奉禹之祀。勾踐困彼,乃用種、蠡。嘉句踐夷蠻能修其德,滅彊吳以尊周室,作越王勾踐世家第十一。 桓公之東,太史是庸。及侵周禾,王人是議。祭仲要盟,鄭久不昌。子產之仁,紹世稱賢。三晉侵伐,鄭納於韓。嘉厲公納惠王,作鄭世家第十二。 維驥騄耳,乃章造父。趙夙事獻,衰續厥緒。佐文尊王,卒爲晉輔。襄子困辱,乃禽智伯。主父生縛,餓死探爵。王遷辟淫,良將是斥。嘉鞅討周亂,作趙世家第十三。 畢萬爵魏,卜人知之。及絳戮幹,戎翟和之。文侯慕義,子夏師之。惠王自矜,齊秦攻之。既疑信陵,諸侯罷之。卒亡大梁,王假廝之。嘉武佐晉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韓厥陰德,趙武攸興。紹絕立廢,晉人宗之。昭侯顯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襲之。嘉厥輔晉匡周天子之賦,作韓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難,適齊爲援,陰施五世,齊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爲侯。王建動心,乃遷於共。嘉威、宣能撥濁世而獨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追修經術,以達王道,匡亂世反之於正,見其文辭,爲天下制儀法,垂六藝之統紀於後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雲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作陳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之臺,薄氏始基。詘意適代,厥崇諸竇。慄姬偩貴,王氏乃遂。陳後太驕,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十九。 漢既譎謀,禽信於陳;越荊剽輕,乃封弟交爲楚王,爰都彭城,以彊淮泗,爲漢宗籓。戊溺於邪,禮復紹之。嘉遊輔祖,作楚元王世家二十。 維祖師旅,劉賈是與;爲布所襲,喪其荊、吳。營陵激呂,乃王琅邪;怵午信齊,往而不歸,遂西入關,遭立孝文,獲復王燕。天下未集,賈、澤以族,爲漢籓輔。作荊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已平,親屬既寡;悼惠先壯,實鎮東土。哀王擅興,發怒諸呂,駟鈞暴戾,京師弗許。厲之內淫,禍成主父。嘉肥股肱,作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人圍我滎陽,相守三年;蕭何填撫山西,推計踵兵,給糧食不絕,使百姓愛漢,不樂爲楚。作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 與信定魏,破趙拔齊,遂弱楚人。續何相國,不變不革,黎庶攸寧。嘉參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 運籌帷幄之中,制勝於無形,子房計謀其事,無知名,無勇功,圖難於易,爲大於細。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奇既用,諸侯賓從於漢;呂氏之事,平爲本謀,終安宗廟,定社稷。作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諸呂爲從,謀弱京師,而勃反經合於權;吳楚之兵,亞夫駐於昌邑,以戹齊趙,而出委以梁。作絳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國叛逆,蕃屏京師,唯梁爲扞;偩愛矜功,幾獲於禍。嘉其能距吳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親屬洽和,諸侯大小爲籓,爰得其宜,僭擬之事稍衰貶矣。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辭可觀。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爭利,維彼奔義;讓國餓死,天下稱之。作伯夷列傳第一。 晏子儉矣,夷吾則奢;齊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傳第二。 李耳無爲自化,清淨自正;韓非揣事情,循勢理。作老子韓非列傳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馬穰苴列傳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與道同符,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君子比德焉。