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春秋 · 內篇 · 諫上第一
莊公矜勇力不顧行義晏子諫第一 莊公奮乎勇力,不顧於行義。勇力之士,無忌於國,貴戚不薦善,逼邇不引過,故晏子見公。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於世者乎?” 晏子對曰:“嬰聞之,輕死以行禮謂之勇,誅暴不避彊謂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禮義也。湯武用兵而不爲逆。並國而不爲貪,仁義之理也。誅暴不避彊,替罪不避衆,勇力之行也。古之爲勇力者,行禮義也;今上無仁義之理,下無替罪誅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於世,則諸侯行之以國危,匹夫行之以家殘。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戲,殷之衰也,有費仲、惡來,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轢天下,威戮無罪,崇尚勇力,不顧義理,是以桀紂以滅,殷夏以衰。今公目奪乎勇力,不顧乎行義,勇力之士,無忌於國,身立威強,行本淫暴,貴戚不薦善,逼邇不引過,反聖王之德,而循滅君之行,用此存者,嬰未聞有也。” 景公飲酒酣願諸大夫無爲禮晏子諫第二 景公飲酒酣,曰:“今日願與諸大夫爲樂飲,請無爲禮。”晏子蹴然改容曰:“君之言過矣!羣臣固欲君之無禮也。力多足以勝其長,勇多足以弒君,而禮不使也。禽獸以力爲政,彊者犯弱,故日易主,今君去禮,則是禽獸也。羣臣以力爲政,彊者犯弱,而日易主,君將安立矣!凡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故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禮不可無也。” 公湎而不聽。少間,公出,晏子不起,公入,不起;交舉則先飲。公怒,色變,抑手疾視曰:“曏者夫子之教寡人無禮之不可也,寡人出入不起,交舉則先飲,禮也?” 晏子避席再拜稽首而請曰:“嬰敢與君言而忘之乎?臣以致無禮之實也。君若欲無禮,此是已!” 公曰:“若是,孤之罪也。夫子就席,寡人聞命矣。”觴三行,遂罷酒。蓋是後也,飭法修禮以治國政,而百姓肅也。 景公飲酒酲三日而後發晏子諫第三 景公飲酒,酲,三日而後發。 晏子見曰:“君病酒乎?”公曰:“然。” 晏子曰:“古之飲酒也,足以通氣合好而已矣。故男不羣樂以妨事,女不羣樂以妨功。男女羣樂者,周觴五獻,過之者誅。君身服之,故外無怨治,內無亂行。今一日飲酒,而三日寢之,國治怨乎外,左右亂乎內。以刑罰自防者,勸乎爲非;以賞譽自勸者,惰乎爲善;上離德行,民輕賞罰,失所以爲國矣。願君節之也!” 景公飲酒七日不納弦章之言晏子諫第四 景公飲酒,七日七夜不止。弦章諫曰:“君欲飲酒七日七夜,章願君廢酒也!不然,章賜死。” 晏子入見,公曰:“章諫吾曰:‘願君之廢酒也!不然,章賜死。’如是而聽之,則臣爲制也;不聽,又愛其死。” 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令章遇桀紂者,章死久矣。”於是公遂廢酒。 景公飲酒不恤天災致能歌者晏子諫第五 景公之時,霖雨十有七日。公飲酒,日夜相繼。晏子請發粟於民,三請,不見許。公命柏遽巡國,致能歌者。晏子聞之,不說,遂分家粟於氓,致任器於陌,徒行見公曰:“十有七日矣!懷寶鄉有數十,飢氓裏有數家,百姓老弱,凍寒不得短褐,飢餓不得糟糠,敝撤無走,四顧無告。而君不恤,日夜飲酒,令國致樂不已,馬食府粟,狗饜芻豢,三保之妾,俱足粱肉。狗馬保妾,不已厚乎?民氓百姓,不亦薄乎?故里窮而無告,無樂有上矣;飢餓而無告,無樂有君矣。嬰奉數之策,以隨百官之吏,民飢餓窮約而無告,使上淫湎失本而不恤,嬰之罪大矣。”再拜稽首,請身而去,遂走而出。公從之,兼於塗而不能逮,令趣駕追晏子,其家,不及。粟米盡於氓,任器存於陌,公驅及之康內。 公下車從晏子曰:“寡人有罪,夫子倍棄不援,寡人不足以有約也,夫子不顧社稷百姓乎?願夫子之倖存寡人,寡人請奉齊國之粟米財貨,委之百姓,多寡輕重,惟夫子之令。”遂拜於途。晏子乃返,命稟巡氓,家有布縷之本而絕食者,使有終月之委;絕本之家,使有期年之食,無委積之氓,與之薪橑,使足以畢霖雨。令柏巡氓,家室不能御者,予之金;巡求氓寡用財乏者,死三日而畢,後者若不用令之罪。公出舍,損肉撤酒,馬不食府粟,狗不食饘肉,闢拂嗛齊,酒徒減賜。