作孫子吳起列傳第五。 維建遇讒,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員奔吳。作伍子胥列傳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興業,鹹爲師傅,崇仁厲義。作仲尼弟子列傳第七。 鞅去衛適秦,能明其術,彊霸孝公,後世遵其法。作商君列傳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饜,而蘇子能存諸侯,約從以抑貪彊。作蘇秦列傳第九。 六國既從親,而張儀能明其說,復散解諸侯。作張儀列傳第十。 秦所以東攘雄諸侯,樗裏、甘茂之策。作樗裏甘茂列傳第十一。 苞河山,圍大梁,使諸侯斂手而事秦者,魏冉之功。作穰侯列傳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長平,遂圍邯鄲,武安爲率;破荊滅趙,王剪之計。作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 獵儒墨之遺文,明禮義之統紀,絕惠王利端,列往世興衰。作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歸於薛,爲齊扞楚魏。作孟嘗君列傳第十五。 爭馮亭以權,如楚以救邯鄲之圍,使其君複稱於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傳第十六。 能以富貴下貧賤,賢能詘於不肖,唯信陵君爲能行之。作魏公子列傳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脫強秦,使馳說之士南鄉走楚者,黃歇之義。作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能忍詢於魏齊,而信威於強秦,推賢讓位,二子有之。作範睢蔡澤列傳第十九。 率行其謀,連五國兵,爲弱燕報彊齊之讎,雪其先君之恥。作樂毅列傳第二十。 能信意強秦,而屈體廉子,用徇其君,俱重於諸侯。作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 湣王既失臨淄而奔莒,唯田單用即墨破走騎劫,遂存齊社稷。作田單列傳第二十二。 能設詭說解患於圍城,輕爵祿,樂肆志。作魯仲連鄒陽列傳第二十三。 作辭以諷諫,連類以爭義,離騷有之。作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結子楚親,使諸侯之士斐然爭入事秦。作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魯獲其田,齊明其信;豫讓義不爲二心。作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能明其畫,因時推秦,遂得意於海內,斯爲謀首。作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爲秦開地益衆,北靡匈奴,據河爲塞,因山爲固,建榆中。作蒙恬列傳第二十八。 填趙塞常山以廣河內,弱楚權,明漢王之信於天下。作張耳陳餘列傳第二十九。 收西河、上黨之兵,從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項羽。作魏豹彭越列傳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歸漢,漢用得大司馬殷,卒破子羽於垓下。作黥布列傳第三十一。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趙,定燕齊,使漢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滅項籍。作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 楚漢相距鞏洛,而韓信爲填潁川,盧綰絕籍糧餉。作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 諸侯畔項王,唯齊連子羽城陽,漢得以間遂入彭城。作田儋列傳第三十四。 攻城野戰,獲功歸報,噲、商有力焉,非獨鞭策,又與之脫難。作樊酈列傳第三十五。 漢既初定,文理未明,蒼爲主計,整齊度量,序律歷。作張丞相列傳第三十六。 結言通使,約懷諸侯;諸侯鹹親,歸漢爲籓輔。作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 欲詳知秦楚之事,維周緤常從高祖,平定諸侯。作傅靳蒯成列傳第三十八。 徙彊族,都關中,和約匈奴;明朝廷禮,次宗廟儀法。作劉敬叔孫通列傳第三十九。 能摧剛作柔,卒爲列臣;欒公不劫於埶而倍死。作季布欒佈列傳第四十。 敢犯顏色以達主義,不顧其身,爲國家樹長畫。作袁盎晁錯列傳第四十一。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賢人,增主之明。作張釋之馮唐列傳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訥於言,敏於行,務在鞠躬,君子長者。作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 守節切直,義足以言廉,行足以厲賢,任重權不可以非理撓。作田叔列傳第四十四。 扁鵲言醫,爲方者宗,守數精明;後世修序,弗能易也,而倉公可謂近之矣。作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 維仲之省,厥濞王吳,遭漢初定,以填撫江淮之間。作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 吳楚爲亂,宗屬唯嬰賢而喜士,士鄉之,率師抗山東滎陽。作魏其武安列傳第四十七。 智足以應近世之變,寬足用得人。作韓長孺列傳第四十八。 勇於當敵,仁愛士卒,號令不煩,師徒鄉之。作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 自三代以來,匈奴常爲中國患害;欲知強弱之時,設備征討,作匈奴列傳第五十。 直曲塞,廣河南,破祁連,通西國,靡北胡。作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弘用節衣食爲百吏先。作平津侯列傳第五十二。 漢既平中國,而佗能集楊越以保南籓,納貢職。作南越列傳第五十三。 吳之叛逆,甌人斬濞,葆守封禺爲臣。作東越列傳第五十四。 燕丹散亂遼間,滿收其亡民,厥聚海東,以集真籓,葆塞爲外臣。作朝鮮列傳第五十五。 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請爲內臣受吏。作西南夷列傳第五十六。 子虛之事,大人賦說,靡麗多誇,然其指風諫,歸於無爲。作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子長國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無稱,亦無過行。作循吏列傳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於朝廷,而羣臣莫敢言浮說,長孺矜焉;好薦人,稱長者,壯有溉。作汲鄭列傳第六十。 自孔子卒,京師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間,文辭粲如也。作儒林列傳第六十一。 民倍本多巧,奸軌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嚴削爲能齊之。作酷吏列傳第六十二。 漢既通使大夏,而西極遠蠻,引領內鄉,欲觀中國。作大宛列傳第六十三。 救人於戹,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作遊俠列傳第六十四。 夫事人君能說主耳目,和主顏色,而獲親近,非獨色愛,能亦各有所長。作佞幸列傳第六十五。 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上下無所凝滯,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傳第六十六。 齊、楚、秦、趙爲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觀其大旨,作日者列傳第六十七。 三王不同龜,四夷各異卜,然各以決吉凶。略闚其要,作龜策列傳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於政,不妨百姓,取與以時而息財富,智者有采焉。作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維我漢繼五帝末流,接三代業。周道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於是漢興,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爲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則文學彬彬稍進,詩書往往間出矣。