三日,吏告畢上:貧氓萬七千家,用粟九十七萬鍾,薪橑萬三千乘;懷寶二千七百家,用金三千。公然後就內退食,琴瑟不張,鐘鼓不陳。晏子請左右與可令歌舞足以留思虞者退之,闢拂三千,謝於下陳,人待三,士待四,出之關外也。 景公夜聽新樂而不朝晏子諫第六 晏子朝,杜扃望羊待於朝。晏子曰:“君奚故不朝?” 對曰:“君夜發不可以朝。”晏子曰:“何故?”對曰:“梁丘據扃入歌人虞,變齊音。” 晏子退朝,命宗祝修禮而拘虞,公聞之而怒曰:“何故而拘虞?”晏子曰:“以新樂淫君。” 公曰:“諸侯之事,百官之政,寡人願以請子。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夫子無與焉。夫樂,何必夫故哉?” 對曰:“夫樂亡而禮從之,禮亡而政從之,政亡而國從之。國衰,臣懼君之逆政之行。有歌,紂作北里,幽厲之聲,顧夫淫以鄙而偕亡。君奚輕變夫故哉?” 公曰:“不幸有社稷之業,不擇言而出之,請受命矣。” 景公燕賞無功而罪有司晏子諫第七 景公燕賞於國內,萬鍾者三,千鍾者五,令三出,而職計莫之從。公怒,令免職計,令三出,而士師莫之從。公不說。晏子見,公謂晏子曰:“寡人聞君國者,愛人則能利之,惡人則能疏之。今寡人愛人不能利,惡人不能疏,失君道矣。” 晏子曰:“嬰聞之,君正臣從謂之順,君僻臣從謂之逆。今君賞讒諛之民,而令吏必從,則是使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愛,以勸善也,其立惡,以禁暴也。昔者三代之興也,利於國者愛之,害於國者惡之,故明所愛而賢良衆,明所惡而邪僻滅,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及其衰也,行安簡易,身安逸樂,順於己者愛之,逆於己者惡之,故明所愛而邪僻繁,明所惡而賢良滅,離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聖王之興,而下不觀惰君之衰,臣懼君之逆政之行,有司不敢爭,以覆社稷,危宗廟。” 公曰:“寡人不知也,請從士師之策。”國內之祿,所收者三也。 景公信用讒佞賞罰失中晏子諫第八 景公信用讒佞,賞無功,罰不辜。晏子諫曰:“臣聞明君望聖人而信其教,不聞聽讒佞以誅賞。今與左右相說頌也,曰:‘比死者勉爲樂乎!吾安能爲仁而愈黥民耳矣!’故內寵之妾,迫奪於國,外寵之臣,矯奪於鄙,執法之吏,並荷百姓。民愁苦約病,而奸驅尤佚,隱情奄惡,蔽諂其上,故雖有至聖大賢,豈能勝若讒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災傷也。臣聞古者之士,可與得之,不可與失之;可與進之,不可與退之。臣請逃之矣。”遂鞭馬而出。 公使韓子休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順教,以至此極,夫子休國焉而往,寡人將從而後。”晏子遂鞭馬而返。其僕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景公愛嬖妾隨其所欲晏子諫第九 翟王子羨臣於景公,以重駕,公觀之而不說也。嬖人嬰子欲觀之,公曰:“及晏子寢病也。”居囿中臺上以觀之,嬰子說之,因爲之請曰:“厚祿之!”公許諾。 晏子起病而見公,公曰:“翟王子羨之駕,寡人甚說之,請使之示乎?”晏子曰:“駕御之事,臣無職焉。”公曰:“寡人一樂之,是欲祿之以萬鍾,其足乎?”對曰:“昔衛士東野之駕也,公說之,嬰子不說,公曰不說,遂不觀。今翟王子羨之駕也,公不說,嬰子說,公因說之;爲請,公許之,則是婦人爲制也。且不樂治人,而樂治馬,不厚祿賢人,而厚祿御夫。昔者先君桓公之地狹於今,修法治,廣政教,以霸諸侯。今君,一諸侯無能親也,歲凶年飢,道途死者相望也。君不此憂恥,而惟圖耳目之樂,不修先君之功烈,而惟飾駕御之伎,則公不顧民而忘國甚矣。且詩曰:‘載驂載駟,君子所誡。’夫駕八,固非制也,今又重此,其爲非制也,不滋甚乎!且君苟美樂之,國必衆爲之,田獵則不便,道行致遠則不可,然而用馬數倍,此非御下之道也。淫於耳目,不當民務,此聖王之所禁也。君苟美樂之,諸侯必或效我,君無厚德善政以被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遠、親鄰國之道也。且賢良廢滅,孤寡不振,而聽嬖妾以祿御夫以蓄怨,與民爲讎之道也。詩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今君不免成城之求,而惟傾城之務,國之亡日至矣。君其圖之!” 公曰:“善。”遂不復觀,乃罷歸翟王子羨,而疏嬖人嬰子。 景公敕五子之傅而失言晏子諫第十 景公有男子五人,所使傅之者,皆有車百乘者也,晏子爲一焉。