自曹參薦蓋公言黃老,而賈生、晁錯明申、商,公孫弘以儒顯,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續纂其職。曰:“於戲!餘維先人嘗掌斯事,顯於唐虞,至於周,復典之,故司馬氏世主天官。至於餘乎,欽念哉!欽念哉!”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推三代,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於茲,著十二本紀,既科條之矣。並時異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山川鬼神,天人之際,承敝通變,作八書。二十八宿環北辰,三十輻共一轂,運行無窮,輔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義俶儻,不令己失時,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爲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藝,成一家之言,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第七十。 太史公曰:餘述歷黃帝以來至太初而訖,百三十篇。
詩集
註解
先人:指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 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周成王之叔。武王死時,成王尚年幼,於是就由周公攝政(代掌政權)。 《易傳》:《周易》的組成部分,是儒家學者對古代占筮用《周易》所作的各種解釋。 《春秋》:儒家經典,相傳是孔子根據魯國史官編的《春秋》加以整理、修訂而成。 本:以……爲本,遵奉。爲動用法。 《詩》:《詩經》,儒家經典之一,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 《書》:《尚書》,儒家經典之一,是上古歷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蹟著作的彙編。 《禮》:儒家經典《周禮》、《儀禮》、《禮記》三書的合作。 《樂》:儒家經典之一,今已不傳。《易傳》、《春秋》、《詩》、《書》、《禮》、《樂》,漢時稱“六藝”。 壺遂:人名,曾和司馬遷一起參加太初改歷,官至詹事,秩二千石,故稱“上大夫”。 董生:指漢代儒學大師董仲舒。 孔子爲魯司寇:前500年(魯定公十年),孔子在魯國由中都宰升任司空和大司寇,是年五十二歲。司寇,掌管刑獄的官。 三王:指夏、商、週三代的開國之君禹、湯、文王。 陰陽:古代以陰陽解釋世間萬物的發展變化,凡天地萬物皆分屬陰陽。 四時:春、夏、秋、冬四季。 五行:水、火、木、金、土等五種基本元素,古人認爲它們之間會相生相剋。 牝牡(pìnmǔ):牝爲雌,牡爲雄。 指:同“旨”。 弒(shì):古時稱臣殺君、子殺父母爲“弒”。 社稷:土神和穀神。古時王朝建立,必先立社稷壇;滅人之國,也必先改置被滅國的社稷壇。故以社稷爲國家政權的象徵。 伏羲:神話中人類的始祖。曾教民結網,從事漁獵畜牧。據說《易經》中的八卦就是他畫的。 堯:傳說中我國父系社會後期部落聯盟的領袖。 舜:由堯的推舉,繼任部落聯盟的領袖。挑選賢才,治理國家,並把治水有功的大禹推爲自己的繼承人。 《尚書》載之:《尚書》的第一篇《堯典》,記載了堯禪位給舜的事蹟。 湯:商朝的建立者。原是商族的領袖,後任用賢相伊尹執政,積聚力量,先後十一次出征,消滅了鄰近幾個部落。最後一舉滅夏,建立商朝。 武:周武王,西周王朝的建立者。繼承文王的遺志,率部東攻,在牧野(今河南淇縣西南)大敗商紂王部隊,建立周朝。 詩人歌之:《詩經》中有《商頌》五篇,內容多是對殷代先王先公的讚頌。 三代:夏、商、周。 符瑞:吉祥的徵兆。漢初思想界盛行“天人感應”之說,這被稱爲“獲符瑞”。前122年,漢武帝獵獲了一頭白麟,於是改年號爲“元狩”。 封禪:帝王祭天地的典禮。秦漢以後成爲國家大典。封,在泰山上築土爲壇祭天。禪,在泰山下的梁父山上闢出一塊場地祭地。 正朔:正是一年的開始,朔是一月的開始;正朔即指一年的第一天。古時候改朝換代,都要重新確定何時爲一年的第一個月,以示受命於天。周以夏曆的十一月爲歲首;秦以夏曆的十月爲歲首;漢初承秦制,至前104年(漢武帝元封元年)改用“太初曆”,才用夏曆的正月爲歲首,從此直到清末,歷代沿用。“改正朔”即指此。 易服色:更改車馬、祭牲的顏色。