公召其傅曰:“勉之!將以而所傅爲子。”及晏子,晏子辭曰:“君命其臣,據其肩以盡其力,臣敢不勉乎!今有之家,此一國之權臣也,人人以君命命之曰:‘將以而所傅爲子,’此離樹別黨,傾國之道也,嬰不敢受命,願君圖之!” 景公欲廢適子陽生而立荼晏子諫第十一 淳于人納女於景公,生孺子荼,景公愛之。諸臣謀欲廢公子陽生而立荼,公以告晏子。 晏子曰:“不可。夫以賤匹貴,國之害也;置大立少,亂之本也。夫陽生,生而長,國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有等,故賤不陵貴;立子有禮,故孽不亂宗。願君教荼以禮而勿陷於邪,導之以義而勿湛於利。長少行其道,宗孽得其倫。夫陽生敢毋使荼饜粱肉之味,玩金石之聲,而有患乎?廢長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愛。長少無等,宗孽無別,是設賊樹奸之本也。君其圖之!古之明君,非不知繁樂也,以爲樂淫則哀,非不知立愛也,以爲義失則憂。是故制樂以節,立子以道。若夫恃讒諛以事君者,不足以責信。今君用讒人之謀,聽亂夫之言也,廢長立少;臣恐後人之有因君之過以資其邪,廢少而立長以成其利者。君其圖之!”公不聽。 景公沒,田氏殺君荼,立陽生;殺陽生,立簡公;殺簡公而取齊國。 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第十二 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召會譴、梁丘據、晏子而問焉,曰:“寡人之病病矣,使史固與祝佗巡山川宗廟,犧牲珪璧,莫不備具,數其常多先君桓公,桓公一則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殺二子者以說於上帝,其可乎?”會譴、梁丘據曰:“可。”晏子不對。公曰:“晏子何如?” 晏子曰:“君以祝爲有益乎?”公曰:“然。”“若以爲有益,則詛亦有損也。君疏輔而遠拂,忠臣擁塞,諫言不出。臣聞之,近臣嘿,遠臣喑,衆口鑠金。今自聊攝以東,姑尤以西者,此其人民衆矣,百姓之咎怨誹謗,詛君於上帝者多矣。一國詛,兩人祝,雖善祝者不能勝也。且夫祝直言情,則謗吾君也;隱匿過,則欺上帝也。上帝神,則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無益。願君察之也。不然,刑無罪,夏商所以滅也。” 公曰:“善解餘惑,加冠!”命會譴毋治齊國之政,梁丘據毋治賓客之事,兼屬之乎晏子。晏子辭,不得命,受相退,把政,改月而君病悛。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爲有力,邑狐與谷,以共宗廟之鮮,賜其忠臣,則是多忠臣者。子今忠臣也,寡人請賜子州款。”辭曰:“管子有一美,嬰不如也;有一惡,嬰不忍爲也,其宗廟之養鮮也。”終辭而不受。 景公怒封人之祝不遜晏子諫第十三 景公遊於麥丘,問其封人曰:“年幾何矣?”對曰:“鄙人之年八十五矣。”公曰:“壽哉!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長於胡,宜國家。”公曰:“善哉!子其復之。”曰:“使君之嗣,壽皆若鄙臣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復之。”封人曰:“使君無得罪於民。”公曰:“誠有鄙民得罪於君則可,安有君得罪於民者乎?” 晏子諫曰:“君過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之,賤者有罪,貴者治之;君得罪於民,誰將治之?敢問:桀紂,君誅乎,民誅乎?” 公曰:“寡人固也。”於是賜封人麥丘以爲邑。 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諫第十四 楚巫微導裔款以見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說之。楚巫曰:“公,明神之主,帝王之君也。公即位有七年矣,事未大濟者,明神未至也。請致五帝,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請巡國郊以觀帝位。”至於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於國南,請齋而後登之。”公命百官供齋具於楚巫之所,裔款視事。