秦漢時代,盛行“五德終始說”。認爲每一個朝代在五行中必定佔居一德。與此相應,每一朝代都崇尚一種顏色。所謂夏朝爲水德,故崇尚黑色;商朝爲金德,故崇尚白色;周朝爲火德,故崇尚赤色;漢初四十年,漢人認爲自己是水德,故崇尚黑色,後經許多人的抗爭,到武帝時正式改定爲土德,崇尚黃色。 穆清:指天。 重譯:經過幾重翻譯。喻遠方鄰邦。 款塞:叩關。 遭李陵之禍:李陵,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人,漢代名將李廣之孫,善於騎射,漢武帝時官拜騎都尉。前99年(天漢二年),漢武帝出兵三路攻打匈奴,以他的寵妃李夫人之弟、貳師將軍李廣利爲主力,李陵爲偏師。李陵率軍深入腹地,遇匈奴主力而被圍。李廣利按兵不動,致使李陵兵敗投降。司馬遷認爲李陵是難得的將才,在武帝面前爲他辯解,竟被下獄問罪,處以宮刑。這就是“李陵之禍”。 縲紲(léixiè):原是捆綁犯人的繩索,這裏引伸爲監獄。 西伯拘羑(yǒu)裏,演《周易》:周文王被殷紂王拘禁在羑里(今河南湯陰縣北)時,把上古時代的八卦(相傳是伏羲所作)推演成六十四卦,這就是《周易》一書的骨幹。 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孔子爲了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曾周遊列國,但到處碰壁,在陳國和蔡國,還受到了絕糧和圍攻的困厄。其後返回魯國寫作《春秋》。注:孔子一生曾有厄於陳、蔡及作《春秋》二事,但史公一定要將二事聯繫起來,並說成因果關係,此其行文之需要。 屈原放逐,著《離騷》:請參閱本編所選《屈原列傳》。 左丘:春秋時魯國的史官。相傳他失明以後,撰寫成《國語》一書。 孫子臏(bìn)腳,而論兵法:孫子,即孫臏,因受一種截去兩腿膝蓋上臏骨的臏刑以後得名。齊國人,曾與龐涓一起從鬼谷子學兵法。後龐涓擔任魏國大將,忌孫臏之才,把孫臏騙到魏國,處以臏刑。孫臏後被齊威王任爲軍師,著有《孫臏兵法》。 不韋遷蜀,世傳《呂覽》:不韋即呂不韋,戰國末年的大商人。秦莊襄王時,被任爲相國,封文信侯。始皇即位,稱呂不韋爲“尚父”。他曾命門下的賓客編撰了《呂氏春秋》(又稱《呂覽》)一書。秦始皇親政後,被免去相國職務,趕出都城,又令遷蜀,憂懼自殺。 韓非囚秦,《說難》、《孤憤》:韓非是戰國末期法家的代表,出身韓國貴族。爲李斯所讒,在獄中自殺。《說難》、《孤憤》是《韓非子》中的兩篇。 《詩》三百篇:今本《詩經》共三百零五篇,這裏是指約數。 陶唐:即唐堯。堯最初住在陶丘(今山東定陶縣南),後又遷往唐(今河北唐縣),故稱陶唐氏。《史記》列爲五帝之一。 至於麟止:前122年(漢武帝元狩元年),獵獲白麟一隻,《史記》記事即止於此年。前481年(魯哀公十四年),亦曾獵獲麒麟,孔子聽說後,停止了《春秋》的寫作,後人稱之爲“絕筆於獲麟”。《史記》寫到捕獲白麟爲止,是有意仿效孔子作《春秋》的意思。 黃帝:傳說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號軒轅氏、有熊氏。《史記》首篇即《五帝本紀》,黃帝爲五帝之首,所以這樣說。
簡介
《太史公自序》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文言文,收錄於《史記》中。是《史記》的最後一篇,是《史記》的自序,也是司馬遷的自傳,人們常稱之爲司馬遷自作之列傳。不僅一部《史記》總括於此,而且司馬遷一生本末也備見於此。文章氣勢浩瀚,宏偉深厚,是研究司馬遷及其《史記》的重要資料。
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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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顓頊統治天下時,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唐虞之際,又讓重、黎的後代繼續掌管天文、地理,直到夏商時期,所以,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周朝時候,程伯休甫就是他們的後裔。當周宣王時,程伯休甫因失去官守而成爲司馬氏。司馬氏世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和周襄王統治時期,司馬氏離開周都,到了晉國。後來,晉國中軍元帥隨會逃奔秦國,司馬氏也遷居少梁。 自從司馬氏離周到晉之後,族人分散各地,有的在衛國,有的在趙國,有的在秦國。在衛國的,做了中山國的相。在趙國的,以傳授劍術理論而顯揚於世,蒯聵就是他們的後代。