晏子聞之而見於公曰:“公令楚巫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將降福於寡人,其有所濟乎?”晏子曰:“君之言過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廣足以容衆,諸侯戴之,以爲君長,百姓歸之,以爲父母。是故天地四時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順而不亂,德厚行廣,配天象時,然後爲帝王之君,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輕身而恃巫。今政亂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棄賢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君之帝王,不亦難乎!惜乎!君位之高,所論之卑也。”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試嘗見而觀焉。’寡人見而說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譏之,請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對曰:“楚巫出,諸侯必或受之。公信之,以過於內,不知;出以易諸侯於外,不仁。請東楚巫而拘裔款。”公曰:“諾。”故曰:送楚巫於東,而拘裔款於國也。 景公欲祠靈山河伯以禱雨晏子諫第十五 齊大旱逾時,景公召羣臣問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飢色。吾使人卜,雲,祟在高山廣水。寡人慾少賦斂以祠靈山,可乎?”羣臣莫對。晏子進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靈山固以石爲身,以草木爲發,天久不雨,發將焦,身將熱,彼獨不欲雨乎?祠之無益。” 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 晏子曰:“不可!河伯以水爲國,以魚鱉爲民,天久不雨,泉將下,百川竭,國將亡,民將滅矣,彼獨不欲雨乎?祠之何益!” 景公曰:“今爲之柰何?” 晏子曰:“君誠避宮殿暴露,與靈山河伯共憂,其幸而雨乎!”於是景公出野居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盡得種時。 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維有德。” 景公貪長有國之樂晏子諫第十六 景公將觀於淄上,與晏子閒立。公喟然嘆曰:“嗚呼!使國可長保而傳於子孫,豈不樂哉?” 晏子對曰:“嬰聞明王不徒立,百姓不虛至。今君以政亂國,以行棄民久矣,而聲欲保之,不亦難乎!嬰聞之,能長保國者,能終善者也。諸侯並立,能終善者爲長;列士並學,能終善者爲師。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賢而贊德之時,亡國恃以存,危國仰以安,是以民樂其政而世高其德,行遠征暴,勞者不疾,驅海內使朝天子,而諸侯不怨。當是時,盛君之行不能進焉。及其卒而衰,怠於德而並於樂,身溺於婦侍而謀因豎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乎胡宮而不舉,蟲出而不收。當是時也,桀紂之卒不能惡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不能終善者,不遂其君。今君臨民若寇讎,見善若避熱,亂政而危賢,必逆於衆,肆欲於民,而誅虐於下,恐及於身。嬰之年老,不能待於君使矣,行不能革,則持節以沒世耳。” 景公登牛山悲去國而死晏子諫第十七 景公遊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晏子獨笑於旁,公刷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遊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涕泣,子之獨笑,何也?” 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則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爲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見一,諂諛之臣見二,此臣之所以獨竊笑也。” 景公遊公阜一日有三過言晏子諫第十八 景公出遊於公阜,北面望睹齊國曰:“嗚呼!使古而無死,何如?”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歿爲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無死,丁公、太公將有齊國,桓、襄、文、武將皆相之,君將戴笠衣褐,執銚耨以蹲行畎畝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說。無幾何而梁丘據御六馬而來,公曰:“是誰也?”晏子曰:“據也。”公曰:“何如?”曰:“大暑而疾馳,甚者馬死,薄者馬傷,非據孰敢爲之!”公曰:“據與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謂同也,所謂和者,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鹹。今據也甘君亦甘,所謂同也,安得爲和!”公忿然作色,不說。無幾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騫,使禳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氣,風雨不時,彗星之出,天爲民之亂見之,故詔之妖祥,以戒不敬。今君若設文而受諫,謁聖賢人,雖不去彗,星將自亡。今君嗜酒而並於樂,政不飾而寬於小人,近讒好優,惡文而疏聖賢人,何暇在彗!茀又將見矣。”公忿然作色,不說。及晏子卒,公出,背而泣曰:“嗚呼!昔者從夫子而遊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責我,今誰責寡人哉!” 景公遊寒塗不恤死胔晏子諫第十九 景公出遊於寒塗,睹死胔,默然不問。晏子諫曰:“昔吾先君桓公出遊,睹飢者與之食,睹疾者與之財,使令不勞力,籍斂不費民。先君將遊,百姓皆說曰:‘君當幸遊吾鄉乎!’今君遊於寒塗,據四十里之氓,殫財不足以奉斂,盡力不能周役民氓,飢寒凍餒,死胔相望,而君不問,失君道矣。財屈力竭,下無以親上;驕泰奢侈,上無以親下。上下交離,君臣無親,此三代之所以衰也。今君行之,嬰懼公族之危,以爲異姓之福也。”公曰:“然!爲上而忘下,厚藉斂而忘民,吾罪大矣。”於是斂死胔,發粟於民,據四十里之氓不服政其年,公三月不出遊。 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諫第二十 景公之時,雨雪三日而不霽。公被狐白之裘,坐堂側陛。晏子入見,立有間,公曰:“怪哉!雨雪日而天不寒。” 晏子對曰:“天不寒乎?”公笑。晏子曰:“嬰聞古之賢君飽而知人之飢,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今君不知也。” 公曰:“善!寡人聞命矣。”乃令出裘發粟,與飢寒。令所睹於塗者,無問其鄉;所睹於裏者,無問其家;循國計數,無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歲。 孔子聞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景公異熒惑守虛而不去晏子諫第二十一 景公之時,熒惑守於虛,期年不去。公異之,召晏子而問曰:“吾聞之,人行善者天賞之,行不善者天殃之。熒惑,天罰也,今留虛,其孰當之?” 晏子曰:“齊當之。”公不說,曰:“天下大國十二,皆曰諸侯,齊獨何以當?” 晏子曰:“虛,齊野也。且天之下殃,固幹富彊,爲善不用,出政不行,賢人使遠,讒人反昌,百姓疾怨,自爲祈祥,彔彔彊食,進死何傷!是以列舍無次,變星有芒,熒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賢不用,安得不亡!”公曰:“可去乎?” 對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爲之若何?” 對曰:“盍去冤聚之獄,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財,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惡可去,何獨是孽乎!”公曰:“善。”行之三月,而熒惑遷。 