在秦國的名叫司馬錯,曾與張儀發生爭論,於是秦惠王派司馬錯率軍攻打蜀國,攻取後,又讓他做了蜀地郡守。司馬錯之孫司馬靳,奉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已更名爲夏陽。司馬靳與武安君坑殺趙國長平軍,回來後與武安君一起被賜死於杜郵,埋葬在華池。司馬靳之孫司馬昌,是秦國主管冶鑄鐵器的官員,生活在秦始皇時代。蒯聵玄孫司馬昂,曾爲武安君部將並帶兵攻佔朝歌。諸侯爭相爲王時,司馬昂在殷地稱王。漢王劉邦攻打楚霸王項羽之際,司馬昂歸降漢王,漢以殷地爲河內郡。司馬昌生司馬無澤,司馬無澤擔任漢朝市長之職。無澤生司馬喜,司馬喜封爵五大夫,死後都埋葬在高門。司馬喜生司馬談,司馬談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職掌天文,不管民事。太史公有子名遷。 司馬遷生於龍門,在黃河之北、龍門山之南過着耕牧生活。年僅十歲便已習誦古文。二十歲開始南遊江、淮地區,登會稽山,探察禹穴,觀覽九嶷山,泛舟於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齊、魯兩地的都會研討學問,考察孔子的遺風,在鄒縣、嶧山行鄉射之禮;困厄於鄱、薛、彭城,經過樑、楚之地回到家鄉。於是司馬遷出仕爲郎中,奉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往南經略邛、笮、昆明,歸來向朝廷覆命。 這一年,天子開始舉行漢朝的封禪典禮,而太史公被滯留在周南,不能參與其事,所以心中憤懣,致病將死。其子司馬遷適逢出使歸來,在黃河、洛水之間拜見了父親。太史公握着司馬遷的手哭着說:“我們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遠在上古虞夏之世便顯揚功名,職掌天文之事。後世衰落,今天會斷絕在我手裏嗎?你繼做太史,就會接續我們祖先的事業了。現在天子繼承漢朝千年一統的大業,在泰山舉行封禪典禮,而我不能隨行,這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之後,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記我想要撰寫的著述啊。再說孝道始於奉養雙親,進而侍奉君主,最終在於立身揚名。揚名後世來顯耀父母,這是最大的孝道。天下稱道歌誦周公,說他能夠論述歌頌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揚周、邵的風尚,通曉太王、王季的思慮,乃至於公劉的功業,並尊崇始祖后稷。周幽王、周厲王以後,王道衰敗,禮樂衰頹,孔子研究整理舊有的典籍,修復振興被廢棄破壞的禮樂,論述《詩經》、《書經》,寫作《春秋》,學者至今以之爲準則。自獲麟以來四百餘年,諸侯相互兼併,史書丟棄殆盡。如今漢朝興起,海內統一,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我作爲太史都未能予以論評載錄,斷絕了天下的修史傳統,對此我甚感惶恐,你可一定要記在心上啊!”司馬遷低下頭流着眼淚說:“兒子雖然駑笨,但我會詳細編纂先人所整理的歷史舊聞,不敢稍有缺漏。” 司馬談去世三年後司馬遷任太史令,開始綴集歷史書籍及國家收藏的檔案文獻。司馬遷任太史令五年正當漢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漢朝的歷法開始改用夏正,即以農曆一月爲正月,天子在明堂舉行實施新曆法的儀式,諸侯都改用新曆法。 太史公說:“先人說過:‘自周公死後五百年而有孔子。孔子死後到現在五百年,有能繼承清明之世,辨正《易傳》,接續《春秋》,遵奉《詩》、《書》、《禮》、《樂》精義的人嗎?’他的用意就在於此,在於此吧!我又怎敢推辭呢。” 上大夫壺遂問:“從前孔子爲什麼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說:“我聽董生講:‘周朝王道衰敗廢弛,孔子擔任魯國司寇,諸侯嫉害他,卿大夫阻撓他。孔子知道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政治主張無法實行,便褒貶評定二百四十二年間的是非,作爲天下評判是非的標準,貶抑無道的天子,斥責爲非的諸侯,聲討亂政的大夫,爲使國家政事通達而已’。孔子說:‘我與其載述空洞的說教,不如舉出在位者所做所爲以見其是非美惡,這樣就更加深切顯明瞭。’《春秋》這部書,上闡明三王的治道,下辨別人與人之間的倫理綱常,分清嫌疑,判明是非,論定猶豫不決之事,褒善懲惡,尊重賢能,鄙薄不肖,使滅亡的國家存在下去,斷絕了的世系繼續下去,補救衰敝之事,振興廢弛之業,這是王道的精髓。