景公將伐宋瞢二丈夫立而怒晏子諫第二十二 景公舉兵將伐宋,師過泰山,公瞢見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公恐,覺,闢門召佔瞢者,至。公曰:“今夕吾瞢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猶識其狀,識其聲。”佔瞢者曰:“師過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請趣召祝史祠乎泰山則可。”公曰:“諾。” 明日,晏子朝見,公告之如佔瞢之言也。公曰:“佔瞢者之言曰:‘師過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今使人召祝史祠之。”晏子俯有間,對曰:“佔瞢者不識也,此非泰山之神,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公疑,以爲泰山神。 晏子曰:“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也。湯質皙而長,顏以髯,兌上豐下,倨身而揚聲。”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豐上兌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若何?” 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無後。今惟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以平宋。”景公不用,終伐宋。晏子曰:“伐無罪之國,以怒明神,不易行以續蓄,進師以近過,非嬰所知也。師若果進,軍必有殃。” 軍進再舍,鼓毀將殪。公乃辭乎晏子,散師,不果伐宋。 景公從畋十八日不返國晏子諫第二十三 景公畋於署梁,十有八日而不返。晏子自國往見公。比至,衣冠不正,不革衣冠,望遊而馳。 公望見晏子,下而急帶曰:“夫子何爲遽?國家無有故乎?”晏子對曰:“不亦急也!雖然,嬰願有復也。國人皆以君爲安野而不安國,好獸而惡民,毋乃不可乎?” 公曰:“何哉?吾爲夫婦獄訟之不正乎?則泰士子牛存矣;爲社稷宗廟之不享乎?則泰祝子游存矣;爲諸侯賓客莫之應乎?則行人子羽存矣;爲田野之不僻,倉庫之不實?則申田存焉;爲國家之有餘不足聘乎?則吾子存矣。寡人之有五子,猶心之有四支,心有四支,故心得佚焉。今寡人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豈不可哉!” 晏子對曰:“嬰聞之,與君言異。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支無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於是罷畋而歸。 景公欲誅駭鳥野人晏子諫第二十四 景公射鳥,野人駭之。公怒,令吏誅之。 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聞賞無功謂之亂,罪不知謂之虐。兩者,先王之禁也;以飛鳥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無仁義之心,是以從欲而輕誅。夫鳥獸,固人之養也,野人駭之,不亦宜乎! 公曰:“善!自今已後,弛鳥獸之禁,無以苛民也。” 景公所愛馬死欲誅圉人晏子諫第二十五 景公使圉人養所愛馬,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養馬者。是時晏子侍前,左右執刀而進,晏子止而問於公曰:“堯舜支解人,從何軀始?”公矍然曰:“從寡人始。”遂不支解。 公曰:“以屬獄。” 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爲君數之,使知其罪,然後致之獄。”公曰:“可。” 晏子數之曰:“爾罪有三:公使汝養馬而殺之,當死罪一也;又殺公之所最善馬,當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馬之故而殺人,百姓聞之必怨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國,汝殺公馬,使怨積於百姓,兵弱於鄰國,汝當死罪三也。今以屬獄。” 公喟然嘆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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