《易》載述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所以在說明變化方面見長;《禮》規範人倫,所以在行事方面見長;《書》記述先王事蹟,所以在政治方面見長;《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所以在風土人情方面見長;《樂》是論述音樂立人的經典,所以在和諧方面見長;《春秋》論辨是非,所以在治人方面見長。由此可見《禮》是用來節制約束人的,《樂》是用來誘發人心平和的,《書》是來述說政事的,《詩》是用來表達情意的,《易》是用來講變化的,《春秋》是用來論述道義的。平定亂世,使之復歸正道,沒有什麼著作比《春秋》更切近有效。《春秋》不過數萬字,而其要旨就有數千條。萬物的離散聚合都在《春秋》之中。在《春秋》一書中,記載弒君事件三十六起,被滅亡的國家五十二個,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其國家的數不勝數。考察其變亂敗亡的原因,都是丟掉了作爲立國立身根本的春秋大義。所以《易》中講‘失之毫釐,差以千里。’說‘臣弒君,子弒父,並非一朝一夕的緣故,其發展漸進已是很久了’。因此,做國君的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則就是讒佞之徒站在面前也看不見,奸賊之臣緊跟在後面也不會發覺。做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則就只會株守常規之事卻不懂得因事制宜,遇到突發事件則不知如何靈活對待。做人君、人父若不通曉《春秋》的要義,必定會蒙受罪魁禍首的罪名。做人臣、人子如不通曉《春秋》要義,必定會陷於篡位殺上而被誅伐的境地,並蒙死罪之名。其實他們都認爲是好事而去做,只因爲不懂得《春秋》大義,而蒙受史家口誅筆伐的不實之言卻不敢推卸罪名。如不明瞭禮義的要旨,就會弄到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的地步。君不像君,就會被臣下干犯,臣不像臣就會被誅殺,父不像父就會昏聵無道,子不像子就會忤逆不孝。這四種惡行,是天下最大的罪過。把天下最大的罪過加在他身上,也只得接受而不敢推卸。所以《春秋》這部經典是禮義根本之所在。禮是禁絕壞事於發生之前,法規施行於壞事發生之後;法施行的作用顯而易見,而禮禁絕的作用卻隱而難知。” 壺遂說:“孔子時候,上沒有聖明君主,他處在下面又得不到任用,所以撰寫《春秋》,留下一部空洞的史文來裁斷禮義,當作一代帝王的法典。現在先生上遇聖明天子,下能當官供職,萬事已經具備,而且全部各得其所,井然相宜,先生所要撰述的想要闡明的是什麼呢?” 太史公說:“是,是啊,不不,不完全是這麼回事。我聽先人說過:‘伏羲極其純厚,作《易》八卦。堯舜的強盛,《尚書》做了記載,禮樂在那時興起。商湯周武時代的隆盛,詩人予以歌頌。《春秋》揚善貶惡,推崇夏、商、週三代盛德,褒揚周王室,並非僅僅諷刺譏斥呀’。漢朝興建以來,至當今英明天子,獲見符瑞,舉行封禪大典,改訂曆法,變換服色,受命於上天,恩澤流佈無邊,海外不同習俗的國家,輾轉幾重翻譯到中國邊關來,請求進獻朝見的不可勝數。臣下百官竭力頌揚天子的功德,仍不能完全表達出他們的心意。再說士賢能而不被任用,是做國君的恥辱;君主明聖而功德不能廣泛傳揚使大家都知道,是有關官員的罪過。況且我曾擔任太史令的職務,若棄置天子聖明盛德而不予記載,埋沒功臣、世家、賢大夫的功業而不予載述,違背先父的臨終遺言,罪過就實在太大了。我所說的綴述舊事,整理有關人物的家世傳記,並非所謂著作呀,而您拿它與《春秋》相比,那就錯了。” 於是開始論述編次所得文獻和材料。到了第七年,太史公遭逢李陵之禍,被囚禁獄中。於是喟然而嘆道:“這是我的罪過啊!這是我的罪過啊!身體殘毀沒有用了。”退而深思道:“《詩》、《書》含義隱微而言辭簡約,是作者想要表達他們的心志和情緒。從前周文王被拘禁羑里,推演了《周易》;孔子遭遇陳蔡的困厄,作有《春秋》;屈原被放逐,著了《離騷》;左丘明雙目失明,才編撰了《國語》,孫子的腿受了臏刑,卻論述兵法;呂不韋被貶徙蜀郡,世上才流傳《呂覽》;韓非被囚禁在秦國,才寫有《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都是聖人賢士抒發憤懣而作的。這些人都是心中聚集鬱悶憂愁,理想主張不得實現,因而追述往事,考慮未來。”於是終於下定決心記述陶唐以來直到武帝獲麟那一年的歷史,而